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13)
鮮的核實力從未公開。
最高領導人面色陰沉:“你給我下套!”
走出監控室,宋琳頭也不回地揮揮手:“預防措施而已,只要你遵守規則,就不會有任何問題。”
關上門,她再次将最高領導人和張英洙獨自留在那幽暗閉匿的房間裏。
身後随即傳來家具被砸爛的聲響,隔着門板顯得有些壓抑,滿腔怒火終究還是讓最高領導人失去了理智。
女人的唇角勾起一抹淺笑。
任何參與權力游戲的玩家都應該明白,食物鏈是單向不可逆的循環,一旦有把柄掌握在對方手裏,就再也不可能翻身。
最高領導人和勞動黨,從此也會是影子政府手中一枚聽話的棋子。
這才是宋琳在朝鮮潛伏兩年、無數次出生入死、甚至不惜犧牲自己的真正目的。
數千人的隊伍延綿連續,在國境線上緩慢行進,就像一團扯不斷的絲線,穿梭在廣袤的原始森林裏。
與先前盲目擠進悶罐車裏的經歷不同,僑民如今知道自己的目标和方向,意志也愈發堅定。盡管早已經疲憊不堪,卻依然能夠相互扶持着,離開那片曾經的故土。
經過一整天的行進,一群人再次看見眼前的大海和荒原,恍惚得有些難以置信。
習慣了被囚禁的生活,面對無邊無際的自由,反倒會本能地感到無所适從。
狂風呼嘯、海浪大作,先期抵達的僑民已經開始深挖凍土、搭蓋草棚,用子彈裏的火藥引燃篝火,以期度過回到日本以前的艱難時光。
馬木留克兵的船停泊在波西耶特灣外海,安東親自駕駛交通艇,早早地前來迎接宋琳離岸。
用手扶住船舷,回望僑民營地裏的點點星光,她心髒仿佛也被填滿——沒有人是天生的惡魔,殺戮只是迫不得已時的下下之選——能夠在完成任務的同時,成功挽救千萬人的性命,無論如何都該感到欣慰。
“弗拉基米爾同志會殺了你。”
大咧咧地為女人披好外套,安東煞風景地質疑道:“虧你想得出來,把這群難民安置在西伯利亞……如果他們落地生根,再也不願意離開,怎麽辦?”
宋琳假惺惺笑道:“那就是俄羅斯聯邦的問題了。”
影子政府、無為之治,原本就是要用看不見的手,調整這世間的一切公平與不公平。只有在陽光照不到的地方,才需要人像影子一樣,用無聲的行動,證明存在的意義。
半年後,倫敦東區。
廉租公寓的走廊裏沒有照明,看不清是誰在敲門。附近治安環境很差,經常發生入室搶劫案,警方多次提醒居民,确認訪客的身份才能開門。
柴田高磨早已将值錢的財物變賣,家裏只有基本的生活用品,根本不擔心被搶。
他一邊咳嗽一邊拉開房門,剛看到那張似曾相識的臉龐,便直直地僵立原地,再也無法動彈分毫。
幾秒鐘之後,老人長籲一口氣,啞聲道:“你來了。”
摘下墨鏡,宋琳将已經長長的頭發捋至耳後,難得流露出幾分溫婉氣質。只是一雙眼瞳裏依舊沒有溫度,陰冷猶如十二月的堅冰,令人不寒而栗。
柴田高磨很清楚,對方是來讨債的。
嗓子又有些癢,卻幹澀得咳不出聲,他微微佝偻着脊背,緩步走向廚房餐廳,俯在流理臺上重重喘息。
盤子裏還放着昨晚沒吃完的牛排,冷卻後的油脂凝結在餐具表面,散發出**的腥臭味道。
這是一間帶卧室的小套房,位于大樓的西北角,緊鄰隔壁的地鐵換乘站,與平壤郊外的別墅不可同日而語。
然而,經濟窘迫又沒有合法身份,想在倫敦找到一個合适的住處實在太難。自從搬到東區、蝸居在這間公寓裏之後,老人的身體就一天不如一天,即便有心隐藏行蹤,也無力再次搬家。
還債的時候到了,想躲都躲不掉。
将外套搭在椅背上,宋琳環顧四周,有感而發道:“到頭來,你就是為了這些嗎?”
隔音奇差、采光稀缺,年久失修的房間裏,充斥着獨居老年人的各種雜物。
柴田高磨擡起頭,背光的臉上表情模糊:“我十七歲離開日本,在朝鮮生活了一輩子,你以為是為什麽?”
宋琳冷笑:“反正不是為了解救僑民。”
“你還太年輕,不懂得尊重命運。”老人搖着頭,“選擇張英洙當他們的領袖,任由自己被人奴役——這個族群早已經沒有希望了。”
“他們的生活比你更有希望:大部分日僑都已經順利脫北,由俄羅斯返回日本定居,日俄政府正在就進一步的安置問題進行磋商。”
“……那是因為張英洙死了。”
宋琳冷笑道:“讓千萬人為你的憎恨和嫉妒殉葬,會不會太奢侈了一點?”
盡管這個問題不需要回答,柴田高磨還是清清嗓子,回憶起自己的年少時光。和同伴們一起策劃劫機、興高采烈地抵達朝鮮,在全然陌生的環境裏落地生根,漸漸長成不同的模樣。
敘述過程中,他以幾不可見的速度移動,緩慢靠近餐桌上的殘羹冷炙,試着去拿切牛排的刀具。
人之将死,無論如何都會抗争一番。
“盡管金聖姬沒有生育,卻不允許丈夫和別的女人有染,那些曾經的莺莺燕燕,都死在了金氏近衛軍的槍下。幾十年來,張英洙只養活了一個兒子,就是趙成禹。盡管兩人從未相認,當父親還是希望他能接受日本文化,從某種程度上理解自己。”
終于握住刀柄,柴田高磨的身上有了力氣,語速也快起來:“我負責教授趙成禹日語,看着他長大成人……這孩子很像年輕時的張英洙。”
宋琳對此不置可否,一雙長腿交疊着立在牆邊,像個有禮貌的聽衆,保持警惕而适當的距離。
“可惜趙成禹生在朝鮮,對領袖的敬仰發自內心,只知道執行命令,不懂得該如何保護自己。回國後,張英洙安排他在情報學院接受訓練,又提前推薦他進入元首護衛局,就是想把刺殺最高領導人的任務交給自己人。”
柴田高磨扶着桌沿轉過身來,偷偷地将剔骨刀藏在身後:“我一被捕就知道計劃失敗了,必須趕在趙成禹奉命采取行動、造成不可挽回的後果之前,為他留下後路。”
“所以你才選擇投降?向保衛司令部透露趙成禹的真實身份?”宋琳挑眉問道。
老人并未作答,而是突然開始劇烈咳嗽,就連腳步也有些站不穩,跌跌撞撞地倒了過來。
然而,還沒等他靠近,宋琳便擡臂擋掉迎面而來的刀鋒,幾乎不費吹灰之力地徒手奪刀,動作極快、極淩厲,只留下空空的破風聲耳邊回蕩。
那把剔肉刀被扔到凳子上,刀柄殘存着老人的體溫,發出叮呤咣啷的清脆聲響。
“殺了我吧,”柴田高磨跌坐在地,“我知道他們都死了。”
宋琳居高臨下,聲音冰冷如來自地獄的使者:“你是該死,但不是因為張英洙或趙成禹,而是因為你做錯了事。”
不待對方反駁,她繼續宣判:“活着不比死亡容易,殺一個人也不比殺兩個人更難,但每一條生命都有價值。如果你的犧牲只是為了一己私利,或者單純的個人感情,我就有義務替那些枉死的僑民讨債。”
沉默混雜着瀕死的恐懼在空氣中蔓延,柴田高磨強迫自己緩慢地站起身體,直視着那雙黢黑冰冷的眼睛,不再說話。
他們都知道,刀在凳子上,就在眼皮底下。他一開始就可以把刀拿在手裏,可他沒有,直到冰冷的金屬切入他的腹部。
男人臉上的表情扭曲,卻依然站着。
她把刀抽出來,又刺進去。鮮血噴湧,他還沒有倒下,而是緩慢擡頭,看向自己的的對手。刀最終刺進了他的喉嚨,就在喉結附近。他像塊石頭一樣倒下去,死了。
刀有一種強大的力量:一旦動起來,就很難停下。
狹小的廉租公寓裏,血腥味道濃烈而刺鼻,各種私人物品被故意翻得亂七八糟,僞裝成入室搶劫的模樣。
在水槽上洗幹淨雙手,宋琳重新穿好外套,最後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屍體,敞着門離開了房間。
林東權在樓下負責放風。
男人穿着一身皮衣,推着一輛黑色的哈雷摩托,看起來就像個真正的飛車黨。只有那緊繃的肌肉線條、不協調的肢體動作,透露了他的真實身份。
見到宋琳的時候,林東權終于松了一口氣,咬牙切齒道:“下次能不要這麽誇張的扮相嗎?你知不知道我剛才差點跟人打起來?”
“正好,可以試試我教你的拳腳套路。”
眼看她帶好墨鏡頭盔,男人也只得乖乖跨坐上車,口中卻喋喋不休地抱怨:“我真的不适合做外勤,我們不要再彼此折磨了,好嗎?”
“知足吧,做外勤才能學到東西。”宋琳拍拍他的後背,示意可以出發了,“按照你現在的水平,永遠也沒辦法回到韓國。”
離開朝鮮後,林東權一直沒有見過自己的親人,只知道他們身在韓國的某處安全屋內,亟待被營救出境。
宋琳說影子政府的人手有限,不可能另外安排林鎮寬等人脫困,林東權只能靠自己想辦法。
然而,因為“阿格斯”系統裏的諸多秘密,國家情報院早就把他列為通緝犯,在全球範圍內展開追捕。
順利回到韓國,再把叔叔、嬸嬸和小麗平安帶出來,是林東權忍受種種非人待遇的唯一動因。
“轉彎,去朝鮮大使館。”
摩托車駛出一段距離後,宋琳再次拍打他的肩膀,下達明确指示。
翻了個白眼,林東權減慢車速,好心提醒道:“你不怕又被趕出來?”
隔着頭盔,他仿佛聽到了女人的笑聲。
伴随着引擎的轟鳴和耳邊的風聲,對方很确定地回答道:“去吧,我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