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年少輕狂

原國軍第十軍預十師士兵,顧祥貴的家住在遠離市中心的郊外,為此我們還轉了一趟農村大巴。此刻正值夏季比之前幾天那真是一天一個樣的熱,車內沒有空調,大家唯有打開車窗通風,有些不理解的是即便是在郊外迎面而來的熱浪絲毫不比城市差多少。就是沿途田地裏勞作的人也頂着一朵圓帽子,用脖子上的毛巾擦拭臉上的汗水。

大約有一個小時的樣子我們到達顧祥貴老人的家,這是個很普通的平房。到的時候老人并不在家,席伯伯讓我們在這裏等一下他去找找,說着就去了房子後方的田地裏。不一會就帶着一個老人走了過來,乍看是個十分瘦小的老人,因為經常幹活的關系整個人看起來很精幹,步伐走動間還有種躍躍欲試的餘力。歲月在老人身上留下的深刻痕跡,想想也明白,近九十歲的人能有如此身體已實屬不易。

“和那幫人說了嗎?”

“提過幾次”

“答應了?”老人微微好奇,稀疏的頭發配上他明亮的眼睛顯得有些精神。

“沒有,可也沒有反對。我想應該沒有什麽問題吧,到時讓這些小家夥禮貌點應該沒事。”

“希望是吧,那些老古董可不像我,倔的很。”

說着老人看過來

“你好 老祖父,我是席恒這是我的同學瑁武”席恒趕緊自我介紹。

“你祖父和我說起過你們兩個,他說你心不在焉 席恒”

席恒尴尬的苦笑,顯然對于這樣直白的訓斥很是無奈。似乎之前席伯伯也是這樣看着他的,那時我還不明白那種表情是什麽意思。

原來大體應該是“恨鐵不成鋼”吧。

“走吧,和我先進屋去說”

老人領着我們 走進了面前只有兩個房間的屋子,簡陋的內飾,地面甚至沒有地坪。我和席恒來回尋找着,天,居然連坐下的地方都沒有。

老人搗鼓半天才從算是卧室的地方找出三個像樣的凳子,還是那種有年代小凳子。

“家裏不常來人,辛苦你們将就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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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這”老人将凳子用布擦拭遞給我們。

“沒關系的 是我們打擾了”

我随口回複道,這才注意老人眼睛一直注視席恒的衣服,特別是外套裏面的那件 粉色T恤。我撓了撓頭,一旁的席恒更是害羞的低下腦袋。

席伯伯也沒有說話的意思,我也不知道如何開口,席恒更是古怪的咧着嘴,為此還發出“嗯額”的聲音。但沒用,顧祥貴老人就是這樣呆滞的看着席恒,或者說他的那件粉色T恤。

“記得上次看見穿這種顏色的人,已經是3年前。對哦,已經過去那麽久了。可看見它還是覺得時間如若幾天之前。”

顧祥貴将頭看向門外,我和席恒不明所以沒敢多問,又是一段沉默。

“席恒,你的衣着是你祖父選的?”顧祥貴忽然問道

“不是,我很少和祖父聯系。一直來都是她的護理在和我聯系。”

“也是你祖父還不至于讓你這樣做,不過你的粉色衣服穿在你身上真好看,不像那個老東西,全身漏風。和他說過那麽多次他就是不聽,醜不說,根本不合适。”

“我祖父也這樣?”席恒忍不住的問

“是的,席光明是我們中最好動的,也是最潮的,說起來一點也不比現在的你差。你兩不愧是子孫兩代,有些事都能想一塊。不知道你平時是什麽樣子的,你祖父折騰的能耐可大了,空閑的時候總是能找些在我們看來匪夷所思的去做。當然,對于你們年輕人來說應該是很正常的吧。”說着,顧祥貴又盯着席恒的粉色T恤。

席恒此刻的樣子就像是要把頭埋進胸口裏,他怎能不明白老人的意思。

“有時也正因為如此,我們這幫老人才有了足夠的笑料特別是現在這個年紀。”

“那個老祖父平時都喜歡做什麽呢?”

或許真是物以類聚吧,我心想着,席恒難道不是那個耍寶的開心果?

“做什麽?有席光明在不管他做什麽都是讓人發笑的。你說說看近八十多歲的人還要時不時去跳廣場舞,回來後還要拉着我們這幫人一起去,說是自己參加的舞團有個團體表演讓我們給他加油助威,幾個老家夥實在擋不住他的熱情,你看我是除了他我們幾個中比較小的那個,你應該明白我們身體狀況,能自己走路就已經很不錯了。最後沒辦法能自己走的就自己走過去,不能走的讓家裏人給推過去,甚至為此有的還被家裏人說胡鬧,這有什麽辦法大家活到這把年級還能時常聚聚的真的很不容易。卻不想這家夥實在是太混蛋了,我們去看他的那天才發現,學沒幾天 穿了那件大家都反感的花襯衫不說,還….”

老人摸下嘴角吐沫,年紀大的人估計都會這樣吧。

席伯伯在一旁“嘿嘿”的笑着,顧祥貴還是盯着席恒的粉色T恤

“我們這幾個人老伴基本都不在了,突然看到花花綠綠 血壓難免要升高,這家夥左右抱着個老太婆實在讓人羞臊, 跳什麽秧歌,還真是會享受!為此陳東富還罵了這家夥,畢竟,老伴走最早的他可是一直嚷嚷想再找個伴。”

“呵呵”我和席伯伯都笑了,卻發現席恒在那抓耳撓腮十分的不自在。

“現在想想,今天能再看見這種顏色,我已經很開心了。”

“老爺爺不說有爺爺在也很開心的麽?”席恒問道

我向着顧祥貴這邊靠了靠,顯然對席恒這個花襯衫的祖父很感興趣。

顧祥貴沒有說話,我忽然察覺席恒問了個不該問的問題。

“是好久沒有這樣了,自三年前,我們再也沒有。”顧祥貴的神情有些暗淡。

“我很抱歉”

“沒有關系,又不是人走了就是換個地方消停了幾年罷了。我今天還是很開心的,遇到你們。其實在聽了老席的話時,我們大部分人是反對的。因為大家都不願去回憶那近七十年前的事情,你算算,我最小現在87,其他的最大都92甚至更高。那麽長時間能不能想起還是個問題,何況對于那時的事情大家至今也沒有統一的觀點,與其争執還不如淡忘,所以我才說,有時會很想念那個花襯衫,他是我們幾個老東西生活裏的調味劑。”

顧祥貴拿起破舊的鐵壺給大家倒了水。

“實在是麻煩了,這次到來實在冒失,因為有些東西确實是書本學不到的。”我和席恒再次站起。

“不用說什麽麻煩不麻煩的,我前面說的也是大家的第一反應,最後之所以會同意還是因為想說,或者那段驚險而不安的過去時時刻刻的在我們腦海深處不曾淡去。你們來之前,我一直很擔心自己會不會想不起那段事情,可一經回憶我才發現,那些事情原來一直都在我的腦海裏沒有被動過,像是書籍一般一頁頁的翻動 理解 感受 ”

說到這老人原本有些微曲的腰杆直挺起來。

“嚴格來說,我并不是來自第十軍”

顧祥貴娓娓訴說

我是國軍七十四軍五十七師的官兵,所以開始和他們第十軍的老東西說不到一塊去。之所以加入第十軍這還要從五十七師的滅頂之戰常德保衛戰開始說起。那是1943年11月2日,當時正值深秋季天氣轉冷。日軍第十一軍在橫山勇的指揮下分三路向常德襲來,常德地屬第六戰區。第十集團軍與第二十九集團軍奉命阻擊日軍,戰鬥初期國軍高級将領搞不清楚日軍的進攻目的進而只有被動防禦。為此日軍将兩個師團即第三和十三師團用以牽制正面兩國軍集團軍,同時以六十八師團自守軍兩個集團軍陣地之間穿插已達到分割戰場的目的,同時又以一一六 師團借南部洞庭湖方向迂回直奔常德。前線經過一周的進攻未見成效,畢竟是兩個集團軍面對兩個師團的日軍還是游刃有餘的。敵橫山勇見前線兩個師團進攻受阻,随即改變計劃以一部迷惑第十集團軍同時将第三師團主力回調與穿插作用的六十八師團以及進攻的十三師團一同圍攻國軍二十九集團軍。二十九集團軍的陣地在三個師團的進攻下随即告急很快便被拿下,守軍不得不退守石門,這個常德北面的重要屏障。

戰局是混亂的也是讓人無法理解的,石門的重要性現在看來是實實在在的,此次總指揮是孫連仲将軍,他是臺兒莊大捷的英雄。在他的計劃裏石門作為常德北面的重要據點是必須堅守并确保的,可不知道國軍高層怎麽想的,居然将石門大部軍隊調走,僅僅留下73軍獨守,其用意我至今無法得知,最後僅我了解的是石門面對日軍近乎4個師團的進攻。危急關頭暫5師師長彭世亮挺身而出率部獨守石門為其73軍主力轉移贏得了時間,而其本人則在後期奉命撤退途中不幸身亡。另11月18日日軍先頭部隊占領慈利,随後直撲桃源。駐守此地的150師師長許國璋親赴前線指揮戰鬥,連日戰鬥勞累過度加之中彈傷情惡化數次休克,被士兵拖回。清醒後得知因自己昏迷陣地失守,自咎罪責之餘舉槍自盡。

石門失守後日本人打到了常德的外圍 常德城近在咫尺,常德作為當時首都的重要屏障,距離重慶僅僅700公裏是非要重要的據點。借此被圍的常德本該是場十分懸殊且還無懸念的戰鬥,那時友軍各路全線處于撤退階段沒有人想到常德能堅持多久。我們五十七師能夠堅守住常德城,在之後的十六天裏擋住日軍的步伐。我覺那真是件十分值得吹捧的故事,可惜的是,殘酷的事實就在這裏。艱苦戰鬥終歸有一個結果,在彈盡糧絕的情況下,師長餘程萬率領僅剩下的三百殘部撤退。可能你們對此沒有那樣的概念,我們五十七師戰前有七千八百人加上勤雜等配屬大體有八千三百人左右,那都不是木頭。最後突圍的僅僅只有三百,至于突圍後能活下來多少那就另算,具體我也不知道,因為我所在的連駐守常德的外圍陣地德山,在常德告急時已經“被”師部宣告失守。德山殘部只得在日本人分割包圍中游擊作戰,直至常德陷落也不知道師部已經突圍。

陣地上的人死的死傷的傷的眼看着就要失守,我們也做好了以死為常德守軍争取更多時間的準備。危急時刻英勇的第十軍奔襲百裏沖破日本人的包圍圈殺到了衡山。這是多麽令人振奮的時刻,我們期盼已久援軍終于到了,實在是大快人心。德山殘餘部隊包括我随即加入到第十軍的作戰序列中,跟随他們期盼能解常德之圍,因為那裏的人都是英雄。我相信只要大家能活着,每個人都能獲得的獎勳,畢竟我們的戰績如此輝煌。

這裏不是我亂說,那場戰鬥在當時十分少見。至少在我經歷的戰鬥中我還真沒遇到過像自己這樣的,那是一場十分艱苦的守城戰,與以往非常不同的是,我們的兵力只有一個師,也就是之前提到的八千多人而日本人卻投入近兩萬多人的兵力番號更是達到了三個師團,這在抗日時期是非常少有的持久抗戰。後來有很多人說常德面對的是三個師團六七萬人的兵力,我當然樂的接受只是事實并沒有那麽誇張罷了。

我要和你們科普下當時日本人與中國軍隊的戰力對比,比如以上橫山勇用兩個師團就可以牽制住第十集團軍與第十九集團軍,進而可以看出一二。關于這樣的例子實在太多天多,特別是關于戰鬥意志和信念這方面,真的很欠缺,當你覺得所有戰鬥都如教科書上或是影視作品上描述輝煌勝利時,你是無法明白那種感覺,當你真正行走在那時的中國大地時,看到的都是落魄軍人的慘狀,條件好的拿槍,條件不好的拿刀。抗戰早期有首歌形容的很貼切,不就是這樣唱的“大刀向鬼子的頭看去?”,你以為拿大刀厲害啊?那是沒辦法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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