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暗淡的第十軍

從沒停歇,就是晚上睡覺也是甚至更加激烈。媽的這些小鬼子像是老鬼一般,白天打,晚上也打。為此衆人一想到自己還在草河沿邊“散步”這感覺就不對。晚間衡陽市區的大火沒日沒夜的燒着,如同火魔一般吞噬大地。衆人皆感孔武有力卻不能使上勁,唯有不停的謾罵對面的日軍。

第二天莊排長沉不住氣來到我面前。

“你說他們這一去會不會有危險,昨天我看了他們游出去的位置,對岸已經有鬼子活動了。”

“沒事的,他們會照顧好自己。”

莊排長還是不放心的嘀咕着,我進而帶他轉移話題扯向別處。

第三天,莊排長又過來了,一上來就說。“不對,我想起來了。這五個人中有兩個是預十師調過來的,是浙江的人精,此次他們不會攜公款就這麽跑了吧,哎呀,失算失算了啊,我的煙啊”

一邊說着,莊排長顯然是因為這兩個人少了五支煙。

第四天

“你知道嗎,昨天二連奉命南調了”

“這我知道,那邊戰事看來不簡單,北面雖然有天塹,兵力也少現如今還要調走,顯然南邊已經很不樂觀。”

我說完他先是停頓一會繼而看看四周,随後就開始侃大山。我們湖南人如何如何,我們沅陵(今懷化一帶)人如何如何。

“連長還有我們幹城縣(今吉首苗族自治州)”

一個說着繞口話的士兵喊道

“別提你們苗族了,五月份那會來了一批2000人左右的補充新兵,問我們師長要不要,裏面就有好幾百苗族的,在哪烏拉阿裏比小鬼子的話還難懂,這怎麽訓練?我們師長當時就說了“不要”我們要去後方領新兵”

“排長,你不能怎麽說,那是貴州來的苗族兵,師長應該答應的我當翻譯我行啊,至少也不用像現在這樣窩在北岸了啊。”

莊排長雖然自負也知道自己手底苗族兵說的沒錯,進而轉頭嘆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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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天莊排長開始焦急了而我始終相信駱廣崎會帶着人回來,一直到晚間楊營長突然來到前線,着實吓了我們一跳。不一會就聽莊排長開始罵了,原來他接到通知即刻奔赴南部蕭家山(岳屏山南部屏障)陣支援。顯然這次無論采購對回不回來,他都成了傻媳等癡漢。

“連長有情況!”

一聽士兵的提醒我們随即警戒,不一會就放下了心。耳邊依稀聽出有幾個劃水的聲音不多不少正好五個,接着月色很快就看到了汽車輪胎。我杵在那沒動,得到風聲的楊營長拿着望遠鏡來回仔細的看着湖面。

“是我們的兵”楊營長一轉身,莊排長還辛央央的站在那眼睛直勾勾的看着湖面。

五個士兵游到岸邊,我們早早再次守候。五人開開心心站起身拼命的拖着汽車內胎,我們趕忙走近,只見他們身上

輪胎上挂滿了糧食 肉之類的食材。駱廣崎上岸後趕忙點上一根煙。

“奶奶的,為了防潮我這嘴巴差點抽了,連長…..啊,楊營長。”

之後的事情也就簡單了,衆人将食材分了分連帶的大部又上報團部,團部有送到師部,師部又帶了點到軍部,這下我們連又出名了。

楊營長臨走前哭笑不得“我們師算是出名了,這要是被另外師知道可咋混?”

衆人忍着笑,就是那個已經帶隊離開的莊排長也分了點,興高采烈的拉着其中一位他們排裏的采購員,一邊昂首挺胸的走一邊驕傲的說道“我們湖南人如何,如何……”

此事平息之後,第二天夜裏駱廣崎悄悄的摸過來,給我遞了包煙。

“連長,好事我可從來不忘連長”

“嗯?哪來的?你不會是用公款買的吧”

“怎會是那個集市裏村長有感于我第十軍堅守衡陽的威名,送了我們每人一包。我是他們頭子,多給了一包。那村長老好了,開始錢都不要。我和他講這要是不給錢,以後傳出去我們第十軍豪取掠奪怎行?最後說了好久衆村民也說不要錢,但我就是不行。最後沒辦法,但凡肉類按錢算,蔬菜一律贈送這才答應。”

“老百姓支持我們抗戰這不很好,我們更應該對得起他們資助守好衡陽。”

駱廣崎沒有搭話,呲溜呲溜的吸着煙。我也十分感慨,興許你們感受不到,能在如此危急時刻攜帶着錢沖了出去還能回來。說真的那個排長的擔心不是沒有道理,哪怕我相信駱廣崎,多多少少還是有些擔心。畢竟生逢亂世如此絕境之下,蝼蟻尚且貪生,何況是人?

大約七八天後楊營長來到我們連,下達我連即刻南調支持岳屏的命令。那時已經是7月22日正是衡陽保衛戰的最後關頭,當時的我們是不知道,為此我連整裝待發自縣政府一帶回到城內。在經過縣政府時(今衡陽市中山北路清泉賓館附近),偶遇另一連隊加入進來。他們裝備整潔頭戴鋼盔,鋼盔啊,整的我們頓時把頭一縮。

經過問詢才知道,這批衣服比我們還幹淨的士兵原來是第十軍炮兵營那邊一個炮兵連沒炮彈了,将之改編為步兵補充前線。雖然知道這是群打炮的兵,打仗夠嗆,可衣服和人一比總覺得矮了一頭。那可是鋼盔啊,要知道鋼盔多貴啊。

“衡陽萬歲!,第十軍萬歲!570團萬歲!”

駱廣崎昂首挺胸大步向前,他這口號一喊,他那一排人又來勁了。正帶着全連的士氣再次高昂,連隊整齊劃一頗有雄獅風範。我們這邊一弄,那邊又不傻也喊口號。搭配着整齊的隊列,一步步向前。

“衡陽萬歲!第十軍萬歲!炮兵威武!”

炮兵的隊列加之步伐瞬間又把我們比了下去。

我拍了下駱廣崎

“你一定是傻了,人家炮兵平時就是搞隊列出生的,你和他比這個?”

駱廣崎聽着還不服氣,聲音更大了。

弄到最後,炮兵比隊列,我們比嗓門。

回到城中時,我才感受到衡陽所遭受的苦難。那時已經不算叫城了,諾大的城區到處都是垮塌的建築,以及到處奔波疲憊的殘兵。在快到仁濟醫院的時候,看着如此多沿途運送的傷兵,衆人的心裏都不好受。為振奮士氣駱廣崎再次吶喊口號,衆人昂首挺胸大步向前,在我們前面也受到感染邁着整齊的步伐向前進。在到達仁濟醫院門口時,突然從裏面沖出一對傷病員,大家興高采烈歡呼着雀躍的。整的我們莫名其妙的,有的甚至還在地上爬,看那樣子就知道傷的不輕,但眼神中透露的興奮格外顯目。

“傻 貨!那不是援軍進城,那是南調的190師!”

“哦….”

歡呼的衆人随即嘆息向醫院內走去,我們尴尬的杵在那,這就完了?

“看!他們還有鋼盔,咱們第十軍有戴鋼盔的部隊嗎?”有人還不死心。我甚至看見了蔣連長在裏面,他現在也知道我們是190師也明白怎麽回事,拄着拐杖就進去了。這時一個參謀樣的官長說道“什麽鋼盔不鋼盔的,那是沒彈的炮兵!”

“嗯?沒蛋的炮兵?”駱廣崎陰柔的重複了一遍,引得炮兵連士兵紛紛側目。

“嘿嘿,有蛋,有蛋的。”

我尴尬的拖着他快步離開。

這段插曲随着我們離開就此平息,來到蕭家山陣地與當地預十師指揮官交接了防務,這才得知蕭家山南邊兩個山頭已經被日軍所占,現如今僅剩下最後一個山頭與岳屏山遙遙相望,不到萬不得已決不能失守。

大家随即熟悉陣地構築工事,因為陣地就一個山頭并不大,幾個駐守番號很快明白,雖說是預十師的陣地,但滿眼看去都是第三師 軍直屬部隊等等,就是沒有發現之前來的本師連隊。于是我詢問預十師30團的團長,這裏是他的駐地他最清楚。

那團長嘆息一聲“前幾天日軍夜襲反攻,莊連長全連傷亡慘重,最後莊連長帶一排斷後連殘部這才甩開追兵自南部東邊的山頭撤下來,朱排長受傷目前在後方醫院。”

“朱排長?莊連長?”口快的駱廣崎問道,這怎麽反了?

對此那名不認識的團長沒有多說,我們也不好多問。

“那個莊連長是個人才,可惜了。聽回來的兵說,他到死都在喊,我們湖南人如何如何,确實可惜了”

我與駱廣崎一陣黯然,那個被降級的朱排長雖然不熟,他手下的那排長确實打過好幾次交道,特別是那朗朗上口的“我們湖南人如何如何” 真的很特別,給了我們很深的印象。

在接下來的這些天裏,我們了解到目前敵我已經有了一種默契。由于7月白天十分酷熱于作戰不利,為此雙方都選在晚上作戰。如同制定了一張嚴格有序的作戰表,一到早上9點全線槍聲停歇,各自做飯休息,一直到下午6時過後。總會有人先喊一句“戰吧”于是雙方槍械噼裏啪啦的響起,蕭家山三個山頭相聚很近,聲音得以傳播,有的時候日軍還會比我們更早喊出一些聽不懂的話,之後也明白就是“打吧”的意思。

每次入夜前都是開戰的标志,日軍集合了很多大口氣火炮對着我們陣地猛轟,整個陣地到處都是爆炸後留下的痕跡,你根本不知道能從那邊去。有時前一陣還在吹牛的人說路邊方便一下,褲子還沒拉下,人就沒了。這樣的形勢一直到炮擊結束之後,日本人也賊精,炮擊的精度高,炮兵轟炸的時候,突擊部隊已經上路。每當炮聲停歇的時候,日本人往往已經在陣地下方,混戰在所難免。

“媽的,我們的炮兵呢,幹鳥!”駱廣崎說完立馬注意到有人在望他,可不是那些沒炮彈的炮兵?這股怨念看得出很不友善。

“快上吧,小鬼子已經來了,沖殺的時候他們不放炮。”我督促着帶領連隊沖鋒。按照團長的意思每個人唯有擊殺一個鬼子才有犧牲的權利,我們自己唯有擊敗敵人才有勝利的可能。進而我們拿着步槍,拿着輕機槍,拿着手槍 手榴彈與日軍面對面的戰鬥,往往開了一槍的情況下根本沒有拉槍栓的機會。可能前一刻還是友軍的側面,下一刻就是一日本人張牙舞爪的向你撲來。

“媽的,駱廣崎快讓你的兵….”

我帶着兩個兵在坑道裏貓着頭,日軍的子彈時不時的飛來十分驚險。右側塌方處日軍已經滲入,為此我讓一士兵回去傳令帶七八人堵住這支缺口,自己則首先沖了過去。正當我站起準備匍匐時突然一顆子彈襲來,我中彈倒地,另一士兵趕忙拉着我往回跑。我當時并沒有什麽感覺,唯有不停大喊“駱廣崎,快過來!”

我下了火線,駱廣崎還真來了。

“連長你中彈了”駱排長驚奇的問

“我知道,媽的真是時候。我這才剛上火線,啥還沒做呢。”

“嘿嘿,呀,這血流個不停,不行你得快去後方治療。”

我深切的看着駱廣崎想到了自己的連隊和有些冒失的他實在是有些不忍。

“放心去吧,別再拖了,你看你這血。”

“我去後方,會和團部申請由你帶連隊,你要把隊伍帶好,我….”

我那時突然想哭,感覺自己特沒用。

“連長,沒事,到時功績還算你的,我說給你打個上尉就上尉,多大人了還那麽放不下”

駱廣崎的話讓我一時哭不出來,倒是想笑。罷了,簡單部署後我就在兩個士兵的攙扶下去了後方。

房間中,李四光拉開衣服。

“這就是當時遺留下來的,由于壕溝的深度,我站起的那一刻正好被突入日軍的流彈擊中,但還是非常幸運的,除了不停流血外并沒有傷到血管和脖頸重要部位”

李四光向我們展示脖頸處那個傷口,雖然已經好了可那猙獰的疤痕還是告訴我們老人所說的傷口可沒他嘴上說的那麽輕松。

“那次受傷之後,我被緊急送往了後方醫院。與其說醫院不如說是傷者收容所,因為傷員太多的關系,但凡能坐能站着的統統被趕到路口 走道等不礙事的地方,床位都被重傷員所占據,而我很有幸在上面躺了幾天。

随着戰事的惡化,傷員的進一步增多,能睡在床鋪上的要求進一步限制。不過在那時可沒多少人願意去那躺了,因為能在上面睡着的基本沒幾天人就走了。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後期藥物緊缺根本得不到有效的治療。而當時救助我的醫生說,如果子彈再偏一點,或者這是漢陽的槍的話,我這條命早就沒了。但即便是這樣我在之後的日子裏基本處于這一種半昏迷的狀态。

直至很久之後戰争結束,我記得很清楚,在8月7日,已經連糊米都吃不上的我們饑腸辘辘。那時同在醫院的傷兵馬樹華還問我,牛肉好不好吃。那時回想起來,牛肉的味道還真是異常美味。”

“那之後呢?”

李四光擡頭看着我,我随即看向別處,恰好與席恒對上。

“投降”席恒用嘴型說道。

“其實那幾天在我四周的很多傷兵都在希望并害怕一件事情”李四光的手微微顫抖“我們都希望方軍長能突圍,又不希望他突圍。突圍了,我們第十軍的光輝就會再次延續,突圍了更能顯現出日軍的無能,只是我們又不能,不能,因為害怕被屠戮,特別是8.7號早晨在楊庭廟那兒的一個傷病醫院 一千多的傷兵被屠殺,慘叫聲響徹全城,我們聽着憤怒卻也害怕。你要明白衡陽雖然是國統區第三大城市,雖說東西1公裏、南北2.5公裏,可主城區很小,最長1600米最寬的地方才500米方圓不過一平方公裏,在這樣不大的城市陣地上,友軍凄慘的叫聲叫痛了我們每一個人的心。

大家開始還在思考援軍何時到達,随後是還要多久到達,直至最後,能不能到達。

再往後,我們都在害怕。

真的會來嗎?

絕望籠罩了每一個人的心中。

第十軍被抛棄了嗎?”

李四光摸着脖頸處的傷口,眼神流露着似是不甘。

“直至最後,停戰了,我們活了下來。我不知道,我們活下來是福是禍。甚至是現在,我都不知道自己存在的意義。我雖然活了下來,可是卻像是死了一樣。我們的第十軍也是,永遠的背負了降軍的臭名。

人都是貪生怕死,我如此期盼着自己哪怕是手無寸鐵的被日本人殺死也不願遭受這樣默默無名的侮辱。只是那時的自己,确實非常恐懼和害怕。”

李四光偏過頭

“在之後,現在的我只想留在衡陽,留下,留下來….”

“那個,駱廣崎他現在也在衡陽嗎?”

“是在衡陽,如果當時我沒有中彈,或許也就沒有這樣的煩惱了,能與駱廣崎一起,一起……..不像現在,永遠也說不上話了。”

李四光的眼睛最終暗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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