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薛家之事(三)

薛茂雙手籠在寬大的袖擺裏,細雨飄搖的空中不時吹過幾陣凍得人發抖的寒風,寒風簌簌灌入門縫,薛茂愣在原地來不及去擋,厚重朱門“吱呀”一聲緩緩打開。

這門不開不要緊,一開倒是吓了薛茂心頭一驚,他從門檻裏俯視而去,濕漉漉的青石板長街上車水馬龍,十數輛青帳馬車停在府前,馬車上大口的樟木箱子數不勝數。

薛茂伸長了腦袋遠遠瞅了一眼,車隊擋在長街中央,蜿蜒綿長消散在茫茫雨幕中,末尾的幾輛隐在潮濕的霧氣中不甚分明。

過路的百姓見這些馬車如此聲勢浩大,還停在禮部侍郎府前,也不敢上前呵斥幾句,小心翼翼低着頭側了身子從狹小的角落裏溜過去,連大氣都不敢出一聲。

門口站着的一排下人大有不讓進門就死皮賴臉杵在屋檐下不肯走的架勢,薛茂頓覺棘手萬分。

雙方僵持片刻,薛茂尚未弄清楚這些不速之客的來意身份,正要開口盤問幾句,為首的馬車帷裳卻微微一動,一只帶着嵌玉金镯手撥開青簾,指尖的蔻丹鮮紅如血。

在馬車旁侍候的婢女眼睑下一粒褐色淚痣,是個有眼色的,想來也是被教養出的官家侍女,眼疾手快扶着馬車上的主子下了馬車,還細心地替主子提着素色裙擺,生怕主子沾染到地上的污泥。

淚痣侍女撐開一頂竹傘,傘面上繪着花開富貴圖樣,仔細遮在主子頭頂。從馬車上下來的是個衣着隆重梳着婦人髻的女子,看上去三十多歲,面容保養得極好,姿态曼麗身段纖細。

婦人身上的衣裙雖是肅京裏已經不時興的料子式樣但貴在整潔光鮮,這氣勢倒也能勉強唬住幾個人。她烏黑發髻上佩戴一套紅寶石頭面,倒顯得眼波盈盈。婦人眉如遠山,唇色紅潤,脖頸上環珮叮當作響,項圈正中的璎珞垂在胸口,她雙手交于腹部,掐絲的鴛鴦戲水繡花鞋在裙擺下半露不露,微揚着額頭一步一步朝着薛茂走來。

薛茂當了好幾載的侍郎府官家也不是個吃素的,看着門口這些有些身家的人倒像是上門找事的,這種人最是難纏,薛茂立即換上世故圓滑的笑,故作殷勤道:“不知夫人出身哪家上我們薛府又有何貴幹”

那眼高于頂的婦人輕飄飄透過半大不小的門縫将薛府前院瞧了一圈,眼中浮起幾許滿意,侍女收了傘,又掏出帕子替婦人擦了擦雨水昂首挺胸道:“你們這裏不就是薛懷少爺的府邸麽?我們自安和縣遠道而來,如今趕來的兩位貴人是我們縣令府上的老夫人和夫人,聽聞懷少爺和忖少爺均入仕朝堂特意來此。你這下人杵了半晌也不恭恭敬敬請我們老夫人進去,老夫人若是在雨裏受了寒,你能擔待得起”

薛茂一怔,他起初還以為是那沒良心的辛府上門滋事來了,孰知來的卻是老爺那安和縣的便宜親戚。

肅京不比安和縣那等雞不生蛋的鄉下,亂了尊卑禮數并不會太過計較,據說安和縣對男女之防也看得并不重,“七歲不同席”的規矩放在安和縣就是個擺設,遵循的也就那幾家。但肅京是京都,朝中臣子家中醜事若被政敵查出來都能被寫上奏折參一本,更遑論背棄孝道者。

薛茂不敢讓薛懷落人口實,安撫了來勢洶洶的薛家人慌忙去薛懷的東屋通禀。

薛茂趕到東屋才知薛懷并不在屋子裏,在門口灑掃的仆婦提點:“老爺下朝後就去了小姐的芳淑閣,現在還未回來。”

薛茂氣喘籲籲又奔去了芳淑閣,芳淑閣的窗扇半掩,窗檻邊的綠植倒被養的很是鮮嫩,細長柔軟的枝條垂在紅漆門框旁,郁郁蔥蔥尤其奪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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綠色的屏障後,薛懷握住薛沉璧的小手手把手教她寫着大字,狼毫在白宣上移出一寸,薛懷眼底暈出欣慰愉悅的笑意:“在末尾要拐一下才好看……”

薛茂心中不忍打斷這父慈女孝的一幕,然而事出突然,安和縣那一家子人還在薛府前巴巴地等着,叫外人看了實在不好,薛茂也只得不顧禮節,隔着窗扇朝薛懷就喊:“老爺!老爺!大事不好了!安和縣那邊的老夫人來了!現下就帶着安和縣的少爺小姐們在門外守着,奴才不知如何處置,不得已才請老爺前去……”

薛懷一只手撐在小葉紫檀八仙桌邊,一只手執筆而立,筆尖的墨汁滴在白宣上暈開一抹污漬,他不能置信:“安和縣”

薛茂死命點頭,喘着粗氣連聲應:“對對對,他們定是得知忖老爺高中狀元才日夜兼程從安和縣那邊過來的,太老爺尚未過來,來的是太夫人和祖夫人……”

薛沉璧不動聲色看着白宣上的“居安思危”四個大字,唇角冷冷挑起,前世她的那位便宜太祖母極其不喜歡她,就是她抿唇吃個點心太祖母也要皺着眉訓誡幾番。等她到了及笄該說親的年紀時又從中百般刁難,各種絆子真是無所不用其極。而那位年紀尚輕不足四十的祖母,則是個笑裏藏刀的陰狠小人。

薛沉璧定了定心神,仰頭對薛懷道:“阿爹,既是長輩不辭勞苦來訪,那阿璧也是要出去行禮的。”

薛懷愛憐地摸摸她頭頂丫髻,溫聲道:“若是出了什麽岔子一切有阿爹做主,你只管行個見禮就好。”

薛茂忙将薛懷引出芳淑閣,又喚了全府的下人在前院候着,随手取過一把油紙傘,撐開傘骨替薛懷和薛沉璧遮住陰冷的綿綿細雨。

薛沉璧被薛懷抱在懷裏,頭頂又有竹傘遮擋,身上幹爽整潔,反觀薛懷,左邊肩膀微濕顯得衣色顏色更深,她偷偷從懷中掏出帕子,輕輕蓋在薛懷的左肩上,只待一會下來就将帕子收回去。

全府上下數十位下人守在風華堂前,烏壓壓一片人影,薛懷提步走在前面,他們就跟在後頭,薛茂和幾個小厮合力将門推開,雨水裹挾着風灌入薛府。

門口衣着端莊的婦人不耐煩地等在門口,見薛懷抱着個半大不小的丫頭過來,語氣不甚好道:“怎的磨蹭了這樣久老太太還在馬車上,若害老太太犯了病可就是罪過。”

薛沉璧從薛懷懷裏下來,站穩了腳跟後細細察看起安和縣的陣仗,這架勢在肅京裏只算個中等,并不是大富大貴之家端嚴繁冗的禮制,但一個小小的安和縣縣令竟有這般豐厚的家底,未免不令人遐想。

薛懷靜靜打量一番面前眼露不快的婦人,不卑不亢道:“是從心之過,未知祖母和夫人會在今日上門,招待多有不周,望祖母和夫人海涵。”

張若芷始終覺得薛懷話裏有話,可又覺察不出哪裏不對,先是賢淑地扶着滿頭銀發的薛老太太下了馬車,又端着正室夫人架子命淚痣侍女挨個将馬車裏的少爺小姐請出來。

薛老太太精神矍铄地在一個穿着纏枝比甲的婆子攙扶下走着,滿面紅光瞄了薛府裏一眼,才将慈愛得快要滴出水來的目光放到薛懷身上,嗓音裏有掩藏不住的欣喜:“你是懷哥兒?許久不見,竟然生得這般高大了,聽聞你在朝堂上是個四品的大官,真是光耀我們薛氏的門楣,你祖父若泉下有知也定是歡喜。”

薛懷展顏一笑,也不拆穿她做戲的伎倆,謙和回敬:“都是沾了祖母長命百歲的福氣,孫兒們才能出人頭地。”

薛沉璧在一旁聽得簡直要發笑,她剛剛咧了嘴,就見那銀發老太太轉着一雙圓滑的眼珠細細打量她。

同樣的時刻,同樣的人,同樣的薛府階前,薛沉璧的心境卻迥然。她一個歷經一世生死的人再不是從前那般莽撞,她一改前世的蠻橫無知,學着薛錦繡彎了眉眼食指輕輕咬在嘴角的模樣,脆生生喚道:“太祖母安好。”

薛老太太對薛沉璧一個從未謀面的曾孫女是沒有什麽感情的,薛沉璧雖然是她唯一的曾孫女卻不是她親自挑選的孫媳婦生出來的,感情親疏自然有別。

可見到薛沉璧那肖似從小養在身邊的繡姐兒神情,性子看起來尚且不錯的樣子,薛老太太一時也找不出什麽錯漏,所謂愛屋及烏大抵如此,她喜歡薛錦繡也連帶着并不讨厭和她相似的薛沉璧,于是哄道:“這就是璧丫頭聽說比我們繡姐兒還大上兩歲,瞧這機靈的小模樣,倒是玉雪可愛的一個女娃兒。”

諸位少爺小姐們被各自的貼身侍女扶到薛府裏,薛懷急切的目光順着人群挨個瞧過去,都是陌生至斯的年輕面容。

薛懷一把握住薛老太太的手,勉強穩住心神,暗暗呼出一口長氣,他閉了眼質問:“祖母,怡兒和情兒怎麽不見來?”

薛老太太面色一變。

作者有話要說: 某猥瑣作者君:沉璧璧,恭喜你開啓“打臉便宜親戚”任務,可喜可賀,皆大歡喜

薛沉璧:你要是把那渣男變沒了,我會更歡喜(微笑)

作者君:這個嘛……渣男是誰啊?庭砸乃是護妻的好青年啊(望天)

薛沉璧:你就編吧→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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