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離去時

宿醉讓謝幼安頭疼。這才明白陸恒釀的酒好在那裏,入口分明沒事什麽不同,卻不會有這種後勁。“昨夜女郎醉的厲害,是殿下親自背回來的。”

雁歌一臉喜意的看着她,道:“旁的女郎可沒有這種殊榮。”

這話叫謝幼安一陣後怕,昨夜怎麽回來的,她果真全無半點印象了。嘆息自己酒力淺,謝幼安決意戒酒,省得日後說了什麽不該說的,做了什麽不該做的。

“可有人打探我的身份?”她問雁歌道。這般大出風頭,她這陣子必然不會平靜了。

“多着呢,還有人向殿下索要女郎,統統被殿下拒絕了。”謝幼安知道侍妾地位低微,一般別人出言索要,主人都會給面子送人。慕容盛這般态度,普通姬妾早已感激涕零了。

她心中一時有些煩悶,卻又不好說什麽。

“為何皺着眉?”慕容盛笑着走進來,雁歌行禮退下。

“昨日我沒做什麽奇怪的事吧?”謝幼安原只是岔開話題,随口一問,見慕容盛要笑不笑的模樣,頓時心裏一緊,不會真說了什麽不該說的。

“什麽是不該做的,扯着我的衣領喊郎君?”

謝幼安淡淡地道:“殿下別開玩笑了。”

慕容盛當即冷下臉道:“你昨夜說我燕國若不脩德禮,不日便要亡國,還喊了我三聲‘豎子’,此當何罪?”

她半響無語,這還真可能是她說的。

“醉酒之人沒了神智,胡言亂語罷了,殿下少見多怪。” 一時口拙,忙更正道:“不,殿下勿怪。”

“原來是我少見多怪。”慕容盛一時沒有繃住地揚唇,哭笑不得。

“殿下不去練兵,可是又有什麽麻煩事?”謝幼安想要轉移話題,于是作出公事公辦的樣子,說道。

“不單要當女夫子,還真想當我的謀士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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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他這話是何意,謝幼安想了想,才道:“以我之才不遜于宮中博士,為何不可為人師?我十歲便可背熟兵書鬼谷子,為何不可為謀士?殿下輕女重男否。”

“怎敢,怎敢,勿要惱怒。”慕容盛忙道:“還記得你要答應我一個條件?”

“殿下有何吩咐?”謝幼安看着他,心中琢磨着。慕容農怕是要班師回朝了,慕容垂已是垂暮之年了,他一死慕容寶便是燕國皇帝。

屆時慕容寶自會立嫡子慕容策為太子。

慕容盛一向不得父寵,怕是壓抑着難有出頭之日。不過戰亂之際,變數極大。

慕容盛那雙微挑的眸子,目光望着她的眼,低低的說了句,“留在燕國別回晉朝了。”

謝幼安還在想着燕國亂糟糟的事,被他突如其來的話驚到。

一時不知該怎麽回答,要她怎麽可能不回晉朝?

“殿下,我留在這兒會死的。”久久沉默,謝幼安不知為何,不想欺瞞下去,直接道:“無論是蘭揚的父親,或者尊君,乃至燕國陛下,怕都不會容一個晉人女子妖言惑衆。”

蘭揚是蘭汗的女兒,慕容盛的內定妻子。

慕容盛抿着唇,不急着反駁她。

謝幼安繼續道:“中山都城多少傾慕殿下的女郎,乃至我間接得罪的權貴,所有喜愛殿下,和與殿下為仇的人,都會對我欲除之而後快。”

她在燕國地位如此卑微,當真是燕巢危幕。

“我的謀士,蘭揚動不得,她的父親或是我的父親,都動不得。”慕容盛認真地道:“只要你留在燕國,我活一日,便不會有人敢對你如何。”

“殿下一意孤行,是想把王位讓給弟弟慕容策?”謝幼安不為所動,淡淡地道:“我聽說慕容策空有好皮囊,實則愚笨不堪,怕是鎮不住旁人。燕國近才統一,殿下忍心再次四分五裂?”

晉人自古講究立嫡立長不立賢,庶長子是沒有資格繼承王位。不過燕國皇帝慕容垂便不是嫡子,且慕容垂最喜歡庶出孫子,清河公慕容會。

思及這個,她又道:“清河公雖也有才幹,卻為人狂傲,又是庶次子。殿下要将王位讓給誰?”

“我便輔佐慕容策,有何不可。”

慕容策是嫡長子,也深得父親寵愛,現雖年幼不甚聰慧,但愚鈍也未嘗不是好處。

謝幼安聞言不語,眼眸望着慕容盛,他笑着任憑她打量。久久,謝幼安微搖頭,道:“殿下,你最有資格坐上那位置,假使現在不想,日後也定然後悔。”

“即便如此,你若留在燕國,助我登上皇位不可?”

她失笑道:“東食西宿。”只愛江山不愛美人,哪裏可能是慕容盛。

“昨日我探明了些有趣的,那青雲樓樓主的底細非同一般,淑安可曾聽過你們晉朝,陳郡謝氏?” 慕容盛忽然轉而道。

謝幼安怔了一瞬,笑道:“當然聽聞過,僑望四姓之一,謝安石便是陳郡謝氏之人。” 屏氣懾息,靜等着他出招。

“淑安和那謝家,有事什麽關系不成?”

“我同兄長皆是寒門,哪裏可能同謝家有幹系。”謝幼安疑惑地道,“士庶雲泥之別,殿下何出此言。”

寒門怎麽養的出謝幼安這般女郎。

“那你同青雲樓并無交集?”慕容盛笑道:“若與你有關,我自然不能怎樣了。若是無關,便多虧淑安替我揪出晉人奸細。”

“與我無關,殿下愛如何便如何。”謝幼安唇角揚着笑。她同青雲樓的聯系,慕容盛不可能查得出。只有她咬定無幹系,青雲樓也不出賣她,才能尚存一線生機。

這是粗淺的試探,謝幼安也表現完美,內心卻仍舊不安滴血。謝家在燕國再造一個青雲樓,不知要個十年可夠,就算是一朝被她全毀了。

“後日回安平,這兩天帶着雁歌和護衛,我不管你要去哪裏。”囑咐之後,慕容盛便起身離開了。

“雁歌,盧家女郎有沒有找過我?”

雁歌搖頭道:“并無。”

謝幼安這幾天想了許多,明明可稱萬無一失,為何慕容盛會這麽快追來。大抵和這盧家女郎有關。否則慕容盛不會如此費力的查青雲樓。盧微嘉也不會事過之後,再不露面。

盧微嘉到底在打什麽主意。她走了不該正合她心意?

寒冬臘月,北地的雪大塊大塊飄落。

“這兒的雪和建康城的不同。”謝幼安望着窗外的雪。

雁歌拿出裘衣給她披上,問道:“建康城的雪是怎樣的?”

“便如柳絮因風而起時。”謝幼安心中想着她姑姑謝道韞,唇邊翹起一抹笑意,道:“我晉朝的才女是這般形容的。”

“像柳絮般的雪,”雁歌想了想,颔首道:“奴婢大概明白了。”

“此時建康城還多半不會落雪。”

“還沒落雪呢?”燕國季秋便開始飄雪了。

見雁歌極驚訝的模樣,謝幼安笑道:“沒去過南邊吧。那兒有時一整年都不會落雪,或是柳絮般一陣,不會積那麽多。”

雁歌連連颔首,道:“奴婢祖上三代,都沒有離開過燕國。”

“陪我出去走走吧。”

裘衣寬大的帽檐,正好能遮擋住她半張臉。謝幼安坐在生意冷清的酒館裏,點了壺溫酒,坐着慢慢地喝着。仆役端了碗下酒菜,道:“這是掌櫃送的,女郎請慢用。”

謝幼安垂着眼,望着碟中的字,左手端着酒,拿起筷子氣定神閑地看着。她早就試探過,身後站着的雁歌不識字。

喝完了酒,付了酒錢。

“青雲樓還開着嗎?”謝幼安問雁歌道。

“開着呢,”雁歌遲疑了一下,道:“只是,殿下說女郎不能再去那兒。”

安平郡的青雲樓不讓去,在都城中山她便無法子了?

“無妨,那我們回府去。”

子時三刻,她終于等來了要等的人。面前兩人面容普通,直身下跪道:“我等奉安西将軍之令,前來救女郎。”都城之中,可不止是青雲樓是她謝家的。

“諸位無需多禮,要如何離開?”謝幼安心知他們此時現身,定然是确認了自己身邊沒有埋伏,且有了周全計劃。

“從這兒離開走暗道,一路往東,只要先離開都城中山,便有人來接應。女郎的族兄在高陽郡。”為了救謝幼安,一行人埋伏數日,在守衛森嚴的長樂公府通了暗道。

大雪續續落着,撫平一行人的蹤跡。

暗道雖簡陋,卻隐秘得很。離了暗道便有一行人,牽着馬匹等待着她,謝幼安未多言,立刻便翻身上馬。

“燕兵随時會發現暗道,順着一路追來,今夜可能無法休息。”

那暗衛擔心謝幼安能否堅持到高陽,便道:“離了中山便無慮了。”離開都城還是會有追兵的,暗衛之言只是安慰。

“君等無需擔心,我能撐住的。”

大風刀割般劃過臉頰,落在發上的雪有些化了。謝幼安看着一路白茫茫的地,不禁喟嘆,幸好盧微嘉讓她騎術漸長,否則連馬都不會騎,該要怎麽辦。

身後平白多了馬蹄聲,暗衛首領忙到:“燕兵追來了,快些離開中山。”

大概又跑了二十裏路,身後馬蹄聲終于趕上了了。而謝幼安一行人也到了中山邊界,再一路向東百裏,即可和謝景恒彙合。

“傳長樂公之令,凡越中山邊界者,殺無赦。”該來的還是要來。一字排開的騎兵,張着弓箭,漆黑夜裏也泛着寒光,威風赫赫。

暗衛首領轉頭看了一眼,便知一旦放箭,他們怕是跑不了的。

“女郎,怎辦?”

謝幼安咬牙道:“不管,僅有數裏之遙,強行沖過去。”

既然謝幼安這麽說了,暗衛首領只得喊道:“聚起來保護女郎,沖過去。”她的馬匹前後,皆有死士以血肉之軀,為她擋箭。

而她唯一能做的,便是死死拽住缰繩,揮動馬鞭。若今夜還不能離燕,她的身份便要暴露了。

騎兵距離他們僅僅十丈,萬箭齊發之下,僅靠着數十暗衛相護,謝幼安絕無生還可能。

謝幼安就是在賭,賭慕容盛不忍心讓她死。

果然,身後箭雨未持續多久。

風在漆黑的夜裏呼嘯,一刮風,雪也愈加大了起來,仿佛在互相應和般,謝幼安的風帽被吹落。

“再會了,慕容盛。”她喃喃道。

作者有話要說: 東食西宿有個很好玩的典故,意思是指人貪心。

慕容盛,再見,我愛你。QU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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