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4)

,居高臨下地奪取主動權。那首領力大無窮,竟然就這樣騰空托住她的翹&臀,任由女人攀附在自己身上,仰頭承受着所有沖動。

海風呼嘯中,兩人的互動是如此張揚、狂野、迫不及待,任由熱情釋放,仿佛沒什麽能夠阻止這場天雷地火的交&歡。

林東權被眼前的一切驚呆,保持仰躺在地的姿勢,完全無法動彈:宋琳認識蒙面者并不奇怪,既然選擇殺人滅口,她肯定會提前想好後果;然而,作為國際頂尖的傭兵,他只領教過她淩厲的身手,卻從未見過如此的活色生香——即便只是在旁邊看着,就不自覺地有了生理反應。

僅僅是一個吻,便足以融化深冬的嚴寒、大海的殘酷。

甲板上的氣氛越來越熱烈,蒙面者們鼓掌、尖叫、吹口哨,一**地起哄、喧鬧,似乎在以此宣洩亢奮的情緒。

那兩人受到鼓勵,親吻得愈發帶勁,随時都有擦槍走火的可能。

忍耐到達極限,首領單手将宋琳扛上肩頭,轉身大步朝駕駛室走去,任由身後的夥伴們怪叫出聲,竟連頭也不回。

剩下的人哄堂大笑,有幾個膽大的,甚至想要追上前去。好歹有人率先冷靜下來,打消了他們戲弄首領的念頭。

最先冷靜下來的那個蒙面者高高瘦瘦,聲音不大卻足夠權威,很快便驅使衆人開始幹活——端着槍清點偷渡客人數。

不合時宜的绮念被強行壓下,林東權乖乖地抱頭蹲在牆角,想方設法護住傷口,閉上眼睛将靈魂抽離。

社會規則消失,暴力成為主宰,陌生人之間建立新的平衡,弱者理所當然會被奴役。

後腦勺頂着槍口,他們像畜生一樣,被驅趕進入黑黢黢的船艙。但凡動作稍有怠慢,便會遭受拳打腳踢,直接從樓梯上滾落下去。

尊嚴沒什麽要緊,林東權在心中提醒自己,我所做的一切都會有意義。

甲板下面艙室的縫隙狹窄且不透光,分割成的閉匿空間,恰好可以藏住一人。這條船經過巧妙改造,預留空間不容易被發現,平時還能裝貨,應該是專門為走私集團服務的。

一瓶水、一顆土豆,便是偷渡客們獲得的所有補給,面對冰冷的槍口,任何人都不敢抱怨。

林東權疲累至極,傷口情況也有惡化,實在無暇他顧,兩眼一閉倒頭睡去——幾乎是閉眼的同時,就徹底失去了意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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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4 章

再睜眼時,已是第二天中午。

貨艙裏的守衛換了一撥,沒戴面罩,依然端着槍。

從外表上看,這些武裝分子膚色有深有淺,來自世界各地,卻都能說一口流利的俄語;裝備的武器新舊混雜,美式、俄式系列齊全;戰術動作自成一派,沒有明顯的章法,卻配合默契——令人完全猜不出他們的真實身份。

林東權如今失去依傍、獨自一人,只能混跡在衆多偷渡客中,收起不必要的鋒芒。幸虧這一路艱辛坎坷,意外層出不窮,他身上的公子氣度不再,只剩下麻木冷漠的表情,和同船的北方同胞頗有幾分相似。

然而,集體放風的時候,他還是被單獨驅趕到一旁,在槍口的威脅下,拖着步伐離開了其他偷渡客。

負責押送的人高高瘦瘦,長着一頭濃密的黑色卷發,絡腮胡子布滿臉頰,只有背影似曾相識。仔細回想之後,林東權确認對方的身份:恰是昨天那個率先冷靜下來的守衛。

兩人七彎八繞地進入船員生活區,最終站定在餐廳門外。

這裏剛剛供應完午餐,廚師們都在後廚忙碌,還沒來得及收拾桌上的殘羹冷炙。負責押送的守衛一言不發,沖門內努了努嘴,随即轉過身去,低頭點燃一支香煙,假裝什麽都看不見。

擔驚受怕、失血過多、饑腸辘辘……生理本能戰勝了小心謹慎,促使林東權以最快的速度猛撲進去,就着食物尚未冷卻的餘溫,大口大口地吞咽起來。

面包、牛排、奶油、雞蛋,粗糙的高脂高熱聚合物,從未讓腸胃如此滿足。他一邊把嘴塞得滿滿當當,一邊在桌上翻翻撿撿,順便将所有能吃的東西揣進懷裏,顧不得衛生與否。

忍饑挨餓一整天,就足以剝奪正常人挑三揀四的資格,遑論什麽氣節、尊嚴。

“慢點吃,別噎着。”

女人慵懶的聲音在身後響起,林東權愣了一會兒,随即繼續狼吞虎咽。

宋琳手捧一杯熱氣騰騰的咖啡,随便找了把椅子坐下,從旁觀察自己的俘虜。她似乎也是剛剛起床,随便罩了一件男式大號迷彩服,露出肩頸處細膩而白皙的肌膚,細碎的發絲淩亂而蓬松,一臉滿足閑适的表情。

與先前殺人不眨眼的羅剎不同,此刻的她就像只吃飽喝足的貓,難得流露出幾分溫順。

林東權久經人事,理所當然地推測出對方轉性的原因,聯想到前一晚可能發生的香豔場景,頓時便感覺沒了胃口。

門口的守衛不知所蹤,餐廳裏只有他們倆相向而坐,面對着滿桌的杯盤狼藉,氣氛頗有幾分尴尬。林東權不想被她發現自己的窘迫,假裝繼續狼吞虎咽,牙齒機械摩擦,實際上卻味同嚼蠟。

叉了幾塊厚實的牛肉扔過去,宋琳抿了口咖啡,提醒道:“多吃肉,頂餓,管的時間也長一點。”

牛排已冷,彌漫在嘴裏有股腥味,尚未凝結的殘血沁入唇齒,嗆得林東權幾欲作嘔。他咬牙吞了進去,卻被哽在喉嚨裏,愈發難以下咽,終于“哇”地一聲吐了出來。

污物濺滿桌椅地板,散發着刺鼻的氣味,宋琳嫌惡地退開半步,皺眉問:“每天早上都這麽吐,你确定自己不是懷孕了?”

胃袋蠕動引發傷口抽搐,林東權忍痛趴在桌沿上,咬牙切齒地回敬:“縱欲過度、不知廉恥……需要避孕的人是你!”

将咖啡杯放下,用桌布擦拭被弄髒的鞋面,她的聲音裏有幾分笑意:“看到安東了?我和他像不像一對?”

聽出這話裏的言外之意,林東權忘記了隐隐作痛的傷口,瞪大了眼睛震驚道:“你們倆不是情侶?!”

那火熱的親吻、耳鬓厮磨的糾纏、幾欲将彼此分拆入腹的激情,任誰見過宋琳與那壯漢的互動,恐怕都無法得出否定的結論。

她卻伸出手,替他擦了擦唇角,翻着白眼道:“我比較适應黃種人的尺寸。”

縱是見慣風月的林東權,也無法如此坦然地談論“人種差異”,頓時便覺得臉頰陣陣燥熱——盡管他相信尺寸對宋琳來說不是問題,卻也沒勇氣開口反駁,只好乖乖地閉上嘴。

“這群人是‘馬木留克兵’,安東如果表現出任何同性戀傾向,恐怕會被同僚用石頭砸死。”宋琳停頓片刻,補充道,“他喜歡的人也在船上,為了避免懷疑,只能讓我幫忙打掩護……”

這段話裏的信息量太豐富,林東權選擇逐一發問:“等等,什麽是‘馬木留克兵’?”

被打斷的宋琳并未生氣,而是難得心平氣和地解釋道:“‘馬木留克’在阿拉伯語裏是‘奴隸’的意思。從公元九世紀起,這支部隊就隸屬于阿拉伯蘇丹,是王室的精銳禁衛軍,也是世界上最強大的雇傭兵團。”

伊&斯&蘭教對于同性戀深惡痛絕,如此倒能解釋男女配合演戲的動機,令他不解的是另一個問題:“奴隸制早就已經消失,哪來的‘馬木留克兵’?”

宋琳垂眸吹盡咖啡杯沿的白霧,自說自話道:“制度或許會消亡,人與人之間的壓迫卻永遠存在。”

得到叔叔的庇佑,林東權從小吃喝不愁,卻也明白對方所言非虛:三星、LG、樂天……世家閥門壟斷社會資源、創造一個又一個商業神話的同時,流浪者食不果腹、凍死街頭的新聞屢見不鮮。韓國社會貧富分化嚴重,階級矛盾尖銳的現象十分普遍,只是掩藏在經濟高速發展的表象下,暫時沒那麽引人注意罷了。

聯想到宋琳的傭兵身份,他突然意識到兩者之間的聯系:“你也是‘馬木留克兵’嗎?”

“你覺得我有那麽聽話嗎?”女人挑眉,目光犀利地從對面看過來。

林東權打了個激靈,本能地搖搖頭:“不覺得。”

“十年前,我和安東在高加索的人肉市場上相識。他被車臣武裝分子綁架,我被當做性&奴出售。”

空蕩蕩的船員餐廳裏,宋琳的語氣波瀾不興,仿佛在說着別人的故事:“安東從小就身強力壯,和十幾個人一起關在籠子裏,也能搶到最多的食物,吃得最好,看起來最有精神。他上臺時,買家輪番出價,一再刷新那天的拍賣金額。”

“你呢?”

“我?”女人勾起唇角,自嘲道,“性&奴是最低等的貨色。我那時候才十幾歲,身上重傷未愈,又因為反複輪&奸引發炎症,高燒昏迷,站都站不起來,能活着就已經是運氣了。”

殘酷如鐵的事實,即便是從親歷者口中說出來,依然令人難以相信。林東權沒再插嘴,而是下意識地屏住呼吸,安靜地等待對方繼續。

“我們被同一個販毒集團買下,又被帶到城外的山坡上。他們塞了一把槍給安東,讓他殺了我,可惜他不敢。”

宋琳想起當時的畫面,無奈地搖了搖頭:“買主為安東花了不少錢,卻沒想到他是個慫貨。槍被塞進我手裏,他們要我反過來殺了安東。”

林東權幾乎可以猜出她的選擇。

“我開槍了,可槍裏沒有子彈。”

她将那件男式大號迷彩服裹緊了些,視線越過聽衆,看得很遠很遠。

沉默在餐廳中蔓延,海浪反複拍打着船身,聲音傳進船艙裏,聽起來很是沉悶。林東權緩緩吐出一口氣,卻不知道該說什麽,只好機械地往嘴裏塞了一個面包。

“讓你多吃肉,還不聽話?餓死活該!”宋琳将咖啡杯放下,在桌面上敲出清脆的響聲。

心中的柔軟一掃而盡,林東權提醒自己,對面坐着的是個女魔頭,而非走投無路的小可憐。

逼着他生咽下一塊冷肉,宋琳方才滿意地點點頭,語氣平靜地繼續道:“你不必同情我,販毒集團也需要進行人員管理,他們想看看安東有沒有成為殺手的潛質,僅此而已。”

“所以呢?事實證明你比他更有資格活下去?”林東權嘲諷。

宋琳聳聳肩,不置可否。

确定自己再也吃不下任何東西,林東權用袖子擦淨嘴巴,正色道:“為什麽告訴我這些?”

“我想請你幫個忙……”

林東權冷哼:“我是你的俘虜、‘貨物’,你想讓我幹嘛都行,沒必要征求意見。”

仰頭喝盡杯中最後一滴咖啡,宋琳皮笑肉不笑:“走個程序而已,怕你不知道前因後果,盲目反抗、白費力氣。”

威脅的暗示令人不寒而栗,林東權有些後悔自己的挑釁,卻還是硬着頭皮質問:“什麽意思?”

“沒什麽意思,”她伸出手,紋路模糊的指腹輕撫過男人的側臉,“就是要對你用刑而已。”

第 65 章

“你再叫得這麽假,我就要換‘道具’了。”

宋琳轉過身,将皮鞭搭在椅背上,用面盆裏的水洗了把手,頗為無奈地說道。

時近半夜,林東權扯着喉嚨喊了一晚上,早已聲嘶力竭。然而,聽到隔壁床板持續撞擊的聲音,他明白自己的任務還沒有結束。

那天在餐廳吃過剩飯之後,宋琳便讓他回船艙養精蓄銳,等到夜裏再來接受“刑訊逼供”。

負責押送的依舊是那個高瘦守衛,嚴肅表情掩藏在卷曲的發須之後,看不分明。只有當催促林東權行動時,方才顯出現些許焦慮,似乎真的亟待從他口中獲取情報。

宋琳和名叫“安東”的首領住在甲板三樓,套房裏雖然條件簡陋,但相較于貨艙和其他水手的住處,已經足夠寬敞。特別是越往北海面氣溫越低,能夠确保供暖的房間,簡直無異于天堂。

林東權是個徹頭徹尾的直男,盡管對同性戀情比較寬容,卻并不意味着可以無限度地忍受;然而,相對于凄風冷雨的貨艙夾層,這裏有吃有喝,還能取暖休息,多付出點代價也應該的。

為了掩蓋安東與那高瘦守衛的情&事,他和宋琳每晚都在外間上演一場願打願挨的好戲:藉由鞭杖破空的聲音,以及被刑囚者凄厲的“慘叫”,穿透毫無隔音效果的鐵質船板——向其他人昭示套房裏沒有秘密,首領的女人抓住了有價值的囚犯,為了獲取情報才連夜用刑。

趁着內間裏的兩人接連悶哼出聲,林東權得以暫時停止喊叫,接過宋琳遞來的一杯水,“咕嚕咕嚕”地仰頭就灌。

“他們待會兒還得再來一輪,”宋琳抹了把汗,擡頭看看挂鐘,“趕上駕駛室換班,你好歹把嗓子放亮點。”

林東權擺擺手,喘息不定道:“每天晚上都這麽嚎,我現在還能說話就是奇跡。”

貨船一直飄蕩在北太平洋海面上,始終沒有靠泊的跡象。安東好不容易找到機會偷腥,恨不能讓宋琳整晚幫忙打掩護,簡直就是荒淫無度。

“我們究竟什麽時候上岸?”聽到隔壁又開始有動靜,林東權心生絕望,急忙追問道。

宋琳用力扯了扯皮鞭,甩出銳利的破空聲,表情似笑非笑:“你現在倒是真心想去朝鮮了……這算是我策反成功嗎?”

他心中暗罵髒話,嘴上卻不得不服軟:“只要別待在這條船上,去哪兒我都願意。”

“出海一年多,安東能忍到現在也不容易,你就當積善行德吧。”

躲過迎面而來的皮鞭,林東權哀嚎:“誰來可憐我呀?給個期限,讓人有點盼頭也行啊……”

宋琳被他逗笑,又不敢發出聲音,只好做口型道:“快了。”

事實上,貨輪一直都沿着海岸線航行,卻始終沒有進港,而是遠遠避開俄羅斯邊防軍,謹慎尋找靠泊的機會。林東權偶爾站在船頭,看到遠遠顯山露水的陸地,就會覺得心急如焚。

直到第五天晚上,高瘦守衛再次出現在貨艙外。林東權以為又将迎來一個聲嘶力竭的長夜,即便能去餐廳吃飽喝足,也不足以彌補自己**和精神的雙重損失。于是他故意拖着步伐,恨不能賴在原地不動,以此縮短“受刑”的時間。

沒等高瘦守衛發脾氣,宋琳卻從艙口外探出頭來:“磨蹭什麽?快點!”

月光皎潔,在清朗光線的照射下,原本俏麗的面龐上塗滿黑色油彩,只剩一雙貓眼似的瞳眸,散發出寶石般的華彩。

除此之外,她還頭戴絨線帽、身披沖鋒衣、腳蹬厚皮靴,背後背了兩個碩大的登山包——林東權明白,離船的時候到了。

“袖口和褲腿掖嚴實一點,不然待會兒徒步上岸,十二月的海水能凍掉你的腳趾頭。”

宋琳扔過來一套男式裝備,冷聲提醒。

船頭纜繩的盡頭,不知何時漂起一艘充氣筏,随着海浪上下起伏,在廣袤的大洋深處,顯得尤為單薄。林東權踮起腳尖朝左舷望去,只見海面上黑漆漆的一片,根本沒有陸地的輪廓。

似是感應到他的憂慮,宋琳一邊綁紮防水帶,一邊努了努下巴,不容置疑地命令道:“你先下去。”

刀鋒般的海風刮過臉頰,麻木了林東權的知覺,也否定了他幾欲反抗的決心。擡頭四顧,發現甲板上只有他們三人,就連安東都不見蹤影,原本就壓抑的貨輪,如今更像籠罩在一層迷霧之中。

“其他人……怎麽辦?”

趴在船舷上,林東權看着偷渡客們藏身的貨艙,表情流露出些許不忍:他其實已經猜到答案,卻還是需要确認,甚至以為這樣能夠喚回對方的些許良知。

宋琳居高臨下,用腳踩住他的肩膀,猛然施加壓力,什麽話都沒說,冰冷的眼神卻又說明了一切。

直到兩人将充氣閥劃出一段距離,貨輪才再次啓動引擎,筆直地朝外海駛去,與他們漸行漸遠。林東權麻木地舉槳、劃水、擡臂,想象即将發生在自己同胞身上的一切,只覺得呼吸困難,随時可能溺斃在這無盡的深海之中。

“韓國是東亞人口拐賣的重要集散點,每年至少有1.5萬人被運進運出。按照20%的成功率計算,最終只有3000人能夠平安抵達目的地。”

月光照射下,大海平靜得像面鏡子,宋琳的聲音聽起來毫無感情:“你不必為他們感到難過。”

“可那是人,不是冷冰冰的數字!大家吃住在一起這麽長時間,我怎麽能夠眼睜睜地看着他們去死?!”

林東權一把甩掉船槳,瞪圓了眼睛怒目而視。他無法想象有人能夠如此冷漠——和劊子手稱兄道弟,同時将生命視為草芥。

宋琳不以為意,變換劃槳的方向,憑借一己之力将充氣閥駛向岸邊:“馬木留克兵以紀律與忠誠著稱于世,只負責執行主人的命令,道德判斷、價值取舍對他們來說都是廢話。”

“你呢?你不是特立獨行嗎?你可以想辦法救他們啊!”林東權依然不服氣。

船舷另一側,宋琳愈發用力的劃槳,似乎在發洩怨念,更像是在證明某種決心,沉聲道:“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藏青色的天際上,已經隐隐出現海岸線的輪廓。遙遠的東方開始泛起魚肚白,想要在邊防軍換崗前登陸,必須抓緊最後的時間。

林東權反複做着深呼吸,終于還是執起船槳,和她一起向岸邊劃去。

朝俄邊境的接壤面積狹長,幾十平方公裏的領土,恰恰堵在中國東北角的出海口上。大清朝的徒子徒孫能捕撈江中鲑魚,也能從國境線上看見綿長的海岸,卻被人生生扼住了喉嚨。

因為脫北者走的是中朝邊境,中俄兩國的關系也十分融洽,這塊三國交界的彈丸之地向來戍衛松散。

人跡罕至的海灘、茂密的原始森林、清澈的圖門江……跋涉在齊膝高的松軟落葉間,聽到頭頂蟲鳴鳥叫的聲響,林東權錯覺自己是在郊游,而非偷渡神秘朝鮮的邊境線。

他們從波西耶特灣的礁石灘登陸,用匕首将充氣閥劃破、掩埋,各自被上十幾公斤的負重,才開始徒步朝南方邁進。

經過這幾日的修養,他的身體已經明顯好轉——盡管吃的是剩飯剩菜,還要被迫聽人叫&床,夜裏更得撕心裂肺地嚎上一整晚——但相較于先前的卧病在床,眼下能背能走的狀态,絕對算得上醫學奇跡。

當然,宋琳手中的AK47沖&鋒&槍也是原因之一。

“快走,”用槍托抵了抵男人的後背,她催促道,“天亮之後,崗哨的瞭望會更加頻繁,到時候就得在樹林裏安營紮寨了。”

林東權被頂住傷口,頓時一陣抽痛,忍不住皺眉抗議:“我還是個病人!”

“你那幾根肋骨沒事,就算長歪了,對正常生活也不會有影響。”

他翻翻白眼:“謝謝你啊。”

“不客氣。”

聽出對方言語裏的笑意,林東權勉強放松下來,清了清喉嚨,試探着發問:“你和那幫馬木留克兵,究竟是什麽關系?他們到底想幹嘛?”

“關于我和安東的事情,你已經知道得夠多了。”

身後傳來拉動槍栓的聲音,把林東權吓得頭也不敢擡,連忙驚呼道:“小心走火!”

宋琳冷哼:“我的槍從不走火。倒是你,有必要動動腦子,小心別說錯話。”

眼前,兩人已經來到河灘邊,再走幾步便要走出密林,渡江穿越朝俄國界線。

“真是受夠了……”

林東權猛然轉過身,正對黑乎乎的槍口,破罐子破摔地說:“‘阿格斯’只是原型系統,任何人想利用它,都繞不開最初的設計者。否則,你也沒必要大老遠偷渡、殺人、押送我去朝鮮。”

深吸一口氣,他繼續振振有詞:“既然如此,幹脆把所有的底牌都亮出來,我也好決定要不要配合。”

“你以為自己有選擇?”宋琳歪着腦袋,挑眉問道。

林東權咬牙:“至少,我可以選擇生,還是死。”

說完,他用胸膛頂住槍口,又狠狠往前逼近一步。

第 66 章

兩人在樹林中對視,一個手裏拿着槍,一個用胸膛頂住槍口,就這麽久久相持不下。

天空越來越亮,河對岸的崗哨傳來模糊的口令聲,人民軍已經開始換防——趕在黎明前偷渡圖門江,顯然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宋琳索性扔掉背包和武器,盤腿坐在地上:“說吧,想知道什麽?”

“你願意告訴我?!”

勝利來得如此容易,以至于林東權懷疑自己聽錯了。

熟練地将槍支拆解成零件,再将其一一包裹到防水布裏,宋琳不屑反問:“我願意說,可你願意信嗎?”

他抱膝蹲下來,小心翼翼地護住傷口,無奈道:“那也比一無所知要強,我不想自己只是‘貨物’。”

“難道不是?”

宋琳擡頭瞟了他一眼,略帶挑釁地說:“跟着叔叔加入情報院、去日本、往上爬。林家一倒臺,就只能跟着死無葬身之地。這樣的你,即便不是‘貨物’,恐怕也是個‘包袱’。”

林東權氣得發抖,反駁的話擠在嘴邊,卻無法連貫成句子:“你……如果不是你……”

“不是我也會是別的人!遇到我,你們應該感到慶幸!”

她瞪圓眼睛,眼底因為憤怒而充滿血絲——這怒火突如其來,就像壓抑已久的火山噴薄,根本無法阻擋。

林東權自衛般地反駁:“難道我還要感謝你?謝謝你投毒、殺人、見死不救……”

“沒有犧牲就沒有勝利!”

“那些偷渡客不是戰士,甚至不屬于任何一方,他們原本就不應該死。”

“你閉嘴!”

宋琳猛然扔開那把AK47,槍身撞擊地面發出巨響,已經拆解的零件四處飛散。林東權本能地向後退了半步,愧疚、憤怒和後悔統統讓位于恐懼。

她沒有表現出的那麽冷血,他提醒自己,無辜者的死也讓她感到自責。

離船時的故作冷漠和轉移話題的假裝輕松,都不能改變偷渡客被集體屠殺的命運——如果說林東權身為囚徒,原本就自身難保,理應接受現實;宋琳明明能夠有所作為,卻無權選擇,恐怕要忍受更多煎熬。

“值得嗎?”他試探,“有什麽事比人命更重要?”

“……更多的人命。”

挺直的肩膀耷拉下來,她的聲音疲憊不堪,聽上去卻格外真實。

1955年至1984年期間,旅居日本的朝鮮人響應金日成的號召,從日本集體返回朝鮮定居,史稱“在日朝鮮人歸國運動”。

這些移民來自各行各業,有平民、手工業者,也有商人、知識分子,他們被統一稱為“入北者”。前後20多年,近十萬人回流朝鮮,支援國家建設的同時,也帶回了巨額的家族財富,極大地充實了金氏政權的國庫。

在蘇聯和其他社會主義國家的支持下,朝鮮經濟甚至曾一度超過韓國,創造出不遜于“漢江奇跡”的“千裏馬速度”。

按照最高領導人的指示,“入北者”回國不僅沒有任何審查,反而還受到了特別優待。他們住進專門修造的定居點,享受比一般朝鮮人更好的生活條件,自以為順利地融入了這個新興的社會主義國家。

日韓情報機構沒有錯過難得的機會,訓練了相當數量的間諜、特工,僞裝成渴望歸國的朝鮮族人,混跡在一船船返鄉的僑民之間,順利潛伏進入朝鮮。

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事實證明,金日成将軍中文造詣極高,政治智慧更是不逞多讓。

短暫的優待之後,“入北者”之中隐藏了奸細的傳言開始盛行,敵對勢力滲透的風險被重新擺上桌面。在領導層有意識的引導下,旅日韓僑的社會地位一落千丈,昔日熱鬧繁華的僑民定居點,如今成為陰森恐怖的集中營。

這些人不僅無法成為主流,相反還被視為仇敵,強行隔離、接受監視、沒收財産,甚至投入監獄。

由于朝鮮的鎖國政策,他們受到的不公正待遇并未曝光,始終只是猜測;勞動黨政府也堅決否認了類似指控,将之視作國外政治勢力的惡意抹黑,以更加強大的輿論宣傳予以回擊。

事關朝鮮民族的自我認同,牽動朝日韓三國的敏感神經,圍繞那段似是而非的歷史,始終衆說紛纭。

随着東歐劇變,朝鮮開始“苦難行軍”,國家經濟全面崩盤,歸國運動終于告一段落。

當年那群義無反顧的“入北者”,就像沉入深海的石頭,再也沒人提起。

森林裏一片靜匿,女人的敘述沉重而清晰,不帶情緒、不容置疑。

身體的傷痛早已被遺忘,林東權滿臉震驚表情,顫抖道:“三十多年……那些人就算還活着,也都七老八十了……”

“所以呢?他們活該爛死在這裏?”宋琳擡擡下巴,示意不遠處的河對岸。

“不,我不是這個意思。”頓了頓,在腦海裏飛速地計算出結果,林東權緊緊皺眉,“按照難民營的平均死亡率計算,至少還有四萬名幸存者。”

她沒有質疑這個數字,而是輕聲補充道:“他們沒有政治地位,一直以來都是內部通婚。集中營裏出生的二代僑民加起來,總數也超過了八千。”

四萬名老弱病殘,再加上八千個營養不良的孩子,現實殘酷得令人絕望。

這種規模的行動已經超過了正常情報工作的範圍,不可能在不驚動朝鮮政府的前提下,幫助僑民集體偷渡出境——即便宋琳手眼通天,也無法對抗國家政權、改變既定政策。

更何況,勞動黨一向熱衷于鏟除異己,處理此類問題向來不遺餘力,集中營的存在本身就已經暗示了僑民團體的命運。

“他們應該還有日本國籍吧?日本政府能出面交涉嗎?”林東權心存僥幸。

宋琳勾唇,似是嘲笑他的天真:“有國籍卻沒有選票的流民,哪個政府會管?”

“聯合國、海牙國際法庭、世界難民組織,總會有人要負責的。”林東權固執地搖搖頭,“像這樣大規模的種族滅絕,根本不可能實施。”

宋琳不屑:“盧旺達、南斯拉夫、達爾富爾,包括現在敘利亞每天都要死三百多人。相信我,人們屠殺同類的經驗絕對豐富。”

“那是戰争,不一樣。”

他在原地來回走動,寧願強詞奪理,也不肯接受現實。

令人倍感壓抑的沉默中,武器和給養被重新打包,裹好厚實的防水布。宋琳站起身,将之緊緊綁在背上,活動四肢,開始為泅渡做準備。

男人試着繼續自欺欺人:“日僑人數衆多,也有一部分混得不錯、進入勞動黨高層,應該能夠設法扭轉局面。”

她臉上流露出些許輕蔑的神态:“既得利益者在乎的,只有他們自己的利益。”

“一定有什麽辦法……”

林東權的想象力告罄,不得不抿緊嘴唇,目光直直地看向宋琳,無比期待對方的回答。

“花高價聘請頂級傭兵,制造‘幽靈船’慘劇、吸引國際輿論、倒逼朝鮮政府妥協,這算不算辦法?”

她聳聳肩:“要不然你以為我去朝鮮幹嘛?”

男人愣在原地:“你不是來走私核原料的嗎?”

“說什麽就信什麽。”宋琳無奈嘆息,“都像你這樣搞情報工作,朝韓統一簡直指日可待。”

林東權被嗆得無話可說,卻咽不下這口氣,硬着頭皮反問:“不歸橋、換俘、激光器,難道都是為了打掩護?”

“當然不是。”

女人的眉目舒展開來,污黑的油彩也無法掩飾那耀眼的光華——她就像一個獵人,事先設置號巧妙的陷阱,如今只剩下滿滿的胸有成竹,對即将發生的一切無限期待。

2013年朝核危機,國際原子能機構應邀抵達朝鮮,對各處敏感設施進行了檢查。貝克爾作為代表團的副團長,實地考察過寧邊的重水反應堆。

他身上的微型攝像機記錄下當時的影像,佐證了外界對朝鮮核驗發進展的猜測:各項技術都已經成熟,只是因為缺乏高濃度的鈾237,所以才無法付諸實驗。

女人清清喉嚨道:“從中東走私核原料,費時費力還有高風險,純屬舍近求遠,不符合我的做事一貫原則。”

林東權推測前因後果:“所以你才僞裝成綠色和平組織的成員,趁亂劫持‘尖嘴鴨’號,盜取了六氟化鈾?”

“沒錯。”宋琳點頭,勉強表示贊賞,“算上伊朗方面的酬金和核原料變現的價格,這一票生意很成功,我原本也不打算再回朝鮮。”

他沒有質疑那批伊朗貨的去向,高純度的核原料永遠不缺買家。

“柴田高磨是當時的翻譯,他代表僑民找到我,開出的價碼也足夠有誠意,才有了後來一系列的事情。”

腦子裏一片混亂,林東權只能堪堪抓住一個重點:“李正皓呢?他也在計劃之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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