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君子報仇
“您大約瞧着這間屋子舒适上等用具一應俱全一個不缺便不操心其他的事兒了,奶奶剛來府上是有所不知,這薛府裏最奢美的院子并不是奶奶住的這間。”
薛老太太只當薛錦繡是借口這個緣由來她院裏玩的,這屋子雖然建在後院裏稍微偏僻的地方,但格局樣式都按着主宅的朝向來的,屋內的陳設又是琳琅滿目,極盡華麗,看來懷哥兒也是用了心的,若再吵嚷并不占理,薛老太太也沒跟薛懷提出要換屋子的事。
只道孫女兒想搬來和自己同住才鬧的脾氣,薛老太太嘴上不戳穿,撫摸着薛錦繡丫髻上的璎珞道:“繡繡兒可要跟奶奶好好說說,你喜歡這府裏哪一個屋子,到時候奶奶替你要過來。”
薛錦繡聞言喜不自勝,猛擡頭看着薛老太太紅潤慈祥的臉龐,驚喜道:“奶奶說的可是真的?奶奶依着繡繡”
小姑娘家鬼點子尤其多,薛錦繡又是縣令府裏唯一一個養在薛老太太身邊的姐兒,薛老太太對她脾性摸得通透,小丫頭看準了什麽就要得到,幾頭驢子都拉不回來,薛老太太嗔她一句,點點頭應了。
得了祖母撐腰,薛錦繡膽子愈加大起來,她湊近薛老太太小心翼翼道:“繡繡想要住薛沉璧的芳淑閣。”
薛老太太一聽到“薛沉璧”這三個字時怔了怔,她心底裏盤算幾遍都沒想起縣令府裏有哪個叫“薛沉璧”的丫頭,如今帶來肅京的大多是一些她能瞧得上眼的,也沒個喚作“薛沉璧”的姐兒。薛老太太思忖片刻,才倏然想起懷哥兒的獨女璧丫頭的大名正是“薛沉璧”。
她來肅京之前費了功夫四處打探一番才獲悉懷哥兒的姑娘叫什麽,早時見了那丫頭,生得是白淨,眉眼之間不太肖似薛懷,約摸是随了娘,性子看起來也挺溫和挺好拿捏。自家的繡繡看上了人家的屋子,薛老太太不明所以詢問薛錦繡:“哦那你可要給奶奶好好說說,怎的看上她的屋子了?”
張若芷在辛茹死後被擡為了正室,在這之前薛忖還過了幾年庶子的日子,而薛錦繡在縣令府裏一出生就是嫡出小姐。縣令府的掌上明珠擁有的都比旁的庶子庶女多了百倍,從小嬌生慣養,薛錦繡被養成了嬌蠻無禮的性子,偏偏薛老太太還就是吃她這直率潑辣的模樣。
然而跟着薛忖來到薛府,沒有長輩的溺愛疼寵,也沒有下人的阿谀奉承,薛錦繡的心中極其不是滋味。在安和縣,她要的東西都是最好的,如今做客薛府,薛家小姐吃的穿的比她好了不只一星半點,身後還時時跟着一衆侍女,又有個好模樣的兄長,還得了宮裏賜下來的香囊,受寵得很。
肅京的繁華是薛錦繡從來不敢想象的,她只從戲班子裏的戲子口中聽過肅京如何歌舞升平,終于得幸一見,卻有同樣出生宮裏她才瞧見什麽叫做天壤之別。
薛錦繡嗓子裏已帶了幾分哭音,目光半是怨憤半是委屈,軟糯的聲音簡直要疼到薛老太太心窩裏,王媽媽慌忙捧了個幹淨的帕子,薛老太太接過替她擦着眼角的淚水,心疼地恨不能和她一起哭:“怎麽了?怎麽好端端哭了?可是有人欺負我們繡繡,你且說給奶奶聽,奶奶定會給你做主!”
薛錦繡眼眶通紅,纖長眼睫上還凝着幾滴細小的淚珠,雙頰微紅,看上去更是惹人憐愛,她抽抽搭搭道:“這府上哪有家中好,哥哥不似從前在家中自由也就罷了,薛沉璧還欺辱繡繡。她的閨房是府中最好的,我進去看過幾次,博古架上劇是奇珍異寶,窗前還放着一盆色澤鮮亮姿态妖嬈的紅色盆植,金貴得不得了,就是連奶奶住的這處都比不上她那地方。繡繡在安和縣沒見着這等好東西,不過想進去住幾晚而已,不料那丫頭的侍女豁了命攔着,還差點打傷了繡繡。別說奶奶遠道而來他們府上要養着供着要用最好的伺候,繡繡按輩分算還是薛沉璧的姑姑,姑姑怎麽就不能歇在侄女房中了?”
薛老太太身軀一震,面色震驚,忙撩了薛錦繡衣袖查看她傷口,口中喃喃道:“他們這樣沒有良心……吃我們的喝我們的才有今日,不求他們恩謝就罷了,居然……居然還敢欺負我的繡姐兒和忖哥兒……”
薛老太太披了襖子當下就要趕去薛懷房中說理,氣勢洶洶走到門口将門拉開一條縫隙,王媽媽見此急忙關門攔住她:“這麽晚了風又大,老太太奔去懷少爺房裏必然要受風寒,還是等明日再去懷少爺說理罷……”
薛老太太擰眉怒瞪王媽媽,按住門框的手指青得發白,她喘着粗氣冷笑:“如今我的好孫兒都要欺負到我頭上還這般忍着,我欠他什麽了?若是得了風寒那便是極好,好叫人評評理,看我是不是沒憑沒據。親祖母不遠千裏親自來看當了官的孫子,難不成懷哥兒要不分青紅皂白将我掃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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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媽媽苦口婆心拉住她胳膊勸:“這麽晚了若是要鬧起來必得驚動忖少爺和夫人,忖少爺又在宮裏做事,皇帝眼皮子底下出了差錯那可是殺頭的大罪!”
薛老太太被王婆子一頓好說歹說唬得不再向前邁出一步,猶豫不決許久還是退了回來,一邊安撫懷裏的薛錦繡一邊尋思明日定要讨個說法。
薛老太太一夜都沒睡到什麽好覺,迷迷糊糊睡到天亮任王媽媽服侍好了才喚薛錦繡起床,祖孫倆一番磨蹭後去了前院。
天還未亮的時候,薛懷和薛忖各自坐着轎子去宮裏上朝,現在還未回來,張若芷見薛老太太滿腹心思食不下咽,試探道:“老太太這是有心事”
薛老太太把薛錦繡昨晚說的一字不差說給了張若芷,張若芷抿唇不語,她喝下一口粥,眼裏劃過一絲精明,末了又笑開:“我們到底是來人家府上給人家添麻煩的,寄人籬下不得不看人臉色過活……”
薛老太太愠怒道:“什麽寄人籬下懷哥兒是做孫兒的,怎能有這般大逆不道的龌龊心思莫說他的府邸,就是他也要聽命于我,怎可如此絕情”
張若芷瞧着怒不可遏的薛老太太,陪着笑臉安慰了幾句就借口回房裏休息,卻把薛錦繡留在薛老太太身邊,說是讓薛錦繡陪薛老太太說說話,散散心。
薛老太太越想越氣,薛懷早早就上朝了,他那獨女也一直窩在房裏未曾出來。早上洗漱時薛老太太聽王媽媽說這沉璧丫頭身子不好,還被當做死透的人埋到土裏過一次,結果被見錢眼開的李大壯刨了墳,一頓折騰竟叫那丫頭活了過來。
薛老太太嫌惡地擦了擦鼻子,睡過死人的地還能醒來,也是晦氣,有了這一等子事,這沉璧丫頭及笄後是說不了什麽好人家的。這麽個晦氣的人卻占着個貴不可言的屋子也是暴殄天物,又加之薛錦繡從她那裏又受了氣,薛老太太用完早粥就拽薛錦繡去了芳淑閣。
一路上遇見不少薛府侍女,避退兩旁行禮,薛老太太熟視無睹領薛錦繡走過去,神情冷漠陰沉。
走了半天走得腳發麻才走到芳淑閣,薛老太太被寒風吹得鼻頭酸熱,腳步也有些虛浮,還是王媽媽扶着她進的芳淑閣。
薛沉璧正在屋裏看書習字,只因過兩日就要去啓岳先生居所進學,啓岳先生教導學生起來十分嚴厲的名聲遠播,吓得薛沉璧不得不臨時抱佛腳,硬着頭皮補一補前世落下的課業。
陽光穿過窗扇照耀進來,頓時顯得芳淑閣裏的陳設朦胧迷離,桌案和小塌上仿佛都蒙了一層細細的紗,芳淑閣內景不甚分明,卻能叫人嗅出歲月靜好的意味。薛沉璧正對的木格軒窗前擺了一盆珊瑚盆景,紅珊瑚枝幹曼妙,盆景沐浴在陽光裏,色澤绮麗婉轉。
薛老太太甫一進門時剛好瞧見這一幕,芳淑閣裏珍品俨然,薛沉璧端坐在塌上低頭翻動書籍。
薛老太太想起自己的屋子,雖然也是個極好的地方,但同這裏比起來簡直就是俗不可耐。她替薛耀替薛家操持了一輩子,到了晚年終于盼來薛耀出人頭地的日子,本以為自己是不幸之中的萬幸。可在薛老太太見到一個十歲小丫頭的屋子都比她這輩子住過最好的宅子還要華美許多之後,她再也不能冷靜下來。
薛沉璧聽了侍女通禀才擡起頭,見薛老太太目露兇光死死盯着她,恨不得把她就地生吞活剝時,薛沉璧有一瞬的茫然,她只是安安靜靜看起書,并未招惹過她,這老太太怎麽早飯吃飽了撐的自個上門了
然而看到薛老太太身邊大仇得解一臉得意的薛錦繡時,薛沉璧登時了然。
薛錦繡這是要請佛祖過來撐腰問罪,以報當日之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