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十五）

那天之後蕭蘅就過上了一種充實到爆炸的生活，他每天要做的事情非常多，要健身，要背劇本，要上表演課和形體課，最可怕的是，顧昭雨還跑了一趟他的學校把他的課本都領了回來，順便給他請了幾個家教補文化課。

顧昭雨還告訴他，他現在是光榮的藝術生了。

蕭蘅的學習成績一直在年級中下游徘徊，考慮到他的家庭狀況這還算是天資聰穎的結果了，藝術生确實是很多跟他成績差不多的同學的一個不錯的選擇，但蕭蘅特別不理解。

“我怎麽當藝術生？”他問顧昭雨，“我完全沒有才藝的。”

“你的才藝就是表演，不要說了趕緊吃你的西藍花。”顧昭雨回答他，“所以你要考表演專業。”

“我要怎麽考表演專業？”蕭蘅嘴裏塞得滿滿的西藍花發出質疑，顧昭雨默默躲開了一些。

“所以你當了藝術生。”顧昭雨從善如流。蕭蘅腦子裏轉了兩圈：

-你要當藝術生。

-當藝術生幹嘛？

-考表演系。

我怎麽考表演系？

-當藝術生。

邏輯完美自洽，像一個閉合的圓圈。

蕭蘅舉着碗看了他一會兒，顧昭雨從來不會把不自信寫在臉上，至少不會在蕭蘅面前，所以蕭蘅只能看到一張非常悠哉的臉。他沉默了一會兒，說：“為什麽我覺得我今天盤子裏的白煮雞肉比你多好多？”

——本來需要吃增肌餐的人只有蕭蘅一個，但顧昭雨怕他一個人吃容易心理變态，自告奮勇要跟他一起增肌。他本意其實只是陪着孩子做做樣子就行了，自己想吃什麽還是可以吃一口的，沒想到健身教練特別認真，每天早上都要給他們倆測體脂率，蕭蘅才十七，顧昭雨都快二十七了，兩人的基礎代謝都不在一個水平上，教練嘴巴又大，搞得全公司看了顧昭雨都偷偷憋笑。

我不要面子的嗎！顧昭雨很悲憤，只好跟着一起玩命吃沒味道的增肌餐。健身餐每天都有人專門送到工作室，顧昭雨親自開門拿的外賣——然後偷偷從自己那份裏挖了兩大勺加到蕭蘅的那份裏。

這不是為他好嗎，顧昭雨自己心裏振振有詞，被蕭蘅一問差點結巴，只能胡攪蠻纏：“到底誰藝人？你是藝人我是藝人？”

蕭蘅跟他住了那麽久，熟得全無障礙了，張口就給他怼回來：“到底誰是大人啊，你是我是？那麽大的人了還耍賴！”

顧昭雨面子全無，“……”他抓起一把松仁朝蕭蘅丢去，蕭蘅躲開了，朝他投擲西藍花，沒砸到顧昭雨，砸到了進門準備熱雞腿飯的文婷腦門上，文婷今天難得化妝了，一個帶水的西藍花砸到腦門上，登時把粉底化開一個坑。

顧昭雨：“……”

蕭蘅：“……”

兩人對看一眼，異口同聲地大喊：“他扔的！”

過了幾天蕭蘅被顧昭雨帶去試妝，兩人被各自分開，再見面時顧昭雨差點沒敢認他家藝人，蕭蘅帶個了棕紅色的大假發，身上穿着同樣色系的皮草披肩，臉還塗黑了一層，就剩下一雙眼睛還是清澈如許，亮如白月。

“哥，”他一笑還直露白牙，“看我，我變金毛獅王了。”還舉起手做了個“嗷嗚”的動作。

什麽鬼！

顧昭雨一看就炸了，“不行不行不行——”他找導演，态度非常堅決，“你這什麽鬼，我家那麽好看的藝人被你搞成這樣！”

顧昭雨難纏大家都曉得的，媒體采訪稿能一個字一個字給你改，形象不好了寧願撕破臉都不肯妥協，導演在他做演員和做經紀人的時候都和他有過合作，不得不說，非常懷念他還是個藝人的年代——顧昭雨那時候多配合啊，說讓三更死都不會留到五更。

“這就是一個嘗試的過程，”導演趕緊勸，省得顧昭雨又鬧，“還要改的，要改的。”

改個屁。這種戲份不多的男配角，連服裝都是別的劇組不知道循環利用多少回的。顧昭雨引用合同，合同裏明文規定了：甲方不可以任意形式诋毀、拉低乙方的社會形象。

“這個不是社會形象。”

“這個怎麽不是社會形象，人家看了都以為我家藝人是剛從石頭裏蹦出的孫悟空。”

倆人叽歪了半天，導演把服化道部門的負責人叫來了，對方一打照面，張口第一句話就是：“顧老師，衣服合身嗎？”

顧昭雨穿了一身招牌式的白衣，他以前就常以這種形象示人，雖然也很渴望穿點別的顏色，但觀衆就很吃這套。

顧昭雨笑：“合身合身，我以為你們從我以前劇組淘換來的呢。”

“這都被你發現了！”服化道老師特別驚喜，“真的，花老多錢了呢，情懷不情懷？不過顧老師你也蠻厲害的，這麽多年都沒發胖……”

顧昭雨：“……劇組缺錢嗎，用不用我拉個贊助？”

導演眉開眼笑，“不缺不缺，但你真能拉來？”

這個劇組的人，顧昭雨算發現了，都特別耿直，真實想法絕對兩句話以內捅出來。

“你給我藝人那點戲份，還想要拉贊助呢？”

導演：“加戲呀？那沒問題，把編劇老師叫來，咱們商量商量。”

顧昭雨都服了，要不要這麽現實，“不不不我不是這個意思，你想讓我家藝人一出道就被diss嗎？”

三人正battle着，服裝老師進來了，一進門就直奔顧昭雨：“顧老師，顧老師，你別着急，要改的要改的，我們正在改了，你們這個角色确定的比較突然，我們事先都沒見過藝人……”她握着顧昭雨的雙手非常真誠地說，“你要相信我們也是有審美的，我們也不願意美玉蒙塵啊！”

然後說着掏出了一大堆便簽筏，上面自己淩亂潦草地塗塗抹抹了一堆看不出是什麽的線條。

“你看啊，這皮草，我們準備換個式樣，裏面的甲衣也要調整，靴子我都想好了，要有暗紋的……”

導演在旁邊插嘴：“這要花多少錢啊？”劇組是不差錢，可是這家藝人特殊定制了衣服，那家就肯定也要要求同等待遇，這哪受得了！而且一個藝人也不能一套打發了，蕭蘅這角色還算少的，游牧民族花花心思不多，就四套造型，像歐陽博，四十多套。

服化道負責人和服裝老師對視一眼，倆人一起伸出五指。

導演眼前一黑，服裝老師補充：“每套。”

“顧老師！”導演哭了，“你……”

“那如果我真能多拉贊助，就可以換了？”好的戲服是挺貴的，加上配飾道具一堆下來單位以十萬記，可是廠商贊助更厲害，那可就不是十萬百萬的錢了。導演聽了兩眼放光，“真的啊？”

顧昭雨點頭：“真的。”他現在手裏有挺多贊助商的關系都屬于無處可用的狀态——曲惠沒了，鄭鑫不理他，也很尴尬。

最後大家非常愉快地說定了。顧昭雨出門去找蕭蘅，蕭蘅頂着那頭好笑的假發在牆角一個沙發上坐着，看見他來，仰臉看他。

“哥。”

“玩兒什麽呢，回家了。”顧昭雨說，“換衣服吧。”

蕭蘅拉着他的袖子不放，仰起臉很認真地看了一會兒，忽然說道：“你真好看。”

顧昭雨：“……我謝謝您嘞。”

這孩子犯什麽毛病呢。

試妝還算是“順利”，顧昭雨沒兩天就拉來了大把贊助，從導演的表情來看，顧昭雨覺得他剛幫着導演把盒飯裏的菜從四個升級到了六個。

服化道部門這回可真沒敷衍，第二次試妝出來的效果沒得說，其中有一套最常見的造型，就是原本跟野人一樣的那套，全面升級得顧昭雨都差點認不出了，

他是知道蕭蘅長得很好看的，但再怎麽神仙級別的美貌，跟他朝夕相處十來天也看習慣了，可那天蕭蘅做完造型出來一打照面，他整個人都愣了，半天說不出來一句話。

新造型整個色調都變了，從原本的棕紅調變成了黑白灰，假發還是要戴的，但換了一頂柔順的黑發，烏油油的，還結着小辮子，原本那身棕黃色的皮草也變成了與之相配的厚重的灰白色皮草，毛茸茸新簇簇的。皮草之下的護甲也做了全新的一套，富有繁雜的暗紋。黑粉肯定是不塗了，道具師還給他添了一條珠光寶氣的抹額，綴在他形狀優美的額頭上，襯得雙目燦如星辰。

真是鳥槍換炮，全不一樣了。

原本那套造型，你能感覺到助攻NPC的氣息撲面而來，可這一套，你光是拿眼睛看都能感覺到經費的燃燒，珠光寶氣中還帶着肅穆，好看得能進博物館。

顧昭雨開心了，他一開心就眉開眼笑的，整個五官都軟下來，看起來甜甜的。

他滿意地圍着蕭蘅直繞圈，把這身戲服前前後後三百六十度檢查了一遍，覺得毫無問題了，才想起來要問問蕭蘅的感覺：“……熱嗎？”

憋了半天才憋出這麽一句，服裝老師在一旁跟總負責人嘀咕：“顧老師沒對象吧？”

蕭蘅搖頭，“不熱。”

“真的？”

“……有一點。”

服裝老師聽了心頭一緊，幸好顧昭雨接着說：“熱點好熱點好，冬天暖和。”

經紀人滿意了，就能拍試妝照了，有些劇組會在開拍前就流出一些試妝照片啊什麽的，用來炒熱氣氛，順便吸收觀衆意見。大家開始緊鑼密鼓地張羅拍照，倒是蕭蘅把顧昭雨拉住了。

“哥你還沒說，好看不好看？”他問顧昭雨，顧昭雨心頭砰砰直跳——他第一次在蕭蘅身上有一種銳利的美感，這種美加上他低頭含笑時的腼腆，生成的反差萌簡直令人驚心動魄。顧昭雨愣了幾秒，才想起來笑了笑，說：“好看。”

蕭蘅聽了他的話，這才笑起來。

道具老師在旁邊說：“對了，蕭蘅你給顧老師看刀了嗎？”

蕭蘅經他提醒，這才掀起外袍給顧昭雨看自己腰間的短刀：那也和他試妝時的那把完全不同了，蕭蘅試妝時那把半臂來長，刀刃筆直，皮質的刀鞘，看上去質樸無華，而此刻卻是兩把彎刀，刀刃圓如滿月，刀鞘上暗紋錯綜交彙，還鑲嵌着寶石，光華流轉，貴氣非凡。

顧昭雨真實羨慕了，他從前拍戲時從來沒輪上過這麽具有野性美和攻擊力的武器，他的形象一直是謙謙君子，溫潤如玉，所有的劇組都默認他一定要用劍。死得慘用劍多，他那時候都快成娛樂圈悲情劍客專業戶了。

“好酷。”他忍不住說，擡起頭對上蕭蘅彎彎的笑眼，自己也跟着笑了，這回關心的話很自然就出口了，“沉不沉？”

蕭蘅搖頭，顧昭雨掂了掂，挺沉的，是真家夥。

“這危險嗎？”

“沒開刃的。”道具老師說，“別緊張，瞧你，跟鵝媽媽似的。”

顧昭雨無言以對，管的少了說漠不關心，管得多了說鵝媽媽，真難伺候。他一擡頭，蕭蘅還在沖他笑，毛茸茸的皮草拱衛着一張白淨英俊的臉，稚氣未脫又鋒芒畢露，顧昭雨頓時有種看孩子自己上小學的驕傲感。

父愛如山！他給自己下了定語。

試妝照拍得很好，蕭蘅的輪廓很深，眼珠子漆黑，這種長相的人很容易就會讓人覺得他“有故事”，他站在那兒，即使只是随随便便一站，也會有人自動給他腦補一大堆故事背景。

可能是有了這次經驗，後來在紹莫愁的安排下去《style》拍硬照的時候也挺順利，紹莫愁特給面子，借了一大堆錦衣華服，把蕭蘅好好包裝了一番。

顧昭雨早就看得很清楚，蕭蘅的五官非常精致好看，但娛樂圈裏同樣标致好看的男孩子比比皆是，他身上最大的特點就是那股勁兒——那股無人管束般的野勁兒，和他腼腆的性格，還有姣好的五官能形成的巨大反差。這反差就是他的致勝法寶，将在很長一段時間裏戰無不勝。

紹莫愁和他所見略同，當然啦，她認為自己才是最先發現蕭蘅的人，所以一直以伯樂自居，顧昭雨樂得讓她這麽想，哄得她多給蕭蘅些好處。

這一次的拍攝也正好突出了他身上的青澀，色調也直接采用了最有沖擊力黑白，重在突出蕭蘅的優點，掩蓋他經驗不足的劣勢。

顧昭雨在成片出來的那天就知道，蕭蘅絕對能成。這孩子眼裏的東西太多了，他不僅美麗，而且危險，引人靠近。女孩兒都喜歡這種，而且最重要的是，圈裏沒有他這款的。

感恩歐陽博！他要是再邪氣一點就跟蕭蘅撞型了。

顧昭雨把這個感想跟蕭蘅說了，蕭蘅想了一會兒，“那要是他轉型了怎麽辦啊？”

“那我美夢成真了。”顧昭雨面無表情，“終于有借口雇兇殺害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