第44章 薛家之事(二)

“在你府上的這幾日我算是看透了你的為人,你冷漠又自私,從不将我放在眼中。大抵你是覺得我一個二十歲的莽撞青年是不可能壓過從前的你奪得魁首的,大周開國以來已是百載,還從未有過此等先例,你便篤定我定會榜上無名,最終不得不趕回安和縣去……”薛忖面色陰沉似天上飄浮不散的烏雲,憤懑不快盡數郁結在眼底,臉色無端端就顯得煞是陰沉可怖。

他擡腳踩過迸裂開來的碎片,瓷片發出“咯吱咯吱”的悶響,薛忖垂首看着足履邊沾染的碎瓷殘渣道:“在你的眼中,我這個親弟弟連你那個撿來的徒弟也不如……你真是個百年難得一見好哥哥!”

他們二人雖是同父的兄弟,卻實在是不親。薛懷早年還未喪母時,他的父親薛耀那時候整日宿在張若芷房中,夜夜聽張若芷吹的枕頭風,處處嫌棄他已經風韻不再的母親,就是連張若芷身邊的小丫鬟也敢明目張膽去搶辛茹的月例。

這般寵妾滅妻的行徑在那偏僻的安和縣父老鄉親眼中看來并不算什麽,平日閑談起來也只是感慨做官的有的是本事。

鄉下不比京城世家家風嚴謹,做了這種不分尊卑的事也沒人在一旁說些公道話。薛懷的母親最終不甘受薛府上下的羞辱,撕毀休書尋了一根白布條了卻自己的餘生。

薛懷在子夜抹黑逃出薛家,一路流浪去了京城,風餐露宿街頭。而那個時候,與狼狽不堪的他截然相反的是,年僅幾歲的薛忖安然睡在母親懷裏哭鬧着要這個要那個,不用煩憂自己會晝夜吃不飽飯,不用煩憂自己的母親會自盡而死,也不需為明日謀生計……

如今,這個害死他母親的仇人之子,意氣風發地站在他身旁,身上流淌着和他相似的血,口中還喋喋不休吐着狠話,罵他不顧手足之情,胳膊肘往外拐,可是他薛忖連着安和縣的薛家又何時胳膊肘往內拐過

薛懷冷淡一笑,眼中沒有半分愧疚,他垂眼看向面前終于和他撕破臉的薛忖,漫不經心道:“既然你對我這個做兄長的積怨久矣,我也無話可說。如今你是新科狀元,前程似錦,入仕翰林院指日可待,過些時日陛下定會賜官印官服下來,屆時天高地厚,我們走的路子迥異而你又這般埋怨我,那我們也沒了虛與委蛇的必要,就此別過罷!”

薛忖死死盯住薛懷,同他幾分相似的面容上震驚之色久不褪去。他吃準了薛懷心軟的性子要磨他一番,好叫他心生愧疚在聖上面前多多美言幾句,替他謀個讨巧的差事,熟料這厮吃軟不吃硬,竟和他撕開臉皮去。

薛忖從小被張若芷和祖母捧在手心裏當眼珠子一樣疼寵,還未曾有人讓他這般面子上下不來臺過。被薛懷一陣訓斥後,他的公子哥脾氣頓時上來,漲紅了臉聲嘶力竭喊:“好你個薛懷,到時候我做官壓了你一頭,你可別觍着臉跑來哀求我提攜你!”

吼聲引得幾個磨磨蹭蹭走在後頭的來客頻頻回頭張望,薛茂領着幾個下人好說歹說哄了一番才将想要看熱鬧的幾個送走了。

薛忖在風華堂前和薛懷分道揚镳,一個向西走一個向東走,薛懷回了自己的屋子去了偏閣換了衣衫又洗漱一番後便獨自躺在床上。

枕畔孤寒無人相伴,辛蘭的音容笑貌仿佛依舊浮現在眼前,現下陰陽兩隔才知情深意重。辛蘭還再世時,她因體弱多病只能卧床修養,若是從侍女仆婦那裏得了什麽有趣的聽聞或是得知他的困窘之事總同他閑談分擔。

辛蘭去世前的那段日子喜怒哀樂不同往常,對待周身的事也倦怠漠然了許多,那似乎就是她即将不久于人世的預兆,回想起來薛懷只覺口中苦澀,心口酸冷,若是宮宴上他時刻陪伴亡妻左右,也不至于使她被奸人殺害……

薛懷長長嘆了口氣,起身熄了燭火,思及阿璧也漸漸大了,他又忙于政事無暇□□,她身邊又沒個人教導,思索幾番還是決意尋個品行端正的夫子來府上教導。

薛沉璧在芳淑閣裏看書看了一下午,手不釋卷之餘脖子手腕酸痛得厲害,她挺起腰板活動了一下,熟料脊骨到肋骨之處一路酸疼難忍。她疼得僵了身子,凝香見了急忙過來替她揉了會兒,瞧見她桌案上擺放的經卷,凝香小心翼翼問道:“小姐這是在讀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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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沉璧一只手揉着肩膀,另一只手點着書卷青色的封皮笑答:“天氣冷了也不便出去,不如就勻些空子來看書,雖說女子無才便是德,可若真是大字也不識一個那也并沒有什麽益處。”

“聽姐姐說,從前爹娘還未因罪入獄時我們還是書香門第的姑娘,只是後來被牽連進了勾結魏國謀反的大案裏……”凝香望着紫檀木上的經卷出了神,大約也是因她幼年也出身正經書香門第,她對四書五經卻莫名極其喜歡。

凝香收拾好了桌案服侍薛沉璧寬衣,末了又留了盞油燈置在窗前自己則歇在外屋的小塌上守夜。

含玉宮此時正燈火通明,從甬道至大殿的玉階前,兩側都亮起糊了素紗的宮燈,昏黃燈火透過宮紗滲透出來,照得滿座宮殿猶如白晝。

容庭披了件雪白深衣坐在一盞金嵌玉花鳥紋宮燈前細細看着紀淩傳書來的一幅陣法圖。潔白的宣紙上墨色圖樣龍飛鳳舞,他湊近了些,對着燭火辨認細節之處。

耳畔響起了清脆的擊掌聲,容庭扭頭望去,來人一襲淡色宮裝,全身上下也沒有什麽配飾,膚色白皙,笑容溫婉,屈膝向他行禮。

容庭握着陣法圖點點頭:“瑞玉。”

瑞玉笑着比劃着手勢:“殿下,奴婢今日去薛府讨要先帝遺物,果真見到了薛大人家的千金。”

容庭溯游在山河上的指尖頓住,瑞玉是母後留給他的心腹。今日他特意命瑞玉前去薛府,瑞玉是女子身份能入得了芳淑閣,也能替他打探打探沉璧喜歡什麽,不喜歡什麽。

“薛小姐是個有趣的小姑娘,不知殿下要奴婢留意有何打算”

容庭面色沉寂如水,不見絲毫端倪,他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她的義兄将為本宮所用,也算是尋個捷徑好讓季恪生更加死心塌地地歸順本宮。”

“那殿下可要更費心些,那薛小姐雖然年幼,也是個小人精,聰明得很……殿下想讓她做說客恐怕不易。”

沉璧還只是個不懂人事的小姑娘,容庭比她大上不少,自然不能操之過急,被有心人人知曉他的心思又傳了出去,于他們二人都是百害而無一利,此事需得從長計議,他是萬萬不希望她再次被人傷害折磨。

未幾,容熙親賜的官印和官服被送到了薛府,薛懷雖然和薛忖撕破臉,但面上功夫依然要對着外人做一做,前來宣旨的公公得了薛懷一封銀子,姿态之中便愈發恭謹低微。

宣了旨後,公公将聖旨捧到薛忖手裏,扭頭過來同薛懷耳語:“陛下賜了翰林院編修的官位下來,雖然品級是個從六品的但翰林院貴在升遷迅速,幾年之內像大人您這般有建樹的也不是沒有可能的,灑家先在此恭賀薛大人,薛大人真乃有福之人……”

薛懷不動聲色應和寒暄了幾句,公公還要趕去另一處宣旨,來不及坐下歇息喝口茶,便早早告辭,薛茂将浩浩蕩蕩前來宣旨的儀仗請出薛府,又好話一番才将人送走。

十月末的時候,薛忖已經走馬上任,因他和薛懷出自薛家本家,官職又在薛懷之下,戶部便不會安排再另辟個薛府出來,薛忖也只得待在薛府,一天天等着老家的家書。

這日,天空飄下了細小水珠,天氣越是陰冷,潮氣和寒氣如同附骨之蛆貼在裸/露的肌膚上,冷得薛府諸人牙齒打着顫。

朱色的府門被人用大力使勁敲着,這架勢同幾個月之前上門鬧事的李大壯沒有多少分別,薛茂裹着夾襖避開地上坑坑窪窪的小水坑,抹了一把臉上飄落的寒涼雨珠,恹恹拔下門栓,有氣無力喚道:“是誰在外面”

外面的人悶聲不答,只停了敲門的手,薛茂貼耳過去,聽見門外人聲熙熙攘攘,還夾雜孩子哭鬧的聲音。

薛茂剛剛将門開了一道僅容一人能通過的縫隙,門外卻撞進來一個人:“薛懷薛忖少爺可在”

薛茂頭次聽見有人喚自家老爺為“少爺”的,當下就語氣不大好地回問過去:“你誰啊?”

那人态度也是輕蔑,揚了頭顱趾高氣揚:“我們老夫人和夫人帶着諸位少爺小姐從安和縣奔波過來,你們還不快快派人迎接”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朽木妹紙的地雷(╯3╰)

今天更新晚了,明天努力早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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