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12)
安這才拉響警報,卻早已經來不及了。
僑民們身披破衣爛,一個個目光空洞,餓得連走路的力氣都沒有,只曉遵從本能的欲&望,向往着溫暖光明的地方。
卸貨區與賭場緊挨着,即便安裝了先進的電子鎖,也敵不過人為的暴力破壞,很快便門戶大開。
饑餓、疲勞、寒冷,慌亂、焦躁、恐懼,他們就像無聲的幽靈,渾身散發着濃重的腐朽味道,被賭場大廳的金碧輝煌深深震撼。更重要的是,這裏還有精致的糕點、醇香的酒水、新鮮的蔬果……
食物的種類如此繁多、數量如此豐盛,已經遠遠超過普通朝鮮人的想象,更何況是一群惡鬼。
短暫的錯愕過後,僑民們顧不得禮貌或尊嚴,像蝗蟲一樣撲上前去,瘋狂地搶奪肉眼可見的一切食物。
沖在最前面的人端起盤子,無數只手伸過來,幹的、稀的、冷的、熱的,統統直接塞進嘴裏;品嘗、咀嚼、吞咽的步驟被悉數省略,美味的食物掉進了填不滿的黑洞,永遠無法令人滿足;後來者則匍匐在地,不管不顧地舔食着殘渣,發出如動物般的一陣陣呻&吟。
賭場裏原有的客人和服務員都吓壞了,眼睜睜地看着大廳被這群似人非人的入侵者填滿。
一邊是光鮮亮麗的賭客,一邊是從地獄裏爬出來的惡靈,水晶燈璀璨光線的照射下,呈現出詭秘怪異的圖景,似乎寓言了某種關于絕望的毀滅。
朝鮮籍的服務員率先回過神來——長期從事外事工作,需要身體力行維護國家形象——他們十分清楚,這些人絕不應該出現在此時此地。
手挽着手、肩并着肩,賭場工作人員自覺組成一道人牆,阻擋住外賓的視線,試圖将僑民趕出門去。
然而,人群還在不斷地從後門湧入,寒冷和饑餓混雜其間,足以沖垮一切抵抗。
保安們雖然配了槍,也裝備了實彈,卻不敢輕易出手:面對抽老千的賭徒,他們也只是略施懲戒,很少行兇殺人,更何況這群難民手無寸鐵,任誰都無法悍然開火。
對方卻代他們作出了決定。
與集中營裏的苦難記憶相比,眼前的紙醉金迷與罪惡無異。看到那些衣着華麗的賓客、視自己如野獸的同胞,僑民們早已麻木的心靈又開始抽痛,原本只想填飽肚子的沖動,漸漸轉化為嫉妒、憤怒和覺醒。
張英洙的話言猶在耳,行動還是反動?生存還是滅亡?其實無需思考便能作出選擇。
僑民們越來越多,相互推搡着突破人牆,想要沖進廚房裏找東西吃,或是從賭客身上搶奪衣物避寒。一雙雙幹枯的大手伸出來胡亂抓取,吓得人心驚膽戰。不知道是誰沉不住氣,待到第一聲槍響時,現場早已一片混亂。
觸目驚心的死亡,打破了搖搖欲墜的平靜。
封閉室內空間,火藥的刺鼻氣味彌漫,鮮血流淌在大理石地板上,激動的人群發出怒吼,驚慌的賓客四下逃竄。
賭場的工作人員還在試圖維持秩序,最終卻被洶湧的人潮吞噬,再也沒有了任何聲音。
待到宋琳護送張英洙進來的時候,沖突已經告一段落。
一片狼藉的桌椅陳設,裝修奢華的賭場,變成真正的人間地域:僑民、賭客和原本的工作人員,支離破碎的殘體扭曲在一起;鮮血、肌肉和被踩爛的內髒器官,再也無法分辨出的彼此的主人。
死神在頭頂展開雙翼,公平地用鐮刀收割每一寸呼吸。
樓上客房時不時傳來尖叫聲,僑民們赤紅着眼睛四下散亂,到處找尋可供搜刮的物資,就像嗜血的狼群,再也無法收回自己的獠牙。
用手帕捂住口鼻,張英洙沉聲道:“去把卡車開過來。”
秘書正被眼前的血腥畫面驚到,無法抑制地反複幹嘔,聽聞命令立刻轉身,連滾帶爬地跑出了大廳。
張英洙不屑的撇撇嘴,扭頭看向宋琳:“會不會害怕?”
“一開始會,習慣了就好。”
作答的同時,她始終保持警惕,用腳踢開一具抽搐的屍體,清除沿路遇到的一切障礙。
“……你真的不太像你的母親。”張英洙有感而發,“高內是個典型的大和撫子,如果不是被時代推上歷史舞臺,肯定能平平安安地過完這一生。”
這是他第一次主動提起高內慶子,明明是在說別人,卻更像對自己作出評價。
宋琳冷笑:“她能活到現在,本身就是個奇跡。”
張英洙語重心長道:“不要瞧不起你媽媽。亂世求生,女人依附男人是天經地義的事情。”
“有了歸屬,就有了責任。”她想了想,補充說,“即便只是政治追求,也要付出相應的代價。”
聽出這話裏的弦外之音,張英洙作出承諾:“請放心,我不會讓你和馬木留克兵白白送死。”
宋琳聳聳肩,裝出一副無所謂的樣子:“俄羅斯承諾會提供政治庇護,我和安東自然要想方設法護你安全。”
“不要這麽天真。”男人加快腳下的步伐,“金聖姬已經死了,我在朝鮮一文不值,沒人會庇護一個廢物。”
言談間,兩人已經來到大廳外的監控室——這裏是安保中心,設有數十臺電腦終端,高大的監控牆上,賭場和酒店的各個角落顯示得一清二楚。
張英洙對賭場布局頗為清楚,就連接通廣播話筒的動作都很熟練。他清了清嗓子,果斷作出指示:“同胞們,我親愛的同胞們……”
監控攝像機的鏡頭裏,卡車已經從鐵軌上開下來,堪堪堵住了卸貨區和大廳相連的後門。秘書一把抖開遮擋車廂的帆布,露出滿滿當當的一整車軍火。
盡管宋琳之前就有所猜測,依然被眼前所見深深震撼。
戰術沖鋒槍、RPG火箭筒、後裝式線膛迫擊炮、M60重機槍,還有數不清的手雷、塑膠炸藥、黏着榴彈。盡管都是些單兵武器,操作也非常簡單,卻無不具備着強大的威力,更關鍵的是——作為反裝甲火力,這些裝備足以掀翻一個整建制的坦克旅。
賭場地處山谷之中,兩面環山一面朝海,唯一通往外界的道路并不寬敞,還要與鐵軌并行。如果勞動黨打算強攻,勢必将要付出沉重的代價。
而這顯然不是張英洙唯一的底牌。
在他的命令下,僑民們搜遍賭場的每個角落,将住在這裏的賭客逐一清點、捆紮牢固,除了地上的死屍,确保沒有任何漏網之魚。
而後,人質們手腳相連,被逼站成一長串,堵在大廳的正門口,成為名副其實的“人肉盾牌”。
僑民已經吃飽了肚子,又從卡車上領到足量的武器彈藥,雖然沒有作戰經驗,卻一個個精神抖擻,堅信自己終會回到日本。
“港口加強了戒備,我們不能直接出海,但絕不會束手就擒!”慷慨激昂的演說還在繼續,張英洙鼓動自己的追随者,“正義站在我們這邊!所有人都會看到我們的決心與意志!我們要通過網絡,向全世界直播這裏發生的事情!”
宋琳明白,“阿格斯”系統登場的時候到了——賭場是外商投資,網絡線路不受監控,可以直接鏈接暗網。
接到張英洙的指示,她不得不拿起電話,撥通了屬于林東權的平壤專線。
幾乎是在鈴聲響起的瞬間,電話便被接起來,時間已近淩晨,那頭的男聲卻無比清醒:“你好。”
“我是宋琳,”她主動自報家門,“‘阿格斯’系統可以啓動了。”
這番話即使被張英洙聽見,也找不出任何破綻。
林東權卻明知故問:“密鑰是什麽?”
他們倆在朝鮮孤軍奮戰一年多,彼此間早已建立起絕對信任,行動時根本無需暗號。林東權有此一問,說明他也發現這番用電話下達的指示十分突兀——再或者,平壤方面已經行動起來。
思及此,宋琳清了清喉嚨:“在我公寓隔壁,有扇灰色的大門,打開就能找到。”
作為她的鄰居,曾有一雙灰眸令人過目難忘,宋琳認為自己的表達已經夠直白,足以讓對方知道該相信誰。
第 91 章
北太平洋的海風呼嘯而過,凍成晶體的冰渣拍打在玻璃上,發出令人心悸的聲響。
室內依然一片燈火通明。
地上的大理石被撬起來,木門、桌椅、床板堆積成山,可以移動的家具全被推到大廳外面。石塊、泥土、鐵軌下的枕木也得到充分利用,通往海邊的一整條道路上,早已布滿大大小小的掩體,每個裏面都安排了專人值守,警惕随時可能出現的偷襲。
賭場變得面目全非,如同臺風過境般一片狼藉,僑民們用盡手邊的各種材料,将這裏築造成一個堅不可摧的堡壘。
事已至此,張英洙的鼓動和誘惑已經退居其次,壓抑已久的情緒、絕望之後的反擊、向死而生的勇氣統統彙聚,讓遵從本能的野獸再次化身為有所追求的人。
他們分享着這種由內而外的力量,互相幫助、加固工事,同時也在交談,展望可能存在的任何機會。
“最高領導人上臺後一直是在胡鬧,俄羅斯人早就看不慣他的所作所為了,肯定要出兵。”無懼死亡之後,把心裏想的話說出口,原來也不是多麽大逆不道。
有人在默默點頭,有人試着猜測:“受迫害的不止日僑,其他族群都會動員起來。”
“還有中國人,賭場是香港公司的産業,出了這麽大的事,他們不可能不找勞動黨的麻煩!”
盲目的樂觀主義開始蔓延:“就是,到時候丹東口岸一封鎖,朝鮮只有跪地求饒的份。”
驚險的話題飽含激情,衆人用猜測支撐彼此,在寒冷的冬夜裏相互鼓勵——即便明知前路隐藏着巨大的危險,卻依然不願放棄任何希望——這正是人類生而壯麗的原因。
揭竿而起的弱者,在破天荒的第一次反抗中,發出低沉而堅決的共鳴,妄求用血肉之軀改變一個國家或時代:暴政終将被颠覆、壓迫終将被推翻,沒什麽比追求幸福、渴望生存的願望更加強烈,無論是死亡,還是對死亡的恐懼。
像宋琳這樣的無政府主義者,信仰的是社會達爾文主義,深知任何變革、戰争,最終無非自然選擇的結果。
可每當看到人類自以為是的反抗,依然會被他們的執着精神感動,甚至心甘情願地成為其中一員。
或許,她和母親一樣,永遠無法擺脫理想和天真的本性。
獨坐在樓梯的拐角處,俯瞰着大廳裏發生的一切,宋琳愈發用力地抓緊了手中的鋼鐵造物,試圖為身體注入一些力量——這是一柄反器材步&槍,使用特制穿甲彈,射程長達4000米,甚至可以和坦克對戰,是名副其實的單兵武器之王。
按照張英洙的估計,最遲在天亮之後,人民軍就該采取行動了。
他此時正在監控室裏坐鎮,通過不間斷地接受視頻訪問,呼籲全世界關注日僑問題。
鏡頭前,秘書強忍住生理反應,組織人手将現有屍體堆積陳列,僞造出平民慘遭屠戮的血腥畫面。
Facebook和Twitter上都已經形成熱門tag,Youtube直播的觀衆還在持續增長,無數人通過暗網橋鏈訪問服務器的防熔斷終端……在國際局勢風起雲湧的當下,沒什麽比圍觀一場革命更加刺激或應景了。
天邊已經泛起魚肚白,山谷周圍依然沒有太大動靜,人們只能靜靜等待暴風雨的來臨。
淩晨四點,賭場外的大馬路上,傳來一種很難理解的聲音,同時出現了一片黑壓壓的模糊陰影。
所有人的心頓時提到了嗓子眼上。
那片東西的速度十分緩慢,始終保持有秩序地向前推進,同時伴随着輕微震動。看上去像是一列車隊,卻因為規模龐大,始終無法瞧見清晰的輪廓。鉸鏈、引擎和路面塌陷的聲音隐約傳來,漸漸地,那陰影變得清晰而壓抑。
果然是一列裝甲車隊,遠遠地在主幹道上拐彎,筆直駛向賭場所在的山谷。
蘇制輪式裝甲、履帶式步兵戰車、自行榴彈炮……數百輛裝甲車滿載人員和物質,迅速占領了山谷外的一整片空地,連綿延續看不到盡頭。
微亮的天色下,厚重的迷彩裝甲折射出暗啞光澤,就像除去了刀鞘的利刃,默默等待着血祭。
風暴虎坦克在最後壓軸——這種新型主戰坦克外形低矮,炮塔和車體前部均挂有複合裝甲,改良自蘇軍的T-62和中國的85式,是朝鮮陸軍唯一的第三代坦克——只在最精銳的105坦克師得到列裝。
105坦克師的前身是“近衛漢城柳京守”,由金日成親自創建,逐漸發展成為人民軍的拳頭部隊。
作為“先軍政治”的重要象征之一,最高領導人每年元旦都會視察105師,并親自駕駛坦克,彰顯自己的英武之氣。
只見鋼鐵洪流中自動讓出通道,一輛編號為001的風暴虎坦克直抵陣前。
一個人從炮塔裏鑽出來,手持麥克風,開始情緒激動地大聲講話。
山谷裏很空曠,通訊兵臨時架設的擴音器作用有限,令他的聲音顯得有些失真。但那肥碩臃腫的身軀、幅度誇張的手勢、慷慨激昂的語調,都讓人确信:眼前這個頭戴坦克帽、身披橄榄綠的胖子,正是朝鮮的最高領導人。
宋琳想到一個來自中文的成語:禦駕親征。
無論是張英洙的敏感身份,還是日僑暴亂的惡劣影響,對剛剛穩定的新政權來說,都是無法容忍的挑釁。
所以,即便殺雞也要用牛刀。
面對不可能反抗的敵人,大廳裏陷入絕對而徹底的沉默,一種觸目驚心的恐懼随空氣蔓延,如同從黑暗中脫逃的夢魇。
“放下武器!”最高領導人聲嘶力竭道,“你們沒有可能獲救!犯罪的人必須償命!”
作為回應,張英洙下令槍殺人質。
機槍點射的聲音十分短暫,回蕩在山谷裏顯得格外清晰。排在最前面的“人肉盾牌”倒下了,血液混雜着腦漿,直接濺到臺階外面的泥地裏。
原本已經動搖的僑民們見此情景,明白自己無路可退,紛紛握緊了手中最後的武器。
最高領導人的演講被打斷,愈發怒不可遏,幹脆一把摔掉了話筒。他不顧手下将領的阻攔,命令坦克長驅直入,誓要打出讨賊戡亂的第一炮。
為确保安全,另外幾輛戰車同時跟進,圍住其左右後方,形成有效的防禦工事。
暴風虎坦克一馬當先,像只失去理智的怪獸,恨不能将敵人生吞活剝。沖出己方陣營後,它依然沒有停下來,而是突進到賭場大門的正前方,調整軸距、調轉炮口,只待最後填裝彈藥。
一聲破空的槍響,再次震碎了山谷裏緊張的氣氛,而後是第二聲、第三聲……
人們一開始不知道子彈是從哪裏射出來,只覺得這炸膛的聲音沉悶而厚重,似乎不同于一般的狙擊步&槍。
很快,暴風虎坦克後面的幾輛戰車紛紛燃燒起來,火勢迅速蔓延,随着油箱接二連三的爆裂,一堵火牆将最高領導人和他的精英衛隊徹底隔離開來。
原本已經絕望的僑民們,見此情景紛紛回過了神,手腳并用沖出賭場大廳,藉由火勢高漲,趁機爬上了暴風虎坦克。
最高領導人對此顯然沒有預料,肥碩的腰身卡在炮塔裏,上下不得。
勇敢的僑民蜂擁而上,不顧近在咫尺的烈焰,将那蛆蟲一樣身體拖拽下地,揪住衣領、用槍比着他的後腦勺,強迫其連滾帶爬地回到賭場大廳。
太陽漸漸升起,蒼白的微光照進山谷中,原本勝敗已定的對決,再次變成無法預料的局面。
反器材步&槍的槍管還在發燙,宋琳卻等不及讓它冷卻,急忙翻越欄杆、跳下臺階,三步并作兩步回到了大廳裏的監控室。
僑民們裏三層外三層地圍在周邊,紛紛探出腦袋想要親眼看看最高領導人,卻只見到一扇緊鎖的大門。
張英洙的秘書守在門外,拒絕任何人入內。
就連先前沖進火海、将最高領導人拖回來的那幾個僑民,也只能陷在人群中,一遍又一遍地講述自己的所見所聞。
宋琳費盡力氣,終于擠到門邊,卻見秘書連半點通融的意思都沒有。
她随即取下肩頭的步&槍,幹淨利落地替換彈夾,熟練地推檔上膛之後,方才擡眼看向對方。
這番動作裏的威脅意味太明顯,差點就能動搖秘書服從命令的本能。但他知道監控室裏正在發生的事情,也明白自己的職責是什麽,不敢輕易讓步。
秘書剛張開嘴,還沒來得及發出任何聲音,就被那尚留餘溫的槍口抵住了下颚:“就算把你殺了,我也是要進去的——何必搭上一條命?”
第 92 章
那黢黑的眼瞳裏沒有任何光亮,冰涼而冷漠,不留任何商量的餘地。
秘書被槍口抵住下颚,氣得滿臉通紅,嘴唇哆嗦着說不出話來。然而,他最終還是選擇讓步,抖着手擰開門鎖,放宋琳進入監控室。
這裏光線昏暗,是賭場內唯一沒有窗戶的房間。
密密麻麻的顯示器背牆而立,隐約泛射出幽暗的熒光,将室內不大的面積照亮。閃爍的光線前方,一老一少、一瘦一胖的兩個人正相向而立。
最高領導人滿臉怒容,顯然剛剛發過脾氣,就連向來一絲不茍的大背頭,也有幾分淩亂。
張英洙則是一副苦口婆心的模樣,微微佝偻着脊背,雙手向上空懸,擺出祈求的姿态:“相信我……”
聽到開門聲,他立刻轉過身,發現來人是宋琳,沒有流露特別的情緒,扭頭繼續道:“……僑民可以交給政府處置,我也可以離開朝鮮,但你身邊不能沒有幫手!”
不出所料,張英洙還在負隅頑抗,試圖用手中最後的籌碼,換取妻侄的信任。
“住嘴!”
粗暴打斷對方的陳情,最高領導人表情猙獰地怒斥:“你負荊請罪、跪着走出這扇門,還能留個全屍;再這麽拖拉下去,別怪我翻臉不認人!”
宋琳打心眼裏可憐張英洙,可憐他雖然占盡先機,卻不懂得如何利用自己的優勢——最高領導人喜怒無常,想要讨得其歡心,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強者永遠只向更強者屈服。
張英洙長籲一口氣後,無奈翻開手中的底牌:“中國人、俄國人都站在我這邊,他們會以僑民事件為借口,武力入侵朝鮮,到時候就沒有105坦克師的用武之地了。”
“來啊,讓他們來啊!”最高領導人怒目圓睜,“氫彈、□□随便挑,大不了同歸于盡!”
宋琳清清喉嚨,适時插話道:“寧邊和泰川的反應堆加起來,恐怕也只夠您按一次核按鈕,之後整個北朝鮮半島都會淪為焦土。相信我,即便只使用常規武器,中俄兩國也絕對有這個實力。”
張英洙使了個眼色,示意她不要貿然插嘴,最高領導人則厲聲質問:“你又是什麽人?”
勾唇笑笑,宋琳彎腰與對方握手,态度足夠禮貌地回答:“我是巴解組織的駐朝代表,同時也是普京總統的顧問和□□的朋友,您可以叫我宋琳。”
面對這番自我介紹,最高領導人不置可否,一邊将手抽回去,一邊倨傲道:“我沒見過你。”
“我也沒見過您。”她的笑容愈發燦爛,四肢舒展、體态從容,仿佛自己才是這間房子的主人,“即便之前見過面,我們也不會有任何交流……如今無非是想提供幾個建議。”
張英洙試圖打斷宋琳,卻最高領導人制止,只好尴尬地束手站在一旁。
“第一,您盡可以維護自己的尊嚴、拒絕投降,最終成為保證僑民離境的人質;第二,您也可以忍住惡心,接受您姑父的投誠,讓僑民成為這場暴&亂的替罪羊;第三,給我一點時間,讓您保留尊嚴也不必惡心,順便解決國內外的一切麻煩,如何?”
“別胡鬧!”張英洙終于忍不住厲聲呵斥,同時上前推搡宋琳,試圖将人趕出門去。
如此反應倒激起了房間裏另一個人的興趣。
只見最高領導人眉毛微挑,揚聲道:“你準備怎麽做?”
宋琳一把扣住張英洙的手腕,稍稍用了點力氣,便聽見男人發出凄厲慘叫。
她擡頭看向最高領導人,始終保持笑容:“像這樣。”
剛剛還将僑民作為談判籌碼,轉眼自己就變成任人宰割的魚肉,張英洙連忙哀求道:“元帥,相信我!我是你姑父!聖姬……”
最高領導人跨步上前,用力扇了他一耳光:“不許提姑姑的名字!”
“我愛她,我一直愛她……”老人猛然流下淚來,語氣也變得起伏不定。
“愛她會讓她吸毒?”最高領導人冷笑,“愛她會和別的女人生下孽種?”
張英洙拼命搖頭:“趙成禹不是我的兒子!我從來沒有想過要害你!”
“哦?那為什麽安插他進入元首護衛局?”最高領導人揪住老者的頭發,強迫彼此對視,雙目赤紅地質問道,“你以為殺了他就能瞞天過海嗎?姑父大人?”
想到那個久未謀面的學員,宋琳的心也重重往下一沉——張英洙失勢絕非偶然,早在加入權力的游戲最初,就已經注定了衆叛親離的結局。
她提醒自己不要分神,單手探上老人的頸項,大小臂同時發力,強行扼斷了他的咽喉。
窒息使得大腦缺氧,毛細血管在掙紮的過程中持續擴張,皮膚顏色從鮮紅變成醬紫,漸漸呈現出死人才有的紫黑色。伴随着四肢脫力,身體癱軟成泥,曾經高昂的頭顱再也擡不起來,一生的戎馬倥偬就此畫上句號。
在這将近一分鐘的時間裏,最高領導人始終直視張英洙的雙眼,看着那瞳孔由小變大,最後失去所有光華。
宋琳又使了點勁,才将脊椎骨擰斷,任由其頸項徹底垂脫。
最高領導人松開揪住張英洙發梢的手,緩慢站直身體,擡頭面對宋琳:“你的誠意已經得到了充分證明。說吧,條件是什麽?”
盡管體态臃腫、行事沖動,最高領導人卻沒有看上去那麽愚蠢——女人來歷不明,既然可以毫無顧忌地殺死張英洙,肯定也不怕多他一個——除了同意合作,根本別無選擇。
“外界對您和朝鮮存在太多誤解,這是一切麻煩出現的根源。”
放開屍體,宋琳拍了拍手,平靜地看向最高領導人:“與一個混亂失控的朝鮮相比,勞動黨對國家的管理行之有效,是維護半島和平的關鍵。”
最高領導人退後兩步,緩慢坐進椅子裏,默默地等待下文。
繞開地上的張英洙,宋琳繼續道:“我們相信,有必要為您的統治提供保障……比如說,充足的核原料補給。”
近幾年來,朝鮮接連在舞水端裏進行核試驗,規模一次比一次大,最近甚至宣稱自己擁有了氫彈。然而,外部數據監控顯示,這些試驗的爆炸當量極低,甚至不如一般的常規武器,根本無法用于實戰。
為了貫徹先軍政治和追求所謂的“核強國”地位,朝鮮會想盡一切辦法獲取核原料。
最高領導人的眼睛果然亮了起來,随即又暗淡下去:“即便我們真有了鈾235,也會被國際原子能機構收繳的。”
宋琳微笑點頭:“那就讓大家以為你有好了,反正什麽都查不到。”
朝鮮的鈾礦資源十分豐富,因為提純技術跟不上,才始終在研發、實驗階段止步不前。只要外界相信他們擁有激光器,就不會再有人質疑核試驗的真假;只要沒人質疑核試驗的真假,就能确認朝鮮的核國家地位;只要确認了朝鮮的核國家地位,他們就再也不用懼怕其他國家的武力威脅。
是否真正擁有核武器,其實并不重要,問題的關鍵在于世人相信什麽。
最高領導人試探道:“日本人對核安全問題一直很敏感,怎樣讓他們承認激光器失竊了?”
宋琳聳肩:“我們會借助網絡公開激光器的失竊視頻,國際原子能機構的駐日代表貝克爾迪馬也會出面作證,青森縣的核處理工廠不能不承認事實。”
“可這一切和朝鮮又有什麽關系?”
“有一名朝方情報人員全程參與了整個行動——此人的生理特征十分明顯,您可以将其派往歐洲國家做外交官——只要他經常在媒體上抛頭露面,中美日俄就都會記得激光器的去向,明白自己什麽該做、什麽不該做。”
一雙灰色的瞳孔在記憶中閃爍,令宋琳原本緊張的神經舒展開來。
“你,和你的組織,”最高領導人字斟句酌,态度也變得慎重起來,“肯定不會無償提供這些幫助吧?”
宋琳颔首:“朝鮮常年遭受國際封鎖,外彙儲備有限,我們不會強人所難。”
“那你們要什麽?”
“您的寬宏大量,再加上一點點時間。”
最高領導人逼問:“怎麽講?”
“讓我把僑民帶出國境,之後再用裝甲車将這裏夷為平地——現場的屍體足以證明暴&亂被平定,外人只以為他們是一般的脫北者。”
“這麽說來,我依然是你的人質。”
宋琳大笑:“不,您是獨闖虎穴的勇士,是以一敵百的英雄,是浴血奮戰、最終獨自走出山谷的最高領導人。”
政治游戲就像玩跷跷板,通過适當的途徑釋放壓力,才是影子政府的題中之義。
各種突發事件或偶然或必然,卻都能給統治者提醒,讓他們保持警惕,避免各類矛盾持續惡化,最終造成不可挽回的後果。
對宋琳來說,此行朝鮮輔佐張英洙,政變成功與否并不重要,關鍵在于給民意一個表達的機會。
勞動黨和最高領導人在國際上為所欲為,無非是仗着國內鐵板一塊,沒有任何後顧之憂。只有當內部矛盾激化到了一定程度的時候,他們才會正視自己的實力和地位,避免為人民帶來無妄之災。
身材臃腫的胖子果然沒有看上去那麽愚蠢,在絕對受制于人的情況下,清楚如何取舍才能保命。
确認雙方意見達成一致,宋琳再次開門,招呼張英洙的秘書入內。
面色蒼白的男子走進室內,剛看見地上的屍體,便明白了如今的局勢。
被顯示器的熒光映照着,秘書的眼鏡鏡片折射出些許光亮,遮擋住那臉上的表情。面對接下來的種種安排,他沒有提出任何質疑,而是像條魚一樣選擇随波逐流。
在信奉強權的政治體制裏,男人和女人、上司和下屬、領袖和族群之間有着天然的依附關系。
張英洙的死亡并不等于暴&亂的終結,但也只有殺了他,才能維護最高領導人的尊嚴,讓這群僑民保命。
和秘書一樣,多數人平靜接受了張英洙的死訊,反倒是最高領導人的寬宏大量讓他們熱淚盈眶。
或許,從裝甲車駛出地平線的那一刻起,大家就已經看清了自己的命運。
門外再次傳來雜亂的腳步聲,大廳裏再次陷入一片慌亂:撕扯布匹、整理行裝、安排隊列,衣衫褴褛的人們抓緊時間,穿上所有禦寒衣物、帶上所有能拿的武器,攜伴離開了賭場。
太陽已經升得老高,為了确保最高領導人安全,周邊武裝被悉數撤離陣地。
燒穿了的裝甲車并列陣前,像失去生命的骷髅一樣,只剩下空洞的骨架。它們守在賭場外圍,形成一道天然屏障,默默守望着脫北者的背影,目送這群人一個接一個地離去。
空蕩的山谷裏,只剩大功率的喇叭還在回響,铿锵有力地播放着勸降聲明。
經山後的小道走過海灘,由圖門江穿越國境線,最終抵達廣袤的東西伯利亞平原。從地理條件分析,這條路十分平坦,除了幾處險灘,沿途沒有任何危險。特別是在擁有火力武裝之後,朝俄邊境的哨所也被輕松料理,用不了一天時間,僑民們便能夠順利地離開朝鮮,進入俄羅斯。
賭場門口剩下的人質也被一一釋放。
賭客們早已經吓破了膽,連滾帶爬地跑進人民軍的裝甲陣地裏,卻是上氣不接下氣,連話都講不清楚——好在他們還是及時傳達了最高領導人的停火指示。
撤離過程十分平靜,宋琳留在最後壓陣。
臨走前,她給最高領導人松了綁,允許其自行走出昏暗的監控室。
那胖子卻陷在扶手椅裏不願起身,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你就不怕我反悔嗎?”
“不怕。”
将繩索扔到一旁,宋琳按下某個按鈕,只見屏幕裏播放出監控室裏情形:盡管圖像晦暗不清,卻依然能夠聽清最高領導人的聲音,辨認出他那标志性的肥碩身形。
時機成熟,她毫無顧忌地坦言道:“我們剛才的談話內容已經被記錄下來,上傳到暗網的防熔斷鏈接裏——只需要公開密鑰,任何人都能看見你親口承認朝鮮沒有核武器的樣子。”
中俄美日始終保持克制、避免戰争,恰是因為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