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3)
要緊張,想到什麽說什麽。”
趙成禹畢竟年輕些,再次沉不住氣,清了清嗓子問:“真的什麽都能說嗎?”
張英洙撫掌笑道:“當然。”
“我想去元首護衛局。”
此言一出,連李正皓都側目看向他,驚訝于此人的勇氣——或者說想象力。
元首護衛局是朝鮮最神秘的機構,就連特勤系統內部也不清楚其建制。該機構負責守衛最高領袖,所有成員随身佩槍,軍裝鑲嵌特殊的五角星徽章,銜級至少上校,大部分是将官。
除了名字,李正皓對趙成禹的背景一無所知,但憑他的年齡和資歷顯然不足以加入元首護衛局。
“初生牛犢不怕虎。”**張英洙感慨着點點頭,卻沒有對這份請求作出回應,而是轉頭看向李正皓,“你呢?”
神智恢複清醒後,李正皓主動報告了過去兩年的經歷:遭遇“幽靈船”,漂流至日本海,偷渡回朝鮮半島,最終意外被捕。
他沒有提到宋琳,并非刻意隐瞞,只是不知該從何說起。
那微挑的嘴角、猙獰的背脊、柔軟的肉體、若有似無的呻&吟……早已幻化為一抹最美的光影,變成與現實無法融合的記憶。
內心深處,李正皓仍不願相信她已經死去,死在幽暗漆黑的山谷裏。
無論面對敵人的嚴刑拷打,還是組織的循循善誘,他始終保持沉默——仿佛只要不被提及,就能避免殘酷入骨的事實成真。
生命和信念得到祖國的拯救,卻不能用毫無保留的赤誠回報,李正皓以為自己沒有資格提任何要求。
“一切服從組織安排。”他扳直腰杆,目光堅定地回望對方。
張英洙抿緊了唇,用手指輕敲着茶幾邊緣,沉吟道:“你如今的身體狀況,确實不再适合執行一線任務……保衛司令部怎麽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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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民軍保衛司令部是專門的反間諜機構,承擔軍內的監聽、監視任務,負責實際的搜查、逮捕工作——李正皓有豐富的實戰經驗,又經受過牢獄考驗,在這樣的部門工作簡直再合适不過。
将重心轉移到右腿上,用盡全身力氣起立、站穩,咬牙舉手敬禮,他的聲音裏有不易察覺的顫抖:“絕不辜負信任!”
張英洙連忙靠近,單手扶住李正皓的肩膀,勸慰着拍了拍:“別激動,好好坐着。”
将人重新安置回沙發上,偵查局局長一臉欣慰表情:“你們都是從我手下出來的,是精英中的精英,以後一定還能為祖國作出更大的貢獻。”
話音未落,趙成禹也想起身敬禮,卻被張英洙攔下。
“成禹啊,”經過簡短的交談,三人之間的氣氛也融洽許多,張英洙自然而然地用昵稱招呼道,“你想加入元首護衛局的想法很好,不過……”
聽出話裏的轉折,趙成禹立刻梗着脖子争辯:“我什麽都願意做、什麽都願意學,只要是為了最高領袖,粉身碎骨都在所不惜!”
張英洙用手指點了點他,語氣裏有幾分無可奈何:“話還沒說完,就迫不及待地着急上火了。我是想讓你先參加特訓營,練就一身過硬的本領,再去好好地護衛最高領袖。”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李正皓覺得兩人之間親密得有些過分,不像一般的直屬領導與下級軍官。
然而,很快他就沒心思去琢磨這其中的怪異感,所有注意力都被一個名字吸引。
“給宋琳打電話,”張英洙沖秘書招招手,“讓她過來接人。”
第 47 章
和張英洙有聯系的另一個“宋琳”?
朝鮮人姓宋的不多,同名同姓的情況更少……李正皓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全身僵直地呆在原地,徹底喪失了思考能力。
“去年,首屆偵察工作者大會召開,金正恩元帥出席并發表重要講話。在黨和國家的支持下,為改善和增強情報能力,我們設立了朝鮮軍事情報學院,這是直屬人民軍偵查總局的第一所專門院校。”
事實上,早在2009年2月,偵查局就已經擴編為偵查總局。
它吸收了勞動黨作戰部、負責對韓活動的三十五號室和國防委員會政策室,成為與總政治局、總參謀部并列的“朝鮮三大權力機構”之一。*
如今,偵查總局不僅直接對最高領袖負責,還有了獨立的培訓機構,政治地位自然水漲船高。
張英洙靠坐在沙發上,流露出幾分得意的神情:“情報學院負責定向培養,只接受軍官報考。學員畢業後晉銜晉級,成為真正的得力幹将。”
“我還可以再晉級嗎?”趙成禹眨眨眼睛,滿臉不可置信。
他剛剛二十出頭,憑借“非轉化長期囚”的身份,才被破格提拔成少校。如果短時間內能夠再上一層樓,進入元首護衛局就不是癡人說夢。
“前提是能夠通過測試。”張英洙點點頭,“學院下設的特訓營采取國際化的培養方式,裝備全世界最先進的武器,經過短時間的訓練,畢業生個個都能以一當十——這次劫囚行動成功,就是他們的功勞。”
聽到這裏,李正皓的心髒也狂跳起來:朝鮮遭到常年封鎖,平均列裝水平還停留在上世紀八十年代,可他記得那些蒙面者手中的美式裝備,絕無可能通過正常途徑進口。
只有可能是走私。
專業的傭兵公司通常也是最好的地下軍火商。
待到腳步聲從走廊上傳來,李正皓的大腦裏已經一片空白,視線本能地停留在門口,用盡全身力氣控制住自己,這才勉強沒有直接沖過去。
“聽說又要送人給我?”
随着門扉被推開,那流利的朝鮮語已經聽不出任何口音,只有柔中帶媚的語氣,依稀如記憶中一般撩人。
長發剪短至及肩,幹淨利落地挽至耳後,不施粉黛的臉頰輪廓鮮明。作訓常服的袖口卷起,露出一截雪白的手臂,差點晃瞎他的眼睛。
女子立定站好,行了個标準的人民軍軍禮,顯得格外英姿飒爽。
李正皓确定眼前人就是他認識的那個宋琳。
可當下的女軍官和墜入深涯的傭兵,分明又不可能是同一個人。
說她是軍官也許并不合适,仔細打量會發現:一身作訓常服雖然與陸軍迷彩類似,但肩章處并無銜級,胸口也沒有佩戴領袖徽章,并非一般朝鮮軍人的打扮。
遲疑間,張英洙已經從沙發上起身,向其他人介紹道:“我老戰友的女兒,宋琳。依照國防委員會與巴解組織簽署的備忘錄,目前由她負責情報學院的培訓工作。”
寥寥數語,印證了心中的猜想,卻也把李正皓推到進退兩難的境地——如果當衆與宋琳相認,無異于承認自己對組織撒了謊;如果假裝素不相識,又怕兩人口徑不一,造成更多麻煩。
各種思緒如電光火石般閃而過,向來冷靜沉着的大腦裏一片混亂,
尚未拿定主意,張英洙已經走到跟前,指着他對宋琳說:“李正皓大校,即将赴保衛司令部就任,也是你們這次解救的‘非轉向長期囚’之一。”
李正皓連忙回過神來,撐着手杖試圖站起身,卻被女人壓住肩膀:“不必了,你腿腳不方便。”
“是啊,李大校就坐着吧。”張英洙點點頭,繼續走向趙成禹。
宋琳的手沒有離開,反而稍稍用了點力氣,不着痕跡地捏了捏。
兩人目光交彙時,只見她飛快地眨眨眼睛。
李正皓幾乎立刻放松下來。
短短數月的相處,早已培養出兩人心照不宣的默契。即便他曾以為她不在人世,卻無礙于近乎本能的反應與配合。
信任,原本就是毫無保留的托付。
會議室的另一側,宋琳抱臂而立,上下打量着年輕人,滿臉不屑的神情毫無掩飾:“你就是趙成禹啊?”
張英洙似乎早知道會出現這樣的狀況,樂得待在一旁看熱鬧。
緊張的趙成禹不知該如何作答,幹脆用力夾緊雙腿,站出一個标準的軍姿,目光筆直地平視前方。
宋琳側首冷笑,猛然一腳踹上他的膝蓋,疼得對方立刻彎下腰去。
“教官提問,要記得及時作答……我們再來一遍:‘你就是趙成禹啊?’”
看得出來,那一腳沒有任何保留,俨然要将趙成禹踢回病床上去。與此同時,她的問話卻格外溫柔,如同地獄天使的淺吟低唱。
趙成禹跪坐在地,五官皺成一團,聲音打着顫,卻不敢怠慢:“報……報告教官,我就是趙成禹。”
“就是你要參加特訓營?”
“是。”
“情報學院可沒有傷亡指标哦。”
趙成禹以為對方懷疑自己的能力,連忙解釋道:“我肯吃苦,也不怕受傷……”
宋琳笑起來,居高臨下地看着他:“我知道你不怕受傷,我也不怕你受傷,甚至死了都沒關系。情報學院沒有傷亡指标——意思是,訓練中的傷亡是沒有上限的,明白嗎?”
此言一出,不僅趙成禹打了個寒顫,就連李正皓都擡眼看過去,懷疑自己聽錯了。
會議室裏陷入尴尬的沉默,張英洙估摸着火候差不多了,清清嗓子确認道:“成禹啊,現在後悔還來得及。你真的想去元首護衛局嗎?”
剛剛得到最高榮譽,還沒有從興奮的巅峰落下來,就被人突如其來地潑了一盆冷水,趙成禹當然不願意打退堂鼓。
只見他咬咬牙,踮着腳站起來,用力點頭道:“我要去!”
宋琳撇嘴笑笑,轉向張英洙敬禮:“那我們就先走了。”
“去吧。”
長者點點頭,權作回禮,目送着她将一瘸一拐的趙成禹帶走。
會議室裏再度陷入沉默。
自始至終,宋琳都沒有多看李正皓一眼。
他形容不出心中的感覺,既慶幸二人相識的過往沒有曝光,又遺憾對方竟無半點留戀,更疑惑當初在山崖上究竟發生了什麽,居然能讓她死裏逃生。
那晚在首爾塔上的绮麗回憶,也被突如其來的重逢喚醒,充斥在視線前、腦海裏、喘息間,完全揮之不去。
“……大校,李大校?”張英洙的聲音傳來,将他帶回當下。
李正皓再次挺直脊背,強迫自己集中注意力:接見儀式還在繼續,高級領導正代表組織征求意見,此時任何行差池錯都有可能導致無法挽回的後果。
沒有趙成禹在場,張英洙似乎也無意客套,直截了當地宣布了最後的決定:“保衛司令部下設十一個處室,四處負責思想監察,專門排查軍內事務,你先去挂個處長。”
長久以來,李正皓始終堅持奮戰一線,即便受了傷,也未曾想過要當官從政。
所以他的第一反應便是推辭:“局長……”
張英洙擺擺手,終結可能的争辯:“這都是暫時的。‘先軍政治’的關鍵是以軍隊工作為重,保衛司令部雖然目前只是軍內機構,但遲早會和國家安全保衛部分庭抗禮。我希望你到時候能夠獨當一面。”
李正皓緊抿住唇,心中明白木已成舟,多說無益。
“你和成禹都很年輕,未來會有更好的發展。”張英洙站起身,目光看向別處,話卻是給他聽的,“不要忘了偵查局,偵查局也不會忘了你們。”
最後的這番話,恐怕才是張局長親自參加受勳儀式、不遺餘力為二人安排前程的關鍵。
李正皓是“孤兒”,在講究家庭出身的朝鮮,政治前途原本十分有限。
然而,“非轉化長期囚”的身份獨一無二,自然會是某些人眼中的資源——如果再加上政&治局&常委的背書、朝鮮人民軍偵查總局的支持——未來或許真的大有可為。
盡管他志不在此。
“情報學院的學員都來自偵查局,你盡管多挑些順手的用。”臨上車前,張英洙向李正皓“建議”。
保衛司令部作為反間諜機構,嚴格獨立于總偵查局、總參謀部和總政治部,原則上不允許人員橫向流動。
這也是為什麽,李正皓最初聽說組織上對自己的安排,情緒會特別激動,以至于聲音都在打顫:原以為既然身體殘疾,最好的結果便是終老于偵查局的某個閑職,未曾想還能有機會繼續情報工作。
現在,他意識到自己成為了一根木楔,被深深打進反間諜機構內部,幫助張英洙将朝鮮人民軍的情報力量全部掌握在手裏。
入局的棋子,再也沒有選擇命運的權利。
第 48 章
平壤屬于溫帶季風氣候,一年四季變化分明。
與春天的花海、秋季的紅葉以及冬日的銀裝素裹相比,這裏的夏天執着而熱烈,很像朝鮮民族的性格:單純如水、豪放如火,寧為玉碎不為瓦全,永遠沒有中間路線可走。
主體105年,也就是公元2017年的初夏時分,李正皓告別相處半年之久的醫生護士,離開了烽火診療所。
向保衛司令部報到後,他果然被分配至第四處,擔任處長并負責思想監察工作。
保衛司令部地處大城區龍北洞,毗鄰錦繡山太陽宮和金日成綜合大學,與新成立的情報學院只有一牆之隔。
作為人民軍大校和領袖親批的共和國英雄,李正皓的各項待遇很快落實,級別、工資全都一步到位,新分配的住房位于龍興十字街高層公寓。
這座公寓是金日成綜合大學的教工宿舍,建設期間曾受到金正恩的親臨視察,配備了朝鮮國內最好的家具電器和服務設施。
除了大學教授和研究員,樓裏還住着其他來自知識界的精英分子,是平壤的新地标之一。
如果不算軍營裏的單人床,李正皓待過最長時間的地方分別是醫院和監牢。然而,眼前200平米的新家不僅有三間卧室、兩個衛生間、一間書房,還有設施齊全的廚房、餐廳,寬敞的客廳中央擺放着大尺寸的液晶平板電視——這些配套設施對于普通朝鮮人來說,簡直就像做夢。
實木地板擦得铮亮,帶廊柱的拱門線條流暢,沙發上搭着精致的披巾,玫瑰色的夕陽透過窗簾照射進來,營造出一股溫馨的氛圍。
李正皓站在門口,略微有些愣神。
“處長,您的行李呢?”公寓管理員交接完畢,看到他空蕩蕩的兩只手,忍不住好奇地詢問。
在朝鮮,政府分配的房屋全都精裝軟裝一步到位,只需要拎包入住即可。但像李正皓這樣,什麽都不帶、任何個人財産都沒有的高級幹部,管理員還從未見過。
副官樸永植跟上來,硬邦邦地把話頂回去:“鑰匙交出來您就可以走了,剩下的事情自然會有人處理。”
保衛司令部是軍隊的反間諜機構,屬于監視者的監視者,位于權力金字塔的最上層。李正皓所屬的第四處負責內務監察,在保衛司令部裏也是需要巴結的對象,平常人根本開罪不起。
管理員主動打探領導私事,在朝鮮文化裏是非常逾矩的事情。正因如此,他受到訓斥根本不敢反駁,只好陪着笑臉、雙手将鑰匙遞過去:“有任何需要請随時通知我們。”
樸永植接過鑰匙,沖大門口撇撇嘴,話都懶得多說一句,權當送客。
沒有理會身後的這番唇槍舌劍,李正皓手扶在陽臺的欄杆上,從三十二樓的高度俯瞰大同江。*
緩緩流淌的江水像緞帶一樣向南流淌,穿過羊角島、忠誠橋,最終從西朝鮮灣注入浩瀚的黃海。江對岸,主體思想塔與金日成廣場遙遙相對,塔頂火炬徹夜長明,足以照亮整個平壤的天空。
清新的江風從水面上刮過來,帶着一絲涼意,降低了空氣的溫度。衣袂發梢的薄汗被吹幹,心境平複下來,腿骨裏隐隐的脹痛也得到緩解,似乎沒那麽難受了。
“處長,房間裏檢查完畢,都是‘幹淨’的。”
樸永植用最快的搜查完整套公寓,确信沒有放過任何一個角落。三間卧室、一間書房,外加客廳、廚房和洗手間,這裏的所有陳設都是嶄新的,不存在隐蔽的麥克風或攝像頭。
李正皓轉身,緩着步子跨過門檻,彎腰坐到沙發上,微微松了口氣:“你明天就帶技術部的人來,設備僞裝成搬家行李,應該不會被懷疑。”
身為副官,樸永植辦事向來牢靠,聽到這裏立刻保證道:“都安排好了。我們的人到時候會坐卡車過來,穿普通士官制服,保證看起來和連隊裏的勤務兵沒兩樣。”
李正皓颔首表示認可:“我剛才在陽臺上檢查了房屋結構,這棟樓是兩梯兩戶,三十二層又只有我們和目标單位。潛入作業要注意把握時機,故障電梯和消防通道都得有人值守,不要留下任何痕跡——對方的情報經驗非常豐富,反偵察能力很強。”
“這批設備是剛剛從新加坡進口的,安裝很方便,熱輻射低、續航時間長。用您的公寓當做接收點,既能保證接收效果,又能降低信號強度,對方肯定不會發現的。只是……”
“‘只是’什麽?”李正皓追問。
樸永植皺眉道:“給您分的新房子還沒住熱呢,用來執行監控任務,總覺得有點可惜。”
“原本就是為了這才去申請住房,沒什麽可惜的。再說,以我個人的名義辦手續,不需內部申請,還能防止被有心人察覺,更方便些罷了。”聽到這話,他不由笑道,“反正我一個單身漢,住在哪裏都一樣。”
“等技術處的小子們擠進來,這兒就該變成集體宿舍了。”
李正皓故作認真地說:“那也挺不錯,還能多幾個室友。”
領導的灑脫令人欽佩,剩下的話被憋回去,樸永植只好聳聳肩:“想得開就好。”
盡管嶄新的公寓很快就會被用作秘密監視所,當晚還是該讓房主享受一下短暫的喬遷之喜。他自覺地起身告辭:“我先去安排明天的任務,您也早點休息吧。”
臨出門前,李正皓再度強調:“調查是絕密的,在作出結論前,所有參加者都不能與外界聯系。對于保衛司令部來說,這是一次沒有編號的行動——對方身份敏感,又和高層有關系,必須慎之又慎。”
前期摸排過程中,他們始終無法獲取目标的準确信息,除了出入境記錄,朝鮮政府對此人幾乎一無所知。
更可怕的是,這個名叫“宋琳”的女人明明來自巴勒斯坦,卻能說一口流利的朝鮮語,混跡在平壤的大街上也絲毫不顯突兀。仰仗着與張英洙的關系,她不僅在情報學院執教,還擺脫外國人監管規定,作為專家住進了龍興十字街的高級公寓樓……一切的一切都太不尋常。
樸永植不知道領導的想法,也不知道最終會挖到哪一層,但他相信,勞動黨統治下的朝鮮,不應該有任何查不清的事情。
聽到李正皓的囑咐,保衛司令部第四處的副官立定敬禮,視線中閃爍着強烈的職業榮譽感,态度堅定道:“保證完成任務!”
在公寓樓下,樸永植發現門房裏空蕩蕩的,原本殷勤的管理員不見蹤影,只剩下沒蓋筆帽的一只鋼筆,孤零零地擺在攤開的出入登記簿上。
“玩忽職守。”
他從鼻子裏發出一聲冷哼,扯扯衣角,徑直走出了公寓樓的大廳。
三十二樓,管理員背着兩袋面粉,正滿頭大汗地走出電梯。
“宋琳同志,”他一邊走一邊打趣道,“您每個月的糧食配額是不是都用來買面粉了?”
朝鮮實行配給制,光有錢、沒有配給卷,在正規的市場上買不到東西。
女子身着便裝,看起來就像個普通的高校教師,只有那挺直的腰板、矯健的步伐,隐隐透出幾分獨特的氣場。
此刻的她,笑容有些柔弱,卻又釋放出剛剛好的善意,令人不自覺便卸下了防備:“面粉做出來的東西比較耐儲存嘛。況且我也确實不會做別的……待會兒餅好了,給您送兩張下去佐酒?”
管理員得償所願,腳下也有勁不少,言談間已經來到走廊盡頭的大門外。
“對面有人住了?”
宋琳随手開門,假裝不經意地随口問道。
管理員擦擦額頭上的汗珠,壓低了聲音回答道:“部隊裏的軍官,脾氣很臭,腿腳不方便。”
“哦。”女人所有所思地回過神來,換上習慣性的笑臉,“不理他,您快回去休息吧,我過會兒把馕餅送下樓。”
年過半百的管理員咂咂嘴,用力點頭,一臉滿足的表情。
剛出爐的阿拉伯式馕餅外焦裏嫩,香蔥芝麻酥香誘人,沾上一點辣椒醬、卷上泡蘿蔔,就成了下酒好菜。
宋琳很少開夥,每次下廚都是為了巴結管理員。
灑在窗口和門縫的面粉已經被江風吹淨,從殘留的痕跡上,還是能夠看出這一天內有無意外的“訪客”。
摘下圍裙,将剛出爐的馕餅分別裝進一大一小兩個飯盒,臨出門時,她又用提包裝了一瓶平壤燒酒。
太陽已經下山,樓道裏空無一人,只有卵黃色的燈光從對面的門縫裏漏出來,氤氲着整層樓的空氣。
第 49 章
傍晚時分,大樓外的草坪上,到處都是三五成群的住戶。
随着氣溫越來越高,城區供電也越來越不穩定。為節約能源,平壤市民習慣在晚飯後散步,既消食保健,又能納涼解暑,堪稱一舉多得。
宋琳笑着沖幾個熟人點點頭,徑直走進了門衛辦公室。
“終于來了。”
管理員搓着手,滿臉期待的表情,雙眼緊盯着飯盒裏的馕餅。桌上已經放好酒杯和小菜,俨然是萬事俱備只欠東風。
将提包放在一旁,她揭開蓋子,甜糯香氣撲面而來,聞着便讓人食指大動。
馕餅被攤得很薄,加熱後迅速膨脹,豐富的香料和芝麻覆蓋其上,制造出酥脆自然的口感,與以大米為主食的朝鮮菜截然不同,具有非常獨特的異國風味。
和大部分朝鮮男人一樣,管理員也很愛喝酒。
只見他熟練地用馕餅卷起泡蘿蔔,美美地塞進嘴裏,随即抿了口酒,飄飄然地閉上眼睛,似乎靈魂都得到了滿足。
宋琳笑起來:“您還真是吃不膩啊。”
“好東西怎麽會吃膩?”管理員嗔怪着反問,往杯中續了點酒,目光反複瞟向她手中的提包,“這些又準備送給誰?”
“跟新鄰居打個招呼。”
管理員不以為然:“我剛才跟你說過吧?那人腿腳不好,而且脾氣很臭。”
宋琳假裝苦惱地皺起眉頭:“沒辦法,遠親不如近鄰,總得搞好關系嘛。”
見到這幅表情,食人嘴短的管理員只好嘆了口氣,翻出登記簿——其上記載着公寓裏所有住戶的姓名和基本信息——将已知情況和盤托出後,他總結:“這位李大校在保衛司令部工作,專門針對你們外國人搞調查,跟他打交道可要小心自己的言行。”
事實上,管理員剛說出新鄰居的姓名,宋琳便站起身來,整理好剩下的馕餅和燒酒,随時準備離開。
聽到對方的提醒,她乖巧應承道:“您放心,我只是去打個招呼。”
管理員揮揮手,示意對方快些上樓:“自己看着辦吧,萬一有什麽事就來找我。”
離開人群、走進電梯,宋琳看着屏幕上樓層數字不斷變化,心跳頻率也逐漸加快,嘴角輕揚起淡淡的笑意。
李正皓剛出浴室,便聽見清脆的關門聲。
除了樸永植,其他人沒有這裏的鑰匙——恐怕是副官忘了什麽東西,這才臨時折返。
尚未來得及多想,李正皓一邊擦頭發,一邊裹上浴巾往外走。
“怎麽……”
話沒說完,他整個人就如石化般定住了。
燈光下,宋琳就這麽大喇喇地斜靠在門板上。
她穿着一身便裝長裙,看起來就跟普通的朝鮮婦女差不多。齊肩短發挽至耳後,露出潔白修長的頸項,眉眼微挑上揚,目光閃亮、肆無忌憚。
當然了,李正皓意識到,朝鮮國內治安極好,普通民居都沒有防盜措施,簡易木門根本攔不住特工的專業手段。
只見那紅唇微微嘟起,婉轉吹了聲口哨,以這種輕佻的方式打招呼。
順着女人的視線,他猛然記起自己剛洗完澡,全身上下只有一條浴巾——腳上沒有穿鞋,發梢還滴着水,獄中鞭笞留下的疤痕歷歷在目,傷口猙獰得近乎駭人。
捕獵者反被偷襲,李正皓一時愕然,完全不知該作何反應。
尴尬的沉默并未持續多久,卻見宋琳舔舔嘴唇,擡手關掉了房間裏的燈。
突如其來的黑暗中,只剩兩人視線交錯,如無聲的電流般湧動傳導,瞬間點燃了最後的引信。
腰間的浴巾被扯掉,一雙手順勢撫上他的胸膛,溫度很高、力度很大,像要用指甲剜掉一塊肉似的,狠狠地反複揉撚。
紅唇從眼前幻化到舌尖,帶着女人獨有的芬芳,侵蝕、占領一切感知。這突如其來的親吻毫無保留,在李正皓的身體裏刮起風暴,席卷天地萬物。
太陽已經落山,淡紫色的霞光映在天邊,空蕩蕩的室內只剩劇烈的喘息聲。
直到兩人都有些喘不過氣,宋琳方才戀戀不舍地退開一點距離,沙啞命令道:“坐下。”
有心抵抗卻無法自已,最初的惶恐和缜密的計劃、事前的準備、保衛祖國的責任一起,統統淪為看不見的陪襯。
赤&裸的身體和赤&裸的欲望一樣,根本沒辦法回避。
黑暗中,那雙不安分的手還在游弋,上上下下、大開大合,如同領主逡巡着自己的領地。
她沿着他小腿的傷口細細撫觸,輕捏扭曲變形的胫骨,指尖在凸凹不平的結締組織上輾轉流連,嘆息中帶着幾分感慨:“……疼嗎?”
李正皓緊抿住唇、拒絕作答,仰首抵靠着牆壁,企圖控制自己的情緒。
似是看透了這份虛僞的堅持,宋琳冷哼出聲,幹脆跨坐在他大腿上,任由兩人的身體互相摩挲。有節奏的碾磨如同鑽木取火,很快便将空氣再次點燃。
“有反應了。”
她笑,笑聲中透出明顯的得意,動作幅度也越來越大,就像一匹不羁的野馬,在男人身上肆意馳騁。
李正皓只好将雙手撐在身側,顫顫巍巍地抖動着,勉強維持最後的尊嚴。
這是一個來歷不明的女人,他提醒自己,盡管有過肌膚之親,卻不意味着可以為所欲為。
欲拒還迎、反複無常、死裏逃生,無非掩蓋真相的道具;幽靈船、激光器、不歸橋,沒人能夠猜透背後的動機;革命軍、張英洙、國家情報院,哪一個才是終極目的?
如果說先前在境外,不得不與之合作、争取早日回國;如今已經脫離危險,就應該盡忠職守、查明她的真實身份。
至少,要排除合理懷疑。
與糾結反複的內心相比,身體的選擇更加明顯、直接——遭受長久的殘酷折磨後,他曾以為自己喪失了欲望與沖動——直到此刻,躁動的狂熱無比真實,就像火山噴發的熔岩一樣,将所有錯誤的懷疑裹挾殆盡。
他看得清她的眉眼,一如記憶中那般清晰;心跳有力而強勁,似乎随時都有可能沖出胸膛;背脊上的牆壁冰涼,和幾近沸騰的體溫形成鮮明對比,持續煎熬着感官、意志和靈魂。
女性柔軟的身軀上下款動,黑暗的陰影正在越靠越近。
不知何時,兩人間最後的屏蔽已經被除去。
宋琳雙手撐住他的肩膀,一寸寸緩慢滑下,唇齒間發出飨足的喟嘆,感受着身體被填充的過程,在半痛半酥間糾結幻滅。
“好……就是這樣……”她小心地調整角度,讓彼此的結合更加緊密,“別動,讓我來。”
收放、節奏、聲響;吸允、撫觸、掙紮。
宋琳的欲&望比她本人更加直接,強迫積累的快&感層層疊疊,很快便逼得李正皓退無可退。所有能夠想象的痛苦和歡愉,壓迫在最尖、最細的神經邊緣,淩遲着所剩無幾的意志。
太陽徹底消失不見,繁星如墜懸在天際,清涼的夜風随着江水流淌的聲音陣陣侵襲,卻再也無法冷卻兩人之間焦灼的呼吸。
絲絲嬌&喘似呻&吟似啼鳴,緊致的隐秘早已泛濫成災。
不知疲倦的律動愈演愈烈,将所有理智、冷靜、堅持碾磨成灰燼、齑粉、塵埃,随風消散在深不見底的黑暗之中。
李正皓的雙手被人執起,隔着衣物覆蓋住那處柔軟豐盈,漸漸加上了力道。
女人低頭噙住他的耳垂,發出詛咒般的低吟:“李正皓,你欠我的。”
就像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抑或蝴蝶翅膀振動制造風暴,堕落的欲望驅使本能,攫取了徹底的勝利。
沒有必要繼續隐忍,李正皓傾身向前,将女人死死壓在地板上,開始毫無保留的反擊。
居高臨下,他的眼瞳如深邃洞穴,散發出吞噬一切的力量。傷痕疊加的胸膛上下起伏,炙熱的汗水順着臉頰流淌,最終滑落到對方的頸項間,溶進了呼吸的頻率與節奏裏。
宋琳用指甲在他的背後留下抓痕,每一道都帶着洩憤似的怨氣。
“快,再快……”
喘息間,命令如哀求,既模糊又清晰。
李正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