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安平郡

“師父在哪兒,要做什麽?”謝幼安忽然問道。

她昨日收了封師父的信。謝幼安一直将她要做的事,以及所有經歷的情況,都寫在紙上傳信給江宴。那是從上戰場起,一年多來第一封回信。

只有七個字,回建康城去。落款是江宴。

謝幼安猜不明白,但願意聽從師父的指使,這才是她願意乖乖回建康的原因。

“師父未告訴我他的蹤跡,大抵在陪着殊瑩玩吧。”顧子緩笑道。殊瑩是他們的小師妹。

謝幼安想了想,颔首笑道:“我也覺得是如此。”

“快些去睡吧,明日還要趕路。”顧子緩看了眼走來的甘棠,囑咐了聲,便起身回去了。

百裏之遙的安平郡,漆黑的夜,萬物寂靜,火星點點。

“有人縱火!”吱嘎聲伴着火光,半響便有滾煙濃濃沖天,“有人燒了我們的糧草,快點來救火。”“胡人偷襲啊!”晉軍頓時亂作一團,有人喊救火,有人喊有奇襲。

“偏将軍去整隊救火,郗将軍随我揪出混入編制隊的奸細。”陸恒一眼即确認,沒有什麽奇襲,是內亂也。把一支漢人俘虜編為先鋒隊中,這做的太匆忙了,未曾管束嚴厲。

“将軍,作亂的幾人抓到了,如何處理?”

“拖出去砍了。”陸恒淡淡地道,“收編俘虜是虎彪将軍的事,沒有調查清楚混入了胡人奸細。這便是失職了,杖二十軍棍。”

“可是将軍,我們的糧草被燒了。”

“預備糧夠撐五日,這五日足夠江左再送一批糧來。”

“是。”有陸恒在,上下軍心很快穩定。

林青衣也被熙攘之聲吵醒,他旁觀了一會兒,見陸恒指揮的秩序俨然,便悠悠地笑了笑,道:“将軍,江左真的還會運來糧草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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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的。”陸恒答後,瞥了他一眼道:“混入奸細也是你的失職,自己去領十五軍棍。”

“是。”領罰還是漫不經心地語氣。猶豫了下,林青衣是還沒走,又低低地道:“将軍,你真的不退兵?”

“退兵做什麽?”

“可是建康城那邊。”

陸恒回眸看他,唇邊一抹淡笑,道:“所謂君有令,将在外而不受。”

此話原應是“将在軍,君命有所不受”将士在戰場可以随機應變,不需要完全遵照君王的命令。陸恒卻說将在外,君王的命令不必接受。

“将軍這話若是傳出去,建康城就要變天了。”半響,林青衣幽幽地感嘆了句,這才轉身離開。

謝幼安一行人路程極順。

“庶民都充軍了,田地竟是老妪在耕,燕兵傾巢而出,國中連半個壯年的影子也是見到。”甘棠掀開馬車簾子,往外看去,道:“很快就要離開慕容燕了呢。”

“對啊,不過還要許久方能會建康城。”

謝幼安手裏拿着本書,笑吟吟地道:“一路經過了桓家的荊州、崔諒的清河,陶朱的邺城。昔日莊子周游的列國,今我也走了一遍。”

甘棠不禁冷笑:“女郎好好想想,待回了建康城怎麽辦。”

謝幼安不禁笑容一僵。捅了這麽大的漏子,娘親即便不說什麽,陳郡謝家的族伯叔父們,自然不會輕易揭過去。不由喟嘆道:“是很麻煩啊。”

甘棠遞給她暖手的湯婆子,道:“女郎心裏有主意了?”

謝幼安搖頭,接過裹着貂裘的湯婆子,把手裏的《莊子》遞給她,幹脆唱道:“北冥有魚,其名為鲲,鲲之大不知其幾千裏也,化而為鳥,其名為鵬,鵬之背,不知其幾千裏也。”

甘棠微微搖頭,定然是沒法子的。謝幼安只有煩悶時,或是飲完酒高興時,才會吟唱《逍遙游》,大小境界,聊以慰藉。

大抵在外只是微不足道一支商隊,謝幼安反倒随性得多。

建康城的謝家女郎,可不會說出“桓家的荊州”這樣的話來。

“女郎,前面便是廣陵了,便快要到建康城了呢。”

“從廣陵坐船回建康,只要一天半。”謝幼安想了想,苦笑道:“我還沒想好如何面對族內伯叔。”

大抵老天爺聽到了她的念想,在慕容燕順風順水,到了廣陵卻反倒不得進了。甘棠去打探了消息,回來禀告道:“據說廣陵戒嚴,這段時間不得入城。”

“廣陵力戰場遠得很,也從無屯兵,為何要戒嚴?”謝幼安想了想,猜測道:“莫不是有人聚集黨羽徒衆,犯上作亂?”

“如此将康城也必然戒嚴,我們何時才能回去。”甘棠大驚。

“唬你的,司馬徽叛亂都是前年的事了,建康城亂不了。”謝幼安笑了笑,又正經地說道:“一道再看看去,今晚應該就能入城了。”

下了馬車,在旁人的指引下,謝幼安和甘棠找到了顧子緩。見他在和一商賈說話,正是排在他們之前進城的商隊。謝幼安一出現,顧子緩忙給她使眼色。然而已經來不及了,對面的中年男子眼神很快注意到她。

顧子緩便無奈地笑了,心知今晚沒準得留在城外了。

“喲,兄弟豔福不淺,外出行商還帶着妻子?”那商賈看着謝幼安,話一轉道:“有這般美貌的妻子,那兩匹緞子對兄弟自然不算什麽。”

“哪裏哪裏。”顧子緩笑着,稍稍面露愧色,拱手一禮道:“賤內不知行商之苦,讓兄長見笑了。”

“仔細想想綢緞不好出手啊,兄弟折成十金如何?”

“出行數月也才賺了幾金而已,還望兄長幫忙,五匹綢緞贈給嫂子做新衣,讓我等早點進城。” 顧子緩拱手道。聽到現在謝幼安大概明白了。

一時忘了自己現在不是士族女郎。在僞裝商賈販賣綢緞的商隊裏,女郎是很突兀的。商賈在外行商不能帶妻室,這是默認習俗,影響不好,所以她很是招惹人的注意。

“不過十金,郎君給他便可,為何還要這般讨價還價?”甘棠也看明了一些,只是還是有些不解,于是輕聲地道。

“我們此行不能暴露身份,哪裏會有商隊出手如此闊綽。”謝幼安看着顧子緩的神情,低聲地道。甘棠喔了聲,不再說話。

畢竟是大族的婢女,又跟了個極好的主子。哪怕身處動蕩亂世,在她們面前的仍舊大多是春花秋月,歌舞歡宴,幾許寂寥。平日動辄百金,或視金如阿堵物。

半點不知每當輕描淡寫的大災二字,每個銅板,每粒粟米的背後是多少家破人亡,甚至父殺子而食,餓極啖人肉的醜惡慘劇。

顧子緩似乎被逼急了,咬牙道:“二十匹緞子都增于兄長,實在我家中有事,母親病逝而不奔喪,大不孝啊。”

那商賈被驚道,愣了一下才說:“原來兄弟口中的急事,是這般大事。那我也不便趁人之危,拿五匹綢緞,讓兄弟先行吧。”

“如此多謝!”顧子緩又是拱手一禮,差人将綢緞送到那商賈車上。這才回隊啓程進廬陵。

沈謝衣忍了又忍,終是不禁問了句:“那公子,以用自己的母親之死撒謊,不太妥當吧。”

謝幼安知道他是學儒的,對禮教執念甚重。當下看了甘棠一眼,自己先上了馬車。意思是讓她來解釋。

“郎君隔得甚遠竟也聽見了?”甘棠驚訝地看了他一眼,奇怪地道:“子緩郎君的母親,本就不在世了,也沒什麽大的不妥。”

說完,她行了一禮,上了謝幼安那輛馬車。

商隊如願進城,不日即将達建康城。

作者有話要說: 有趣否?無聊否?燒腦否?幼稚否?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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