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薛忖周身沐浴在午後陽光中,負手而立,消瘦身形上着了六品細花綠色官服,腰間束起鞓青色的素銀腰帶,束帶以雜色绫羅為底,順着腰身垂尾而下。他發頂束銀冠,足蹬烏皮六合靴,容貌雖然并不出衆,但勝在新科狀元意氣風發,眉眼眉梢都是少年人的俊秀雅致。

王媽媽作勢要伸手扇凝露,因礙着薛忖在跟前,也不好讓他一個清白官員眼睜睜看着後宅裏這等以下犯上的下作事,只好悻悻收回手。

薛老太太一見薛忖從宮裏處理完公務回來,陰雲密布的褶子臉立即破開一絲陰雲,層層陰雲散開,渾濁的眼中露出和藹慈愛的笑意,她坐直了身子招手喚薛忖走到面前。

薛忖嘴角勾起得體謙恭弧度,擡腳疾步走向薛老太太,經過薛沉璧身邊時,他濃重的陰影壓住薛沉璧纖小的身子,如同展翅高飛的老鷹死死咬住獵物脈門,令其動彈不得。薛忖足步生風,眼神厲然,凝露的呼吸沒由來一窒。

凝香見形勢不對,連忙哆哆嗦嗦鑽到凝露身後,腦袋從凝露身後探出一點,目光在薛老太太和薛忖二人之中來回游走,她扯住凝露衣角驚懼不已地顫聲道:“姐姐……香兒害怕……”

薛忖從容鎮定半跪在薛老太太和張若芷面前,寬大袍袖滑落委地,半露出素紗表裏中衣,在陽光的映襯下散出瑩瑩淡光,光暈輕軟柔和,薛沉璧一看便知是魏國年前上供的新料子。

薛忖從一旁的婆子手裏拿過一根做工纖巧的鐵鈎,斂袖撥了撥薛老太太和張若芷掌心中的手爐子,手爐子中原本暗淡的火光猝然灼亮。

薛老太太甚是滿意地拉着薛忖的衣擺讓他轉來轉去給她瞧瞧,也不顧讓王婆子責罰她們三個,眼瞳倒映出的都是春風得意的薛忖,頻頻點頭贊口不絕道:“真不愧是我們薛家的嫡子嫡孫,穿着這一身官服忒有氣勢,不僅比宮裏那些平庸之輩精神多了,還壓了你爹當年一頭。”

張若芷掩唇羞澀:“忖兒年紀輕輕不知分寸,怎能及得上老爺年輕的時候?”

薛老太太握着薛忖手掌嗔怪地橫了她一眼:“哪有你這樣說兒子的母親?我們忖哥兒雖是六品,可這一身的氣度比那些三品四品的不知要好了多少……”

薛沉璧原本正眼觀鼻鼻觀心對薛老太太三人的對話充耳不聞,聽到薛老太太一句“這一身的氣度比那些三品四品的不知要好了多少”時,她先是愣了愣,繼而微笑:她爹薛懷就是四品的朝廷命官。

薛老太太說到“四品”時,薛忖才想起杵在一旁的薛沉璧,他聽了薛老太太略顯不敬的話也并未反駁,只是偏頭看了薛沉璧和凝露凝香幾眼:“不知祖母讓璧姐兒守在此處有何打算?”

薛老太太聞言皺眉捏住手爐子的把手,陰郁的目光在薛沉璧臉上逡巡一番,薛沉璧不卑不亢站在下首,清淩淩的眼眸掃過王婆子和薛老太太後便默然不語。薛老太太掐着手爐子錦繡花團的大紅套子,乍然想起多年前辛茹不服她管教的情形。

每當她訓斥辛茹不會伺候不知體諒薛耀,辛茹次次都全不将她這個婆婆放在眼裏,明明是年老色衰的婆婦,但忤逆她時姿态卻是官家小姐裏才能養出來的居高臨下,辛茹手裏還放着替薛懷納的鞋底,荊釵布衣卻難掩京城小姐的貴氣,她下巴微擡,眼底浮起諷刺意味:“老夫人怕不是記性不好給忘了,若不是兒媳娘家一直幫襯,薛耀他哪裏來的盤纏家底進京趕考拔得頭籌?如今他發跡出息了,你們母子兩個不念着兒媳的好也就罷了,可讓一個沒替薛家出過一份力的芝麻小官家的女兒踩在我頭上,是不是太喪心病狂了些?”

薛老太太看着薛沉璧這副要死不活的樣子心中愈發難以忍受,嗆聲道:“有何打算?左不過讓璧姐兒給你一群表弟表妹彎個腰行個禮她就跟着身邊兩個惡奴一起忤逆我,死活不依,真是反了天了,璧姐兒不将我這個一把老骨頭的□□母放在眼裏了是不是!”

薛忖蹙眉抵住下巴猶豫不決道:“奶奶讓璧姐兒見禮無可厚非,可若是讓她一個侍郎千金給奶奶娘家的親戚下跪……住在大哥府裏卻為難人家的女兒實在是不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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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忖兒你是做大官的人,哪裏知道我們婦道人家的規矩,”薛老太太飲一口廚房裏剛剛炖出來的熱乎乎參湯,參湯有些燙口,濃郁的香霧伴着熱氣一陣陣襲入鼻尖,熏得她五識清明舒爽,薛老太太從碗口擡眼過去分神瞟了眼仍垂首不語的陳雲,“就拿你雲姑姑的事來說說,她母親在陳家就是個白吃幹飯不能管事的,因此你舅爺和舅婆不得不在處理家事上多費些心思。如今這薛府裏也沒一個能管事的主母,懷哥兒暫且還不能續娶,平日府裏的事奶奶必然要多多操持一些,璧姐兒年幼不懂事才要管教,今日不肯對長輩客氣,明日就能沖撞貴人,屆時她若犯了大錯将我們這一大家子人搭進去可有的苦頭吃!”

薛忖展顏一笑,扭過頭意味深長瞥了一眼薛沉璧,奶奶在薛府裏并不被府內下人所服氣,必定是要殺雞儆猴殺一殺薛府的威風,可惜薛沉璧因母之故撞在薛老太太手裏是逃不了了,薛老太太做主薛府于他而言反倒是一件好事,迫于薛老太太的威壓,薛懷在朝廷上必定要替他多說好話,如此他還要生生阻止薛老太太出手懲治薛沉璧反而是他自己不識相。

薛忖做此決定心中暗暗有數,起身輕拍沾了灰塵的官服告辭:“奶奶執意要替大哥着想,那忖兒就不便阻攔。姜丞相的侄子方才還托忖兒替他辦點事,事出緊急,忖兒這就告辭了。”

薛老太太目送薛忖的身影漸漸消失在風華堂前,待到連他一片衣角都瞧不見時,薛老太太将盛着參湯的瓷碗重重撴在紫檀小案上,臉色驟然沉下來,神情劇變:“王媽媽,繼續掌嘴!”

王媽媽中氣十足高聲應了,擡手對着凝露就是一掌。薛沉璧個頭尚矮,踮起腳尖去擋也是擋不住王媽媽的毒手。她沉聲喝道:“住手!”

張若芷好整以暇歪在美人椅裏半阖眸子,懶懶道:“璧姐兒這是存心要忤逆老太太了?”

“祖母怎可斷章取義,堵□□母的話?阿璧不過喝令一個下人你卻緊張成這樣,萬一被外人瞧見還以為薛府不分尊卑,主子太過膩寵惡仆。”薛沉璧雙手籠在袖子裏淡淡一笑,四兩撥千斤地将張若芷挑撥離間的話堵了回去,凝露怔怔看着為她出頭的薛沉璧,半天才反應過來,慌忙扯她袖子讓她住口。

薛沉璧視若無睹,落落大方同薛老太太對視,仿佛現下被處罰的不是她,毫不見懼色,她恭謙屈身道:“□□母既然想替爹打點府裏上下跟茂叔說一聲便是,無須聽些惡奴的挑唆疑心自己在府裏的分量。拜見□□母的娘家人自然應當,可京中貴族們都是不認同此種做法的,若傳出去,不僅跌了我們薛府的面子還會令忖叔仕途上受人刁難嘲笑。□□母覺得委屈煩悶要拿阿璧來出氣阿璧也絕無怨言,只是王媽媽當了多年□□母的貼身人卻不知曉将京裏的規矩提前告知□□母,甚至還煽動祖母處罰凝露,莫不是自己當了幾年乳母就生了些不該有的心思?”

誅人必先誅心,薛沉璧将這一手段使的倒是順暢,步步緊逼,層層揭露之極,漂亮的言辭說的薛老太太啞口無言。王媽媽确然這些年自視甚高不少,仗着自己和女兒在府裏地位克扣府裏的月例她也顧念王媽媽從前的好處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并不挑明,可如今竟敢将心思動到她身上……還真是個喂不飽的白眼狼!

王媽媽惶恐不堪,“撲通”一聲就跪下,急忙要洗刷自己的冤屈:“奴婢絕無此心,老太太知曉奴婢是什麽人,您對奴婢恩重如山,奴婢即便是再狼心狗肺也不會将心思動到您身上去啊!您可別聽信璧姐兒的謊話,她是成心要這樣做的!”

“我是成心的?阿璧為何要這般成心挑撥你們?為的是你王媽媽的錢財還是你王媽媽的身份?你未免也太看得起自己了!你目無尊卑甚至連‘璧姐兒’都喊得出來,還有什麽是不敢做出來的?”薛沉璧拂開王婆子攥住她衣角的手,仿着薛老太太的語氣道:“今日你算計□□母,對我直呼其名,今後便能賣主求榮拉我們下水,還妄想讓我放過你?”

王婆子驚怒:“你!”

薛沉璧正要回嘴,卻見薛茂領了幾個人入了府裏,為首的是個華服少女,膚色潔白,容顏絕倫,彎了嘴角道:“薛府的小姐還真是伶牙俐齒,本宮許久未曾見過這般聰慧的丫頭……”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朽木妹紙的地雷,附上一個大大的麽麽噠MUA~

把女二先拉出來溜溜刷刷存在感,畢竟這貨是本文排行第三的反派大boss,後面出場的機會會越來越多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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