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五）
歐陽博是誰？是不到三十歲拿遍獎項的年輕影帝、是觀衆心裏的大衆情人、品牌眼裏的逼格認證，是閃閃發光的金色荷爾蒙。
是顧昭雨的死敵和噩夢。
此刻，顧昭雨站在化妝間門口，甚至還沒從被鄭鑫砸了一身化妝品的怔忪中回過神來，他的死敵和噩夢拐過牆角，就這麽仿佛不經意地出現在他視野裏。
歐陽博長得很英俊，是那種正統的英俊，身材挺拔，寬肩窄腰，頭發烏黑濃密，牙齒潔白亮麗，如果不是他那雙狹長的丹鳳眼，這個人就長得太像八十年代計劃生育海報裏的男性形象了，但他偏就生了一雙微妙的丹鳳眼，為他整個人都增添了一份神秘色彩。
所有的追星女孩都說“希望我家哥哥可以演一次反派”，這說明女人多多少少都會被邪惡的氣質吸引。但又不能太壞，給人沒有安全感——歐陽博身上就完美的糅雜了正統和邪惡兩種氣質，他就像是那種小言裏的總裁，他會把你關起來，會不讓你見你的家人，會折磨你打壓你，但你最終總會和他激情相擁，為他流淚不止。
如果說這世上顧昭雨讨厭的人能排個名，歐陽博是不會上榜的。
——因為歐陽博不配有姓名。
在顧昭雨眼裏，歐陽博的一切都讨厭，他整齊的頭發是油膩，他的黑西裝白襯衫是裝逼，他的微笑是不懷好意。他的一切都如此令人讨厭，當他出現在這個狹窄的走廊裏時，他的讨厭指數又翻了三百倍。
歐陽博見到他，沒有避開，反而主動走上前來。“昭雨。”他冷淡地颔首致意。歐陽博對誰都春風滿面，唯獨對顧昭雨，從他們青春期開始，他就一直是如秋風掃落葉一般對待顧昭雨。“你有沒有事？”他問，“我看見鄭鑫氣沖沖地走了。”
顧昭雨回以職業冷笑。
“你在這兒幹嘛？”
歐陽博的眉頭皺了起來。“我聽說你需要……”他話說一半，忽然截住了話頭，“莫愁姐找的我。”
……操。
紹莫愁真是鬼見愁，一點兒餘地都沒留。
顧昭雨冷冷地看着他，“這肯定是哪裏搞錯了。”
歐陽博的表情變來變去，他喉頭吞咽了好幾下。
“所以你不知道？”
我有病啊主動拿自家藝人的資源去給死對頭換曝光率。
顧昭雨冷笑一聲——他積累了一早上的無名火已經上膛，眼看就要噴薄而出，這時，一個女人的聲音響了起來，抓取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你藝人捅了這麽大簍子，你連無糖奶茶都不買給我？？？？”
就在顧昭雨和鄭鑫在化妝間莫名其妙地走心的時候，蕭蘅正拎着奶茶，和聞莺一起走在柏油路上。
時尚摩登的聞莺和氣質幹淨一看就是白紙一張的蕭蘅走在一起，就像是有人把水墨畫和後現代油畫拼接在了一起，怎麽看怎麽別扭。但聞莺不在乎。
她現在都好奇死了，她心中最大的疑惑就是：蕭蘅到底是顧昭雨的什麽人？
顧昭雨愛認弟弟妹妹。剛認識他的時候兩人都還是在校生，顧昭雨在表演系，聞莺在導演系。鄭鑫就是他這麽認來的。他比顧昭雨低兩個年級，顧昭雨待人家真的非常非常好，有事沒事就幫學弟介紹工作，逢人就說這是他弟弟。聞莺早聽說過他大名，他出道那麽早，可以說他們這一代孩子就是看着他的戲長大的，聽他那麽說，就忍不住想歪了，覺得是“那種”弟弟妹妹，不止她，她們班上好多人都是這麽覺得的。可後來熟悉了才發現真不是——顧昭雨就是喜歡認弟弟妹妹，獅子男的臭毛病。
“那個啊，”她随便找了個話頭，“你身上這衣服，是顧昭雨的吧？”
那件T恤，是他喜歡的牌子，牛仔褲，以前看他穿過幾次，球鞋——好像是今年的某個限量款，外套，還是顧昭雨剛脫下來的呢！
卧槽，我不會搞到真的了吧。
“我的衣服太髒了。”蕭蘅回答道，他真的很年輕，生機和膠原蛋白一起從他臉上熱烘烘得透出來，像一輪幼小的太陽，聞莺覺得罪惡不已，但她還是不由自主地想歪了。
“哦哦，髒了，懂了懂了。”她不動聲色，“你今天怎麽跟顧昭雨一塊過來了？”
顧昭雨就鄭鑫一個男藝人，難道他終于想通了，決定再多簽一個男藝人了？如果是這樣的話，那蕭蘅真是個很好很好的苗子了，只要适當的包裝一下，絕對爆。
顧昭雨從哪找來這麽個寶貝？
“嗯，他讓我在家等，我以為他讓我跟他走呢。”蕭蘅說着，把早上的烏龍給聞莺講了一遍，聞莺心不在焉，她的注意力全部都放在那句“他家”上了。
大清早的，一起從家裏趕過來，一個身上還穿着另一個的衣服……
卧槽，老娘搞到真的了！
她熱淚盈眶，差點當場掏出手機去論壇發帖，帖子标題都想好了《八一八我到處亂撩的老板和他新的小狼狗男朋友》，反正看着挺綠的，沒人會信。
蕭蘅看着聞莺的目光逐漸發散，似乎注意力全沒在對話上了，便也不說話了，拎着袋子專心走。袋子裏的奶茶随着他的步伐一晃，兩晃的，裏面裝着一杯奶茶，加芋圓不要糖，紅茶底，是給顧昭雨的。
顧昭雨喜歡這種。聞莺說的。
兩個人各懷心思地走了一陣，拐進了攝影工作室的院子，這次的封面拍攝是和私人攝影團隊合作的，攝影師老許只肯用自家攝影棚，所以才把整個團隊都拉到這裏來。兩人進了院裏的獨棟小樓，一進門，就見到幾個人在那兒圍着個箱子吃早茶，其中有個兩鬓頭發剃得露出青色頭皮的女人，她穿了一雙酒紅色的高筒過膝靴，她正在那兒翻來找去。
“聞莺辦得什麽事，早茶都沒有無糖奶茶的？”她大發牢騷，“拿個雞腿給我。”
“雞腿你都吃掉了，阿紹。”攝影師老許好言相勸，“大早上吃這麽多，你又沒有在節食了？”
“因為今天是cheat day啦。”被稱為阿紹的女人答道，“怎麽——聞莺！”她大喝一聲，站了起來，她一站起來，蕭蘅才發現她真的很高，踩着那雙高跟長筒靴可能跟自己差不多高，她長得很濃豔，屬于那種五米之外你說不好她到底幾歲的長相，你可以說她是個保養得特別差的二十歲女人，也可以說她是個保養得特別好的五十歲女人。她如同餓虎撲山一樣撲過來，一把抓住了正要開溜的聞莺。
“怎麽，你的藝人給我捅了這麽大簍子，你連個無糖奶茶都不買給我？”
聞莺試圖發出辯駁的聲音：“不是我的藝人……是顧昭雨的……”
“顧昭雨的不就是你的。”阿紹說，“別不認啊，你倆成天狗狗祟祟形影不離的——”她用丹紅的指甲去捏聞莺的臉，聞莺吃痛，疼得眼淚直流。
蕭蘅實在沒法看下去，和人高馬大的阿紹比起來，聞莺就像只嫩黃的雞仔，“你幹嘛動手啊！”他擋開阿紹的手，把聞莺擋在身後。
阿紹愣了一下。別說她了，整個屋子的人都愣了。聞莺急得直拉他後背的衣服，“我沒事我沒事！鬧着玩呢鬧着玩呢，蕭蘅你快讓開！”
開玩笑，這叱咤時尚圈的女魔頭要是發起火來，哪是這純情小男生能抵抗的？到時燒得渣都不剩，顧昭雨該多心疼。
蕭蘅站着不動，他人很瘦，但一米八五的個子可不是白長的。他對人的情緒有一種野獸一樣的直覺，他能感覺到聞莺并不喜歡“阿紹”這樣粗魯地捏她的臉頰，但卻無可奈何。
這麽多人，卻沒有一個人來攔一下——蕭蘅不用多了解他們，也知道這個女人是他們當中說話最有分量的一個。
那又怎麽樣，我又不是你們這圈的。
蕭蘅一動不動地擋在聞莺面前，像棵沉默的、挺拔的桦樹。紹莫愁的怒火即使是狂風暴雨，也別想撼動他一分一毫。
紹莫愁盯着他的臉看了足足有一分鐘，在這一分鐘裏，所有人都提心吊膽，生怕下一秒她生吞了這個年輕人——至少會撓他一臉花。但她卻什麽都沒做，只是盯着蕭蘅的臉看着，表情也從驚愕和發怒，漸漸變成了耐人尋味的思考的神情。
她的目光一寸一寸的比量過少年的額頭、眉梢、雙眸和鼻尖，在嘴唇上稍作停留，然後是下巴和脖子，鎖骨和胸膛，最後她甚至後退一步，看了看蕭蘅的腿和腳。
“莫愁姐……”聞莺顫顫巍巍地說，紹莫愁伸出一只食指，她猛地停住了話頭。紹莫愁伸出手，捏住蕭蘅的下巴，讓他測過臉去，她好細細觀察他的下颌線條。
半晌，她才吐出一句話來。
“真刺激。”她說道，後退了幾步，掏出手機，在沒有人反應過來的時候怼着蕭蘅的臉連拍了好幾張，她一邊翹着指頭滑動手機屏幕，一邊語無倫次地和蕭蘅對話：“你好，你很好，你哪家的？他哪家的？”聞莺從蕭蘅身後探出個頭來，小心翼翼地說：“他……額……他是顧昭雨的弟弟。”
“顧昭雨的？又來一個？”紹莫愁說，“好好好，真好，顧昭雨人呢？我要跟他談談，顧昭雨，顧昭雨！”
“我在，別喊了姐。”顧昭雨說道，在他身後，歐陽博不遠不近地跟着，面色不佳，兩人都是聽見紹莫愁的大喊大叫趕過來的，正好碰見紹莫愁捏着蕭蘅的下巴打量蕭蘅。
不知道為什麽，她的動作讓顧昭雨感到非常不舒服，仿佛被冒犯了。顧昭雨意識到自己在想什麽把自己吓了一跳：他不知不覺又在劃領地了，這一次，他把這個剛認識沒多久的素人小朋友都劃上了。
蕭蘅見到他，眼中閃閃發亮。顧昭雨的目光向下，落在他手裏的塑料袋上，“給我的？”他小聲問，蕭蘅點了點頭。顧昭雨從他手裏接了過去，把奶茶遞給紹莫愁。
“來，姐，喝奶茶了，蕭蘅剛買的。”他笑着說，把吸管紮好遞給紹莫愁，“這麽熱鬧說什麽呢？”
“顧昭雨！”紹莫愁又驚又喜，一把拉住他的胳膊，扥着他往旁邊走了幾步，避開其他人，“你哪兒發掘的？簽了沒，簽了幾年？你打算怎麽捧他？”
“他不是圈裏的。”顧昭雨說，“他只是我弟弟。”
“你別鬧，我又不跟你搶。”紹莫愁說，“他不是你今天帶來頂鄭鑫的藝人？”
“……”顧昭雨看着她，“你是不是又喝假酒了。”就算蕭蘅是他的藝人，這沒名沒姓沒咖位的，說頂當紅小生就頂當紅小生，這不是搞笑嗎？這時歐陽博也走了上來，向她打了個招呼。
“喲，是歐陽影帝啊。”紹莫愁熱情地沖他飛吻，但誰能想到呢，歐陽博剛出道的時候，她時常在微博上刻薄他，覺得他身上的氣質太正，不夠“fashion”。“路上堵不堵車呀？”
她不提還好，一提顧昭雨一肚子火，太陽穴突突直跳。他拉住紹莫愁，往旁邊走了兩步。
“不是讓你等我一會兒嗎？”他問，“你就不能……”
“幹嘛呀，等你哄你藝人，我還不如等老天下紅雨。”紹莫愁說，“我都聽說了，鄭鑫在夜店喝了一夜，今早上來的時候身上酒味兒都沒散，聽說你不來委屈得什麽似的——我一聽我就知道了，他肯定拍不成了。”
“你怎麽知道……”顧昭雨底氣弱掉一半，“其實我能哄回來的……”
紹莫愁臉上的笑是那種對顧昭雨了如指掌的笑：“親愛的，親愛的，你一個母胎單身，在我這兒說會哄人，你逗誰呢？”
顧昭雨：“……咱不說好不提這事兒了嗎。”
他真是快崩潰了，有一個混同圈的發小，你什麽秘密也別想有。
她的聲音不大不小，剛好夠歐陽博聽見，歐陽博看了一眼顧昭雨，面色忍俊不禁。顧昭雨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
“你這就拿別人頂了鄭鑫了，姐，你這說得過去嗎？工作室早就出了行程了，粉絲都知道鄭鑫來拍封面，你現在那歐陽博頂，他粉絲能樂意嗎？”
“這你可別管了。”紹莫愁笑嘻嘻的，一點也沒把鄭鑫的粉絲團放眼裏，她和顧昭雨是一類人，從小就長在鎂光燈下，都被照皮實了。“哎，說正經的啊，你那個小孩兒要簽約嗎？”
“不簽。”顧昭雨說，“他就是我……”他也沒法說蕭蘅是他大街上撿的，“他是我一個朋友。圈外素人。”
“你确定嗎？”紹莫愁反問，“我看他就是天生吃這碗飯的，你別忙着拒絕。”她拿出手機，點開相冊給顧昭雨看她剛拍的蕭蘅，雖然只是簡單的手機攝像頭拍攝，被紹莫愁拿自拍軟件套了個黑白濾鏡，可顧昭雨還是能察覺到，鏡頭中的蕭蘅一下子就不一樣了。他身上原本的青澀和倔強在鏡頭下都化作了生機蓬勃；他濃黑的劍一樣的眉毛，高挺的鼻梁，和深陷的漆黑的眼睛，都透露出一種充滿生命力的、毫無矯飾和遮擋的野性美來。誠然，他的那頭黃毛很紮眼，他的身材也有點太瘦，顯得不夠結實和健美，可這一切都掩蓋不了他身上所迸發的光芒。他本身是一塊璞玉，在鏡頭裏就變成了鑽石。
“絕了，是不是，等會兒，這張不是。”紹莫愁說，滑動着手機相冊，一不小心多滑了一張，一位當紅偶像小生沒穿上衣在ktv唱歌的照片進入了顧昭雨的視線，紹莫愁從善如流地滑了回去，兩人沉默了一會兒。
紹莫愁：“你什麽也沒看見。”
顧昭雨：“确實沒看見。”
紹莫愁：“……”
顧昭雨：“紋身不錯。”
紹莫愁：“哪兒呢紋身，有紋身嗎，我當時沒注意……”她又把照片滑了回去，上下仔細打量。
顧昭雨：“這回看見了。”
紹莫愁：“……”
紹莫愁：“……說正事。”
顧昭雨長嘆了口氣。
“他就是吃這口飯的。”紹莫愁強調，“如果他進我這個圈子，他肯定能成為第一男模——但是當然啦，沒人在乎男模。”她翻了個白眼，像是要揮開眼前的煙霧一樣擺了擺手，“所以你怎麽想？”
顧昭雨沉默着，陷入了思考中——你不是每一天都能見到這種适合綻放在鏡頭中的美貌，紹莫愁說得沒錯，他從第一眼就該發現這點：他從街邊撿來的可不是什麽随便的頑石，如果操作得宜，他撿來的可能是一塊絕世美玉，可能是自己重回事業巅峰的階梯。
這樣的機會可不是每天都有。當他閉上眼，他甚至能看到一條一條的包裝和策劃在眼前飛速出現和消失。
他能讓蕭蘅成為巨星。歐陽博和他比起來将一無是處。
可是……他側臉看了看蕭蘅。那少年也安靜地回視着顧昭雨，他看上去很稚嫩，像白紙一張。
顧昭雨又想起了鄭鑫——鄭鑫說他不講人情，連鄭鑫都受不了他，那麽蕭蘅呢？
這麽個白紙一張的孩子，現在的顧昭雨還敢去他身上亂塗亂畫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