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7)
來,試着分析道:“那麽,林東權作為曾經和你接觸過的人,必然要受到追究……”
“再加上三個‘脫北者’相繼曝光,他叔叔在情報院內部會永世不得翻身。”
原本的不服氣被壓抑,李正皓順着對方的思路得出結論:“他只能主動來找我們。”
“沒錯。”宋琳點點頭,“中國裏有個成語,叫做‘守株待兔’,我們要做的,就是耐心等待。”
将煙蒂按滅在同一個煙灰缸裏,李正皓的眼神漸漸清明:“最後一個問題,‘中山由香’是誰?”
“應援&交際的女學生,高中畢業後以伴游為生,所屬的JK女團有不少粉絲。總之,就是‘橫山昌義’會花錢包&養的那種姑娘。”
下一秒,李正皓的眼神變得深邃,氣質也淩厲了幾分,整個人仿佛瞬間變身成了“不良分子”。
喬裝原本就是特勤人員的基本功,确定接下來需要扮演的角色後,他試圖為自己扳回一局。
只見男人扯扯衣領,一邊嘆氣,一邊望向窗外,似乎無可奈何,又似乎心有不甘,滿臉的無賴表情:“由香就是這麽看待我們之間關系的嗎?大叔很傷心啊。”
于是宋琳也被勾起了興致。
她噙着唇作出委屈狀,毫不客氣地伸手,直接勾住男人的頸項,左右搖晃着撒嬌。聲音聽起來很委屈,又頗有幾分仗勢欺人的味道:“別傷心了,讓我補償你,好不好……”
不等男人反應過來,一雙紅唇便覆在他臉上,清清涼涼的,帶着幾分誘人的香氣。
“橫山昌義”一動不動,灰色眼瞳直視着前方,對于剛剛發生的事情,似乎完全沒有意識。
女孩伸出舌頭,順着他臉頰的輪廓一點點游弋,最終來到那對薄唇之上。
濕濡的觸感持續推進,緩慢而堅定地占領了唇齒間隙,李正皓下意識地張嘴,任由對方長驅直入。
如潮水侵襲,如長風萬裏,同樣的煙草味道在氣息中蔓延,席卷原本就所剩無幾的意志,将大腦裏的所有思緒清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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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靜而隐忍、猙獰而誘人,膽怯的溫柔和被喚醒的欲望反複交織成網,網的正中間,是那無處安放的靈魂。
明明應該将人推開,卻下意識地用力抱緊;明明知道不該投入,卻不自覺地深深沉溺。
他終于還是閉上了眼睛。
海神號
一吻終了。
心髒在狂跳,呼應着列車與鐵軌撞擊的節奏,幾乎沖出胸腔。
李正皓繃着臉,努力控制呼吸的頻率,盡量不讓自己看起來有任何異樣,雙手卻死死抓住女人的肩膀,如同鋼鐵桎梏。
宋琳擡眼看他,有意無意地舔了舔嘴唇,聲音沙啞:“‘大叔’……結婚了嗎?”
淺灰色的瞳孔慢慢聚焦:“沒有。”
“女朋友呢?”
手上的力道愈發加重,李正皓不自覺地噙眉:“也沒有。”
“那就再試試吧。”
說完,她閉上眼睛踮起腳,再次将嘴唇貼近他的,帶着幾分意猶未盡的濕意。
似乎得到了熱情的鼓勵,又好像隐秘的渴望被滿足,李正皓這次不再有絲毫猶豫,而是将剛剛學會的技巧全部反作用到對方身上:唇齒抵進、津液允吸,随着動作頻率的遞進,探索也越來越深入。拒絕保留、放下矜持,身體被純粹的本能驅動,試圖将彼此分拆入腹,徹底摒棄最後的距離。
他以為他會死在當下,又覺得就算死了也無所畏懼。
一雙大掌在無意識地游弋,透出頑強而堅持的力道,仿佛能夠烙印進心裏;微弱的呻&吟聲響起,帶着女性獨特的欲拒還迎,将理智碾壓殆盡。
宋琳的手探入他的衣襟,輕輕淺淺地觸碰,每一寸肌膚相親都傳遞着驚人的熱量。與此同時,那幼滑的膝蓋抵進男人的腿縫間,若有似無地試探,暗示某種不證自明的公理。
呼吸滲透着呼吸,就像身體糾纏着身體,過電般的感受來回傳遞,沸騰了最後的清明。
直到舌尖突然一陣刺痛,随即彌漫出腥甜的味道,李正皓方才有了些許意識。戀戀不舍地退回來,額頭、鼻尖依然死死相抵,徒留起伏不定的喘息,以及略微顫抖的身體。
宋琳沖過道裏瞟了一眼,示意他往外看:“有人。”
隔着透明的玻璃隔斷,微禿的中年男乘客幹含一支煙,瞠目結舌地望着他倆。
李正皓立刻轉身将女人護在自己背後,猶如捍衛領地的野生動物。灰色眼睛也變得冰涼如水,冷冷看向走廊外的不速之客。
對方被吓了一跳,嘴裏的煙掉在地上,也沒顧得着撿起,連滾帶爬消失在車廂盡頭。
宋琳攀住他的肩膀,覆在男人耳畔,輕聲道:“回去吧。”
李正皓沒有扭頭,只是默默走在前面,手中緊握住那雙柔荑。
握住她的那只大手生着薄繭,食指的第二關節很厚,是經常扣動扳機的結果。
盡管穿着一身不倫不類的衣服,卻無法掩飾男人的那股英武之氣,修長挺拔的身形依然高大威猛。
再次回到之前的座位,車廂裏安靜如舊。李正皓将女人讓到靠窗的一側,自己則守在走廊邊,像座兀自聳立的大山,阻隔了所有外界幹擾。
她沒有抽回自己的手,而是阖眼靠上椅背,嘴角勾起一抹若有似無的笑意。
在大阪下車、換乘,以及最終到達博多火車站*的過程中,李正皓始終緊緊牽着宋琳,像是生怕她走丢了,又像是在以這種方式宣告自己的所有權。
真正的金主與□□女也不過如此。
偶爾有人不經意地看向他們,很快便會調轉視線,生怕引發不必要的麻煩。正因如此,這一路走來順利通暢,并未遇到任何麻煩。
午夜剛過,兩人最終來到博多港國際郵輪碼頭。
這是一棟三層樓的白色建築,在景觀燈的照射下,憑空多出幾分氣勢。然而,與它身後的那艘龐然大物相比,這棟樓還是明顯落了下乘。
“海神號”的排水量高達七萬噸,是一艘的巨型郵輪。它的甲板有十一層,如同一座平地而起的微型城市,垂直伫立在博多港的外海上,簡直遮天蔽日。
船上燈火輝煌,時不時還有歡聲笑語随海風吹來,飄渺在午夜的博多港碼頭,格外溫暖人心。
李正皓一手牽着宋琳,一手拎着那個碩大的旅行包,絲毫不顯得費力。為了照顧同伴的腳程,還刻意放慢了步伐。
出發大廳裏空蕩蕩的,只有幾個值班的工作人員依然在堅守崗位。
宋琳從衣兜裏掏出兩本護照,低頭送進檢錄處,而後便嬌滴滴地縮回李正皓的懷裏,似乎不堪旅途勞頓,只盼早早上船休息。
姓名證件核對無誤,按照正常的流程,原本還該再問幾個問題。然而,檢錄員擡眼,正好撞上男人冷冰冰的表情,連忙低頭蓋章,說了聲“旅途愉快”,将兩人送過關。
走出關口,“海神號”的接待員已經等在舷梯旁,看到他們立刻笑開了花:“衡山先生、中山小姐,一路辛苦了。”
接待員是個印度人,西服領帶一絲不茍,在寒風中站得筆直。盡管日語不甚流利,但舉手投足仍然十分專業。
出發大廳的電子公告牌顯示,這艘船只是經停日本,明天早上便會離港,繼續駛往首爾市。李正皓剛才也留意到,并沒有其他旅客和他們同行。看着接待員僵硬的四肢,他确定對方已經等候多時,豪華郵輪的服務果真讓人無話可說。
上船後,經過金碧輝煌的中央大廳,接待員帶着他們來到四樓尾艙。這一層的房間數量明顯變少,每扇門之間都隔着十幾米的距離。三人最終站定走廊盡頭,門後便是他們在船上的住所。
沉重的門扉被推開,接待員插上房卡,滿房燈光應聲而亮,映照出一片華麗的夢境。
近百平的房間裏,用厚厚的羊毛地毯和紋理清晰的牆紙裝飾起來,全景式落地窗外是寬闊的私人甲板,一排慵懶的扶手椅正對着有名海。室內,新古典風格的家具精致陳列,現代化的電器用品一應俱全,層層疊疊的被褥像雲朵般松軟,僅僅用眼睛看着,便覺得十分舒适。
毫無疑問,他們預定的是船上最奢華的套房,難怪能夠得到這樣貼心的招待。
“房間有24小時的專屬服務,有任何需要請随時聯系我們。”接待員介紹完各項設施,畢恭畢敬地鞠了個躬,倒退着離開房間、将門鎖好。
幾乎就在他關門的一瞬間,李正皓的掌心就空了。
扭頭卻見宋琳仰面躺倒在寬大的雙人床上,似享受似哀怨地慨嘆:“真舒服啊。”
長腿微曲,女孩下身僅着絲襪短靴,若隐若現的風情令他心猿意馬。李正皓咬了咬下嘴唇,提醒自己面對的是何等人物,卻又忍不住身體裏咆哮的沖動,感覺理智正反複被利刃淩遲。
“傻站着幹什麽?”宋琳翻了個身,下巴枕在手臂上,歪着頭看向他,“900美金一晚的房費,可不是讓你來當門童的。”
李正皓沒有說話,開始仔細搜查房間裏的各個角落,确保沒有監聽監視設備,拒絕留下任何安全死角。
“還真是個門童。”
宋琳輕哼一聲,踮着腳走下床鋪,一邊走一邊褪去身上的衣物,直到最終進入獨立隔斷的洗手間。
排除所有安全隐患後,李正皓終于松了口氣,勉強站直身子。
洗手間裏“嘩嘩”的流水聲傳出來,清晰得有些過分——原來連門都沒有關。
地毯上,外套、毛衫、襯衣、文胸、絲襪、內褲……女性的隐秘像宣戰檄文般直挂眼前,無聲地挑釁着他的尊嚴。
灰色的眼眸暗淡些許,他彎腰撿起一件件衣物,最終來到洗手間外。
與卧室裏柔和的光線相比,洗手間的燈太亮了些,掩映在半透明的門扉後,仿佛是以此拒人于千裏之外。
盡管地毯很厚,走在上面完全沒有動靜,他還是聽到了宋琳的聲音:“幫忙遞件衣服進來,就在旅行包裏。”
李正皓不想讓對方以為自己是個偷窺狂,沒有答話,轉身快步走向門廊。将旅行包打開後,翻翻撿撿半天,仍然無法确定該拿哪一件,只好拖着整個包裹回到原處:“我不知道你要什麽。”
“都送進來。”
如蒙特赦,如遭詛咒,李正皓最終選擇推門而入,感受着旅行包前所未有的沉重。
大型沖浪浴缸“汩汩”地冒着氣泡,女人将長發盤起枕于腦後,閉着眼睛、神情頗為享受,大部分&身體像條魚一樣伸展在水裏,看不太清。
李正皓随手把包扔在浴缸旁邊,迅速離開。
沒有阻止,也沒有召喚,他悄悄松了口氣,又莫名地感到失落。
那包名為“PEACE”的香煙還在宋琳的外套兜裏。
推開滑動門,李正皓走上私人甲板,獨自面對博多港的斑駁夜景。從煙盒裏抖出一根煙,他将之叼在唇邊,任由其安靜燃燒。
重口味
浴缸裏的水循環加熱,随着氣泡上下翻騰,妥帖地撫慰着旅途的疲憊。
與一路上的凄風冷雨相比,此刻實在太過享受,身體很自然地就放松下來,神經也不再緊張。卸除防備,宋琳沉沉睡去,盡管身處全然陌生的環境裏,夢境卻比平日更加香甜。
從洗手間走出來的時候,她腦子裏暈暈的,步伐都有些不穩。
房間裏沒有開燈,腳步聲被厚厚的羊毛地毯吸收,與濃重的黑暗混合,營造出更加混沌的氛圍。隔着陽臺玻璃,碼頭上的霓虹折射進客艙裏,幻化成模糊不清的幻影。
睜不開眼、擡不起頭,在水裏泡久了,血液循環不暢,身體反應也遲鈍下來,對危險毫無預感。
直到一股濃烈的煙草氣息靠近,籠罩在她周圍,排除了所有可能的反抗。随即,雙臂被縛、身體後仰,頸項被人拿捏在手裏,稍稍用點力氣就會窒息。
男人的喉音很重,卻十分清晰:“你到底是誰?”
宋琳的眼睛尚未适應黑暗,但她能感受到對方使出了全力:肱二頭肌、股直肌繃得死緊,散發出驚人的熱量,随時可能爆發;身體關節彎曲成危險的角度,嵌入自己的致命軟肋,根本無從逃脫。
“大叔……”
話沒說完,男人便将膝蓋往上頂了頂,她的身體随即被翻折到極限,脊椎處于斷裂的邊緣。
逼問聲冰冷而強硬:“回答問題!”
宋琳于是癱軟下來,徹底放棄抵抗,略帶委屈地抱怨道:“我這樣怎麽說話?”
說完,她努力掙了掙,提醒對方留意自己當下的處境:腰身受到鉗制,纖細的頸椎則被牢牢鎖死,一頭長發滴着水,如瀑布般傾斜而下。雙手被擒、雙腳離地,整個人半懸在空中,完全不能動彈。
李正皓眯了眯眼睛,不再吭聲,而是單手握住她的手腕,就近扯下臺燈電線,用極快的速度将人捆綁起來。
扯斷線頭,又試了試繩結的松緊,确定沒有掙脫的可能,他起身拉上窗簾、打開了房間裏的吸頂燈。
搬了把椅子坐到對面,李正皓冷眼看着躺在地上、四肢無法動彈的宋琳。
洗完澡,女人只穿了一件浴衣,經過剛才的纏鬥,腰帶早已松開。春光乍洩,半邊身體露在外面,在燈光下白得晃眼。
通常來說,正常人在衣不蔽體的時候,心靈最脆弱,戰鬥力也最低。*
從這一點上看,宋琳顯然不太正常。
只見她從下往上地望着李正皓,眼神略帶挑逗,貝齒咬着朱唇,說出的話也暧昧不明:“你喜歡的口味挺重。”
話音尚未落定,男人擡腳踩上一對皓腕,還用力擰了擰:“說正經的。”
骨骼在咯咯作響,即便墊着羊毛地毯,依然随時可能脫臼。宋琳像一條脫水的魚,反向擰動身體,嘟着嘴倒吸兩口涼氣:“好疼……”
這表情與其說是委屈,更不如說是挑釁,帶着明顯的誇張演繹,似乎認定了他不敢拿自己怎麽樣。
李正皓恨對方的這份篤定。
他站起身,一邊脫下外套,一邊從衣櫃裏取出鐵質衣架——卻不是用來架衣服,而是徒手将之擰成各種幾何形狀。
“接待員說了,這間房的隔音效果很好。”轉過身,灰色的眼瞳裏不包含任何感情,“我能卸掉人體的78個關節,也能讓它們一一複位,只是其中的過程不太好受。你有整晚的時間,決定是否要說實話。”
宋琳趴在地上笑起來,直到笑得上氣不接下氣,單薄的浴衣也從肩膀滑落,露出背後猙獰的傷口。
李正皓愣了愣,随即冷靜下來,将衣架制成的鐵圈框進她的左手拇指:“我從最小的關節開始。第一個問題,你到底是誰?”
“宋琳。”
鐵絲絞緊了些,勒進血肉裏,沒有絲毫憐憫:“黎巴嫩和高內慶子那一套,你可以省省了——日本革命軍在中東打游擊,沒錢預定這麽奢侈的房間。”
她用手肘撐住身體,神色如常地回眸:“我從沒說過自己是革命軍,我只是替他們辦事。”
若非聽到關節錯位的聲音,李正皓會以為手下失了準頭,未能用刑成功:那反應實在太過淡定,完全不像一個正忍受着劇痛的人。
“你說你3歲起就沒有和母親一起生活,卻能講一口流利的日語,連方言都模仿得惟妙惟肖,恐怕也不符合常理。”
卸下染血的“刑具”,他将鐵絲絞上那根拇指的第二個關節,慢慢施加力道,威脅的意味十分明顯。
宋琳嘆了口氣:“孤兒院裏有日本義工,我跟他們有一樣的血統,接觸得比較多……呃!”
李正皓就勢捏住她破碎的拇指,看着對方全身肌肉繃緊:“終于有感覺了?還是決定繼續編故事?”
“……不相信就算了。”
他胸中有團火在燒,寧願對方反抗、憤怒或者幹脆承認,都遠遠好過這幅冷冰冰的模樣:“真正在孤兒院長大的孩子,都懂得小心謹慎,不會像你這樣随便。”
宋琳咬着牙冷哼一聲:“是在說你自己吧?李少校。”
沒有理會赤&裸裸的挑釁,李正皓繼續逼問:“如果柴田老師是內應,定期傳遞偵查局的安全碼,你又怎麽能在第一時間認出我、确定應該用哪一個安全碼?”
“那段時間偵查局的失聯特工只有你們,我也是受柴田之托……”
“你與柴田之間的溝通這麽順暢,”男人拒絕接受她的答案,“為什麽還要派你潛入朝鮮境內?既然高內慶子有渠道直接聯系張英洙。”
宋琳習慣性地聳肩,卻不小心牽動左手傷處,皺了皺眉道:“革命軍內部的情況我不知道,我只是替他們辦事。”
“解釋不通就推脫責任,你的借口可不怎麽高明。”
“我說的,都是事實。”
李正皓從沒對女人用過刑,不知道該如何分辨真話與謊言。他心裏的一部分想要相信宋琳說的,另一部分卻警鈴大震,預感着危險正步步逼近。
纖細修長的手指已經充血,脫臼的關節處腫脹不堪,泛着血絲的傷口在雪白的皮膚上觸目驚心。
李正皓半跪在地上,牽起她尚且完好的右手,看到女人明顯瑟縮了一下。
只要是人就會有極限,再堅強的意志也會有裂縫。
他字斟句酌道:“你借口要走‘正規途徑’入朝,挾持金亨德等人,逼迫情報院啓動‘不歸橋’——事實上,卻早就做好了遣返‘脫北者’的安排。”
宋琳沒有吭聲,耐心等待接下來的結論。
“整個過程中,唯一的區別就在于林東權是否入局。為什麽?”他問出那個耿耿于懷的問題,終于擡眼看向自己的囚徒,“林鎮寬的侄子,又是情報院的特工,不可能真心為朝鮮勞動黨效力,出狀況只是遲早的事情。”
側過身體,任由浴衣滑落,女人的目光肆無忌憚:“說來說去,其實是吃醋了,對嗎?”
灰色眼瞳沒有偏移,牽起那只右手的拇指,沿着肌肉和韌帶游弋,緩緩尋找着力點。
房間裏暖氣充足,男女糾纏的視線中有不可言狀的電流湧動。
“承認自己想要,有這麽難嗎?”宋琳擡手,動作溫柔地圈上他的脖子,直将男人拉近到避無可避的距離。
李正皓依然保持着半蹲的姿勢,任由對方主動貼過來。那凸凹有致的身形仿佛被施了魔法,點點滴滴鑲嵌進他的軀幹裏。
“我承認,我就是想要你。”一雙紅唇貼上臉頰,吐氣如蘭聲聲輕咛,“……給我,好不好?”
本能地向後掙脫,卻被锢得死緊,李正皓根本無處可逃:眼睛裏、空氣中、感知上,統統充斥着魔魅般的身影。
他咬牙低斥:“松手!”
忍住拇指的劇痛,她持續靠近男人的身體,說話聲若有似無,“別怕,我可以教你。”
圈禁着男人的手肘突然變形,宋琳失控尖叫,用地道的阿拉伯語狠狠咒罵。
盡管李正皓聽不懂,卻充分體會到其中真實的情緒。于是順利退出那方溫軟的懷抱,點點頭說:“看來你确實是在中東長大的。”
左手脫臼,右手拇指粉碎性骨折,身體的疼痛卻不及心中的怒火。她一字一頓地咒罵道:“李正皓,你混蛋!”
男人拍拍腿站起身來:“我知道。”
宋琳垂下肩膀,不再強忍疼痛,而是在自己有限的朝鮮語詞彙中,努力尋找出合适的“形容詞”:“廢物!人渣!對女人動手的懦夫!你總有一天會後悔的!”
被唾棄的對象愈發不以為意:“拭目以待。”
告密者
清晨,伴随着沉悶而悠長的汽笛聲,“海神號”緩緩起錨,駛離博多港。
昨天夜裏,船上舉辦了化裝舞會,賓客們玩到很晚才各自散去。此刻,大部分房間都安安靜靜的,各層樓的走廊裏空無一人。
四樓尾艙的套房外,穿着白大褂的船醫整理了一下衣襟,擡手按響門鈴。
幾秒鐘之後,身材高大的男房客打開大門。
他先是将船醫上下打量的一番,冰冷的目光令人不寒而栗。然後,用同樣冰冷的語氣說:“麻煩您了,醫生。”
船醫是個剛拿到行醫執照的年輕人,天資聰穎、家境優越。因為不願意朝九晚五讨生活,故而選擇在船上度過實習期——順便環游世界。
“海神號”經營短途旅游,大部分時候,他只需要給旅客們量量體溫、發點感冒藥就能解決問題。稍微複雜點的情況,就想辦法穩定病人狀況,等着船靠碼頭後直接呼叫救護車幫忙。
事實上,看到房間裏的病人後,船醫的第一反應也是讓船長掉頭,把船開回博多港。
“她只是指骨骨折、肩關節脫臼,韌帶和肌肉都沒問題。只要骨頭複位,再開點消炎藥就行了。”男房客表情淡定,似乎對此狀況習以為常。
船醫将視線轉向病人,試圖确定對方的想法。
女子側卧在床上,半阖着眼眸,顯得格外疲憊。從她□□在外的手腕和腳踝處,可以看到明顯的勒痕,傷口深入血肉,顯得觸目驚心。
清清喉嚨,船醫小聲問道:“中山小姐,您聽得到嗎?”
黢黑的瞳眸蒙着一層霧氣,微弱的笑意勾在唇角,愈發顯得我見猶憐。她不着痕跡地點點頭,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
見對方還能作出反應,船醫懸着的一顆心放下來:“我會給您注射巴比妥鹽酸,這個藥有鎮定效果,減少接下來的痛苦。接骨比較疼,但時間很短,如果受不了,請随時告訴我。”
男房客坐到床沿上,摟住女人沒有受傷的左邊肩膀,态度鮮明:“開始吧。”
一艘郵輪上的配備有限,船醫往往都是全科醫生,對具體的骨折、脫臼傷并不擅長。在處理傷情時,他差點弄錯了地方,幾次嘗試都無法将右肩複位。
病人忍不住皺起眉毛。
倒是男房客十分冷靜,果斷按住患處,與手法複位的動作幹淨利落。只聽得“咔噠”一響,無力垂落的手臂回到正确的位置。
塗抹外用藥物、綁紮三角帶,大功告成後,船醫抹了抹額頭的汗,如釋重負地看向兩位房客:“好了。”
關節複位的痛感很明顯,床上的女病人幾乎暈死過去。
她眼眶周圍泛着淡淡的青色,淩亂的發梢垂落着,顯得特別疲憊,靠在高大的男房客懷中,像只嬌弱的小動物。
涉世未深的船醫忍不住逾矩地說:“中山小姐的身體需要一段時間恢複,你們接下來可以考慮不那麽……‘激烈’的互動方式。”
男房客擡眼看着他,什麽話都沒說,房間裏的溫度卻陡然下降。
船醫這才發現對方長了一雙罕見的灰色瞳孔,憑空生出拒人于千裏之外的氣場。
身處“海神號”這樣的國際郵輪,對于頂級套房裏的各種稀奇事原本就見怪不怪,像他剛才這樣貿然開口,随時都有打包袱走人的可能。
明白自己說錯了話,年輕的船醫連忙低頭,假借收拾急救箱避開那瘆人的目光。
注射器裏的巴比妥鹽酸沒用完,應該作為醫療廢物回收,此刻卻被一雙大手捏進掌心:“她待會兒醒來還會疼,留點鎮定劑在房間備用吧。”
男房客的日語不夠地道,态度卻十足強硬,張開雙臂将女人護在懷中,像是對待自己的私有物品般理直氣壯。
質疑的話語噎在嘴裏,船醫回想起對方專業的複位手法——他确定,即便沒有呼叫随船醫療服務,男房客也能夠獨立解決問題——區別僅在于是否使用藥物。
“我這還有,還有……”船醫一邊說,一邊将藥瓶往外套,手忙腳亂、慌慌張張。
男房客點點頭,什麽都沒說。
船醫抱緊急救箱,留下足夠的巴比妥鹽酸,滿頭大汗地退出套房。直到确定大門被關上,方才站在走廊裏長籲了一口氣。
房間裏,李正皓幹淨利落地将藥水吸入注射器,迅速紮進宋琳的手臂靜脈,耐心等待着藥效發作。
短暫的刺痛喚醒神經,她在一片混沌中感覺心跳加速、呼吸急促,明明已經頭痛欲裂,偏偏無法放松。
典型的鎮靜劑過量反應。
然後聽到一個清晰的男人聲音:“好些了嗎?要不要躺下來?”
宋琳咬緊了唇,用力擺頭。
疲憊不堪、傷痕累累的身體,在藥物的作用下透支運轉,心中卻平靜如一片湖水。人世間的煩惱都與她無關,只剩下予取予求的妥協。
帶着火熱溫度的手掌撫上她的面頰,像個溫柔的情人,耐心對待着世上最美好的珍寶:“複習一遍你之前說過的話,好嗎?”
身體越來越不聽使喚,控制力也越來越弱,她本想點頭同意,實際上卻只是輕輕閉上了眼睛。
貝魯特和高內慶子,孤兒院和哈馬斯童軍營,張英洙和柴田高磨……盡管敘述時斷時續,但在藥物的作用下,女人短暫而複雜的前半生卻依然清晰呈現,與之前反複坦白的內容并無二致。
李正皓終于松了口氣:經過試探、拷問以及藥物作用,前後陳述沒有太大出入,側面證明宋琳沒有說謊,是一個可以信賴的夥伴。
于此同時,看着那雪白嬌軀上斑駁的傷痕,他心中又隐約有些不舍。
回憶起自己最初加入偵查局時,也曾被誣陷盜竊并锒铛入獄,在地牢裏關了三個月,接受組織的殘酷拷問。
最終走出地牢的那天,告密者和其他戰友一起夾道鼓掌、敬禮,歡迎偵查局的新成員。
告密者是他最為信賴的前輩,對後者有着知遇之恩。囚禁于地牢裏的每一天,李正皓幾乎都是在強烈的憎恨中咬牙堅持。即便冤情昭雪,依然恨不得将那人吃肉啖血。
直到這位告密者親自點破迷津:“欺騙就是一切,這是項年代久遠的、神秘的藝術,長久受到國王和領袖們的忽視——特工的生存,取決于發現真相、揭穿謊言的能力——只有事實能經受住反複拷問,排除一切不确定因素後,才會剩下有價值的信息。”*
李正皓當然可以放棄原則、遵從最本心的願望,選擇自始至終相信宋琳。然而,在林東權反水、“脫北者”曝光、被迫匆忙逃離日本的過程中,他産生強烈的不确定感,并頻頻想起“鬼船”和那隊不明身份的武裝分子。
出于特勤人員的直覺,他預感這些事情之間存在着某種聯系——具體的因果、先後暫且不論——最明顯的連接點莫過于宋琳。
所以,越發有必要問出一個究竟。
只是當結論最終擺在面前,李正皓還是沒料到自己會松了口氣,甚至心生不忍。
經過一天一夜的奔波、角力,他也來到極限,終于蜷成一團,趴在床角沉沉睡去。
宋琳再次睜開眼睛,正是一天中最熱的時候,海面上強烈的陽光透過薄紗射入房間裏,營造出一股恍如隔世的氛圍。
海面上,風平浪靜、湛藍如洗,“海神號”開足馬力全速前進,正向首爾港開去。
“你醒了?”
身後的床沿陷下去,男人的聲音出現在耳畔,竟帶着些許關切意味。
她沒有回頭,而是靜靜望向甲板外,啞着嗓子問:“我睡了多久?”
“三個小時。”李正皓側過身子,拿起床頭電話,“肚子餓不餓?我讓服務員送點吃的過來。”
宋琳嘴角勾起一抹冷笑:“這算什麽?打一棍子給一甜棗?”
“……對,麻煩送份魚片粥到房間裏來,再加兩個小菜……多謝。”
仿佛沒有聽到她的質疑,李正皓自顧自地向客服定好餐、挂上電話,方才彎腰掖了掖被角,耐心安慰情緒焦躁的病人:“醫生已經換過繃帶,待會兒吃完飯再把藥吃了,今晚不發燒就沒問題。”
宋琳甩開他的大手,掙紮着從床上坐起來,咬牙切齒地說:“你腦子壞了嗎?昨天把我指頭掰斷,今天又給我看病,反反複複折騰人……真是個變态!”
似乎早已料到會有此反應,李正皓表情并無任何變化,而是果斷攬住她沒受傷的右邊肩膀,将人扶到床架上靠好。
那掌心散發出驚人的熱度,烙印在肩頭如同火燒火燎。
雇傭兵
宋琳右手不能動彈,只能乖乖張嘴、咽下食物,順便打量對面那張臉。
在外奔波兩三天,男人的下颚已經出現青色胡茬,平添幾分滄桑。瘦長臉、高鼻梁、深眼眶,李正皓長得并不像典型的朝鮮人,反倒是那雙灰色瞳孔,使他看起來頗有幾分異域風情。
“張嘴。”
明明是充滿關懷的喂食,卻動作僵硬、聲音清冷,令人不由便生出反抗之心。
宋琳啓唇抿下溫熱的魚片粥,将頭偏向另一邊。
“我知道你很生氣,”李正皓緩緩攪拌碗裏的食物,不帶任何情緒地說,“革命軍原本就是非常神秘的組織,外界對它的了解非常有限。無法核實你的來歷,我只能先懷疑、再相信。”
她保持着之前的姿勢,冷哼道:“虛僞。”
“怎麽講?”
“如果懷疑,你當初就不該在輪島市下船,也不該跟我去東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