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10)
知道在宇讨女孩子喜歡:他很會說話,能夠體貼地感知到對方的需求,也善于尋找話題,絕不會讓場面冷下來——和自己不一樣。
輕輕咳嗽兩聲,宋琳和在宇先後轉過頭來,眉眼裏都有藏不住的笑意。
“哥!”見到李正皓,在宇笑容愈發燦爛,“聽說你睡到剛剛才起起床?”
女人的聲音略顯慵懶,似抱怨似撒嬌:“天亮時才回,倒下去就一動不動,連翻身都要靠別人幫忙……剛剛這哪是起床,分明是死而複生。”
李正皓假裝沒聽到她的話,一語雙關道:“你是不是該去看醫生了?”
“神仙老頭在樓下等着呢,”在宇連忙轉圜,“我把他接過來了,省得嫂子東奔西跑。”
宋琳瞪了李正皓一眼,幹淨利落地站起身來:“我這就去找他。”
男人皺眉:“你認識路嗎?”
在宇自告奮勇地舉手:“我帶嫂子去。”
說完,兩人不待他作出反應便推門離開。
茶幾上擺着一包煙和打火機,似乎是在宇落下的。李正皓沒講客氣,彎腰抓了起來,抖出一根塞進嘴裏,低頭點燃。
淡淡的煙草味道彌漫開來,撫慰着焦躁的情緒,氤氲着一室的光影。他走到窗臺前,默默地吞雲吐霧。
朝鮮半島素有“南男北女”的說法,用來标榜南部男性和北部女性平均素質。
随着朝韓分治、美軍駐防,所謂“南男”卻漸漸失去男子氣概,就連煙草也溫溫吞吞,甚至連日本的“PEACE”都不如。
李正皓越抽越不耐煩,幹脆按滅煙蒂,在洗衣機裏扒拉尋找。
好不容易翻出褶皺不堪的煙盒,他方才如釋重負,将最後一根“PEACE”點燃,長長久久地吸了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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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間門被再次打開,在宇獨自出現,依舊一副笑眯眯地表情:“哥!”
李正皓轉身回到客廳:“安置好了?”
“讓神仙老頭伺候着呢,放心吧。”
他點點頭:“你們現在有幾臺車?那條地道還能用嗎?”
在宇愣了愣神:“七八臺吧,地道也是通的……等等,哥有什麽打算?”
李正皓緩緩吐出一個煙圈:“‘阿格斯’系統針對所有的電子設備,有智能分析識別功能,想要隐藏行蹤,靠變裝是不行的。我們要回朝鮮,只能繞道中國或俄羅斯,想辦法偷渡入境。”
在宇撿起沙發上的一張紙,恰是之前宋琳塗抹的那張,略帶疑惑地問:“嫂子交待的這些事情還做不做?”
李正皓這才注意到紙上的內容——一張普通的首爾市觀光地圖,已經被标注得密密麻麻,圍繞着唐人街周邊,呈現出輻射狀的各種記號。
“她要你們幹嘛?”
在宇抓了抓頭發:“跑一趟。”
李正皓皺眉:“跑什麽?”
“查實首爾不同時段的交通狀況,确定最短的車行方案,把這些‘點’串聯起來。”
李正皓抿住嘴唇,指節敲擊着沙發扶手,眉頭越皺越緊。
“哥,”在宇見他沒說話,猶豫地問,“我看嫂子不像純粹的日本人,她和你一樣,也是混血兒嗎?”
“嗯。”李正皓的注意力還集中在地圖上,随口應付。
在宇咂着嘴說:“你跟她……”
“工作關系。”
“你昨晚不是這麽說的。”
李正皓冷着臉反問:“我昨晚怎麽說的?”
“你說你帶了個日本女人。”
“有錯嗎?”
在宇很不服氣:“可我叫她‘嫂子’了。”
“那是你自己願意。”
見對方一副耍無賴的樣子,在宇也懶得糾纏:“那她的話我到底要不要聽?”
“當然要。”李正皓再次将視線轉向那張觀光地圖,“我說了,我們是‘工作關系’。”
在宇拍案而起,滿臉不屑表情:“随你!敢睡不敢認……”
公寓的門被重重摔上,房間裏再次回複寧靜。樓下的街道有人喧嚣,愈發映襯出這滿室的寂寥。李正皓摩挲着地圖上的紛繁标記,表情愈發凝重。
宋琳回來時,他還在研究那張地圖,左手托腮、右手持筆,試圖進一步完善線路。灰色眼瞳的目光專注,脊背卻挺得筆直,像個認真學習的學生,比弓弦繃得還緊。
不難想象,這樣一個連坐姿都堪稱完美的人,代表了朝鮮精英階層的典型特質:服從、自律、嚴謹。
在西方文化背景下,推崇個性,強調個人英雄主義,信仰特立獨行和與衆不同。
宋琳以為,那些嘩衆取寵、自以為是的表象,絕不會在李正皓身上出現。
“你猜出我要幹什麽了嗎?”脫下外套,她饒有興致地發問,款動着步伐走向對方。
灰色的眼眸沒有變化,語氣中帶着些許懷疑:“行得通嗎?”
“希臘神話中的百眼巨人‘阿格斯’,最後死在赫爾墨斯手裏。這位商業、旅人之神,也是欺騙之術的創造者,他用笛子催眠了‘阿格斯’的一百只眼睛,最後用石頭砸死了他。”
接過李正皓手中的筆,宋琳将地圖上的标記一一連綴起來,構成放射狀的複雜折線:“我不知道林東權的電腦終端有多大容量,但只要是計算機,就存在運算的極限。提前設計線路、頻繁變換交通工具,無規律地暴露在監控下——只要我們确保不被抓住,‘阿格斯’崩潰是遲早的事情。”
“憑什麽‘确保’不會被抓?”
宋琳長腿交錯,顯得胸有成足:“林東權當初請假離崗,又涉嫌幫助朝鮮開發核武,我量他沒膽子向情報院呼叫求援。”
李正皓沉吟:“事情恐怕沒這麽簡單。”
“怎麽講?”
“任何跟蹤都不會是無目的的。如果林東權真那麽沒用,他又何必啓動‘阿格斯’系統?”
宋琳磨牙道:“就算對方真有後手,我們恐怕也別無選擇——激光器在他那裏。”
李正皓抹了把臉:“又是激光器……你到底在害怕什麽?我已經保證過了,張英洙和柴田高磨都活得好好的!勞動黨不是納&粹,朝鮮更不是集中營。即便沒有激光器,在宇也能把我們安全地送回去……”
“你是不是還沒搞清楚狀況?”宋琳打斷他的話。
李正皓抿緊了唇,不再出聲。
“雖然沒問過你在海上發生了什麽,但知情人都能猜到是怎麽回事。”
女人站起身來,一步步走到李正皓面前:“半潛艇、敵後偵查、突然失聯,三人小組作戰,最後卻只有一個幸存者——‘幽靈船’來自于朝鮮,裝滿‘脫北者’的屍體——偏偏你還跟這幫人販子打交道。李正皓,電影裏都不會有這麽湊巧的情節。”
灰色瞳孔驟然收縮:“‘湊巧’?”
宋琳冷哼:“別想多了,我對勞動黨內部的鈎心鬥角沒興趣。只是必須提醒你注意,需要害怕的不止是我。”
李正皓欺身上前,無聲地将女人逼至牆角:“那我是不是也應該懷疑……出現在輪島市、僞裝成鈴木慶子、千方百計想要混入朝鮮的你,代表了另一種可能性?”
“沒錯。”
宋琳伸出右手食指,輕輕封住那對薄唇。
“你已經懷疑過了,也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她沒有看他的眼睛,目光卻随着指腹的動作游移,“現在,只管告訴我最後的決定。”
留下來
心尖上有針在紮,酥酥麻麻的,說不出疼卻也無從忽略。
李正皓別過頭,哽着聲音問了句:“你想要我怎麽樣?”
宋琳垂眸,将指尖一點點探進男人的唇齒,沾染上熱烈而潮濕的氣息,輕聲道:“跟我一起,把‘激光器’搶回來,堂堂正正地回朝鮮。”
他有些不知所措,明知對方正在試圖左右自己,卻生不出抵抗的勇氣,寧願束手就擒。
這份沉默的容忍給了宋琳鼓勵,她壓住那柔軟的舌尖,感受男人口腔裏的溫度,反向探尋着上颚,強迫淺灰色的瞳眸看向自己。
輪廓清晰的面龐不再平靜,糾結的眉頭出賣了他的掙紮,未曾經歷過情&欲的折磨,就無從想象極&樂的堕落。
正當宋琳試圖更近一步的時候,李正皓黯然開口:“……你怎麽辦?”
“我?”她抽回手指,毫無嫌隙地允進自己嘴裏,挑眼看向對方,“我當然也會跟你一起走。”
男人的聲音啞的不像樣子,卻堅持追問:“之後呢?”
她眨眨眼睛,假裝還在猶豫:“之後啊……如果張英洙有資格成為新領導,革命軍應該也會回東亞發展。我媽媽是日本的通緝犯,沒辦法入境,恐怕只能在朝鮮定居。”
李正皓咬住下嘴唇:“你也可以留下來的。”
“我知道。”宋琳微笑。
深冬暖陽照在窗臺上,勾勒出輕輕淺淺的光影;無人可知的牆角裏,放逐着一對男女的秘密。
相信與決定,就像雞生蛋蛋生雞,分不清誰先誰後;愛與恨,隔着模糊的界限,混淆了背景陣營。
他閉着眼睛,用鼻尖勾勒對方的輪廓,嗅探那神秘的馨香,幻想最美好的夢境。
若有似無的距離、欲拒還迎的勾引,這一仗,他輸得一敗塗地。
“我的手……”宋琳最先打破沉默,氣息吐納如蘭,氤氲在狹小的空間裏,“……現在還不太靈,實施計劃也要等十天之後。”
李正皓點頭,還沒來得及說話,便聽見樓下響起尖銳的警鈴聲。
兩人頓時淩然:酒吧位于唐人街中心位置,四周全是小商小販,車輛都難得開進來,更何況是警車?
交換了一個眼神後,李正皓直奔前門而去,宋琳迅速轉身,用右肩推開陽臺窗戶,窺探停車場裏的狀況。
并非酒吧的營業時間,停車場上空空如也,表面看起來并無異樣。目光轉向幾個出口,卻發現暗處也有些許陰影,無法确定是否被設了埋伏。
再轉身,在宇氣喘籲籲地從大門外走來:“真見鬼,食品藥品安全部突擊檢查,把警車都開來了。”
李正皓跟在後面,及時通報道:“樓下已經被包圍了,停車場那邊怎麽樣?”
宋琳搖搖頭:“看不到車,但很可能是陷阱。”
“如果只有警察倒還好,聯合執法就比較麻煩……”在宇略顯焦慮,“你們要不要走地道?”
李正皓站在原地思考幾秒鐘,果斷否定這一提議:“對方開這麽大陣勢過來,恐怕就是想讓我們自投羅網。地道也不一定安全,還是算了。”
兩個男人商量的過程中,宋琳沒有說話,而是四下打量藏身的公寓,目光最終定在天花板上。
“這裏是不是有個通風口?”
在宇聞言順着看過去,盯着空調蓋板發愣:“應該是吧,和樓下酒吧同時裝修的,用的同一臺主機。”
聽聞此言,李正皓迅速将沙發推過去,踩在椅背上,徒手卸掉了蓋板。
只見他雙手攀在洞口邊沿,輕而易舉地将身體撐進狹小的通風管道,看清楚裏面的狀況後,彎腰回望:“可以走。”
在宇慌了神:“嫂子還受着傷,你別亂來!”
宋琳卻二話不說跳上沙發,她手臂無法用力,便讓李正皓将自己托舉進通風管。
“你們……”在宇眼睜睜地看着兩人像演雜技一樣,很快消失在天花板背面。
李正皓反手扣上蓋板時,不忘囑咐一句:“應付完檢查哪兒也別去,我們會回來找你。”
下一秒,房間裏只剩下在宇一人,以及沙發墊上兩個碩大的腳印。
還沒等他恢複鎮定,鐵門外傳來重重的敲擊聲:“警察!裏面有沒有人?開門!再不開門,我們就直接闖進來了!”
在宇被吓了一大跳,趕忙把沙發推回原處,剛剛來得及坐下,便聽見金屬切割器的聲音。
一道道門扉被很快拆卸,大批警察如潮水般湧進房間。
藏在閣樓上的這間房原本就不大,如今更是人滿為患,穿着防彈服的警察全副武裝,密密麻麻塞得如同沙丁魚罐頭。
在宇坐在沙發上沒動,任由自己被包圍,神色勉強淡定。
警隊隊長生得膀闊腰圓,表情也兇神惡煞,進房後看了他一眼,随即一腳便踢翻了茶幾:“為什麽不開門!?”
在宇揉揉眼睛回應:“睡太沉了。”
此刻,他依然保持着歪歪斜斜的姿勢,萎靡地半靠在沙發上,似乎真是剛剛醒來。
随着陣陣推搡聲,幾名西裝革履的官員出現在人群後。他們胸前挂着食品藥品安全部的證件,刻意與警察保持了一段距離。
在宇瞟了一眼警隊隊長,打起精神轉向身着西服的那群人,臉上刻意流露出不耐煩的神情。
官員們抽出檔案裏的照片,交互比對後,派出一名代表質問道:“你就是李在宇?”
“是。”他依然翹着腳,一副吊兒郎當的樣子,耷拉着肩膀保持坐姿。
“樓下酒吧是你開的?”
“沒錯。”
食品藥品安全部的官員點頭,翻開文件夾提筆記錄:“有人舉報你們販售私酒,是這樣的情況嗎?”
在宇冷哼一聲:“這裏就是倉庫,你哪只眼睛看到私酒了?”
閣樓上的公寓面積不大,但各種生活設施齊全,根本沒有半點倉庫的樣子。官員感覺智商受到了嚴重的侮辱,臉上一陣紅一陣白,不知道該說什麽好。
警隊隊長似乎再也聽不下去了,上前擠開人群,一把逮住在宇的衣領,惡狠狠道:“臭小子,聽清楚了!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在背後做什麽。一次突擊檢查沒問題,不代表永遠都沒問題,記住了嗎?”
這場爆發突如其來,把所有人吓了一跳,當事人也慌忙點頭如搗蒜,連話都說不清楚:“知……知道了。”
不聽招呼的業主受到教訓,政府部門的威嚴得到維護,臨時檢查的效果十分明顯。
食品藥品安全部的官員又轉了兩圈,确認沒有問題,于是照本宣科地念叨完條例規章,便匆匆離開了。
大批警察尾随着散去,最後只剩警隊隊長和幾個親近的手下還在房間裏。
眼見不再有外人,在宇一改吊兒郎當的模樣,殷勤的湊上前去為對方點煙:“大哥,今天怎麽有空過來?”
警隊隊長低頭就火,皺眉道:“你以為我想啊?系統安排的指标任務,不來都不行。”
在宇一邊招呼其他相熟的警察,一邊疑惑道,“唐人街什麽時候變得這麽吃香了?”
“食品藥品安全管理部、移民局、消防局,好像都是臨時通知,要把你這家店翻個底朝天。”
在宇吓得手裏一哆嗦:“哥,你吓我的吧?”
隊長彈掉煙灰,不耐煩地反問:“我有那麽無聊嗎?”
“可是我明明只看到你們和食品安全管理部的人了啊。”
“在後門。”隊長指指樓下的停車場,“他們接到的是單獨命令,總之,你這裏連只蒼蠅都飛不出去。”
聯想到順着通風管爬上房頂的那兩個人,在宇暗暗松了口氣,語氣卻絲毫不敢懈怠:“哥知道的,我是老實人,這些年也沒做過什麽壞事,怎麽今天……”
警隊隊長顯然也想不通:“電腦上突然彈出的提醒,雖然指标任務也可以偷懶,但是這麽多部門一起行動,不裝裝樣子都說不過去。還好你小子機靈,會配合我演戲。”
他一邊說,一邊用手指抵了抵在宇的腦門,顯然彼此熟稔,互動毫無間隙。
被誇贊者連連推脫,恭維對方英明神武,雙方往來客套,氣氛頓時融洽不少。緊接着,在宇又是遞煙又是送酒,直到把所有人都照顧好了,方才提議找地方吃頓飯,算是犒勞相熟的各位長官。
和其他魚龍混雜的地方一樣,大林地區的警察與唐人街上的各個幫派都有默契,只要平日不找麻煩,彼此相安無事,關系向來處的不錯。
可惜其他部門不常打交道,相應的也就沒那麽熟悉,更無從知曉臨檢安排。
不過,像今天這樣的情況倒是聞所未聞。
在宇思來想去,确定麻煩只可能是李正皓和宋琳帶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