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藏密
張如柏進入洞府,直直向牆上挂着的一面鏡子走去。
那鏡子周身漆黑,就連邊緣都是用黑色的瑪瑙整塊雕琢而成,鏡面更是純黑一片。白暮雨來去匆匆,若是他駐足細看,便會發現這鏡子的材質似曾相似,不過,這些現在都已經不重要了。
黑色的鏡面映照出張如柏蒼老的面容,那是他最不喜歡的樣子。雖說鏡子的存在是為了讓人整理自己的儀表,不要出了門丢自己的臉,如此重要、如此真實的映照,有時候卻也是最招人厭惡的。
不過,再怎麽厭惡的東西,有用的東西便不能随意丢棄,該派什麽用場就要好好利用。
鏡紋波動,裏面的人影漸漸扭曲成另一番模樣,這便是張如柏的道心法寶——求真。
魑魅魍魉無所遁形,世間萬物,盡在眼中。
張如柏的洞府不是沒有禁制,而是不需要任何法陣符箓來震懾旁人。
道心即我心,道心法寶所見即是我所見之物。只要他想,他便能知道所有他想知道的事。
白暮雨闖進洞府之時,他的身影便映照在了鏡中,張如柏立馬就知道有人擅闖他的洞府。
鏡面上,白暮雨的一切行蹤都清清楚楚地顯示出來。張如柏看見他偷拿的東西,神色冷郁。
那是一件看上去及其普通的衣服,沒有靈力,沒有任何法寶加持,拿在手裏也察覺不出與其他衣服有什麽不同。這在滿是奇珍異寶的淨靈門裏實在是非常不起眼,完全就是件微不足道的垃圾物品,誰會這麽無聊藏着一件沒啥用還不能保命的凡俗東西在府裏。
但是,就是這樣一件別人看不上眼的破爛貨,張如柏卻視若珍寶。
翻起箱子的手越收越緊,咔嚓一聲,箱蓋破裂。
砰地一記關上箱子,巨大的聲響驚得躲在暗處的翟靜心尖一跳。他從來沒見到師父這樣生氣過,今天有太多的意外超出了他以往的認知,但是這一切不期而遇卻越來越讓他心跳加速,明明他是如此驚懼不安,但是他的期待也愈加擴大,只要近一點,再近一點,他知道離自己要的答案便越近。
胸口劇烈喘息,張如柏沉沉呼吸一聲,然後念起口訣,床前地面忽然下沉,張如柏的身影也逐漸消失在那開啓的黑色洞口裏。
翟靜猶豫再三,思慮良久,最後還是熬不過心中的蠢動,跟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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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通道黑漆漆不見五指,但是修道之人的眼力極好,翟靜還是很清楚的知道自己走的是什麽樣的路。
一條石階傾斜而下,看來他的師父将洞府選在這塊巨石裏不是沒有道理的,這樣一個地方藏了上百年,竟然沒有一個人發現,就連他這個近在咫尺之人都察覺不到任何異樣。
翟靜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他小心翼翼不發出一點聲音,讓自己的存在歸于虛無,融入每一寸岩土中。
前方一道亮光突現,翟靜知道走到了頭,一點一點靠近石門。
那石門敞開剛好能過一人大小,朝裏望去,一盞盞燈光搖曳生輝,翟靜雙目圓睜看着裏面的景象,冷汗漸漸浸濕了脊背。
那一盞盞燈談不上有什麽特別,普普通通的棕色陶瓷燈盞,一點火光在其上閃爍,有的明亮,有的暗淡。如果只是這些,翟靜只會當這兒是他師父用來冥想修煉的一個安靜密室,但是讓他心生寒意的這一幕卻在眼前明明白白告訴他,這個地方陰森詭異,絕不是他該觸碰的禁忌。
那每一盞燈下都有一個石刻名牌,清清楚楚,端端正正,所有淨靈門的人都記錄其上。
翟靜看着那些刻着他師兄們名字的名牌,對應的燈盞火光變成了赤色,有些人的名字他沒有見過,而那些他認識的人裏,其中一盞燈,它的顏色也是赤色,上面的名字赫然印着林爽二字。
明亮的是黃色的燈火,暗淡的燈黃色與赤色相互争奪,赤色吞噬着明黃的亮光,那赤色的燈火鮮紅猶如人的鮮血滴濺而成,沉郁厚重,在其他燈盞的照射下,帶着血色的濃稠緩緩流動。
就在這層層疊疊堆了滿牆的燈盞前,他的師父,淨靈門最仁善的長老,他最敬重的師父,全然與這個地方不相稱的靜靜站立着。
張如柏雙手背在後方,搖曳的燭光将他的背影映照的陰森森,仿佛有群魔張牙舞爪在他身上跳動歡騰,他擡頭看着角落裏的一盞燈,燈上的名牌被胡亂劃掉了名字,亂刻的刀痕雜亂無章深淺不一,看不出原來上面到底刻的是誰。
翟靜心下不安,眼睛四處亂瞟,而後定在一處,寒心涼意,面如死灰。
那盞搖曳的黃燈下,是他的名字。
翟靜一直都是聰明的,這一刻,他忽然明白為什麽進入門派,拜入師父底下,他便生出的不安意味着什麽。
他所恐懼的,害怕的,現在全部展現在他眼前,這便是一切的根源。
翟靜知道他不應該再留下,他該立刻逃走,跑得越遠越好,他的呼吸有些亂了。
“你都知道了”張如柏忽然出聲道。
翟靜驀然屏住呼吸,僵立在原地。
張如柏背對着翟靜,繼續道:“這裏很可怕吧,哼,能不可怕嗎,你知道這些燈意味着什麽嗎!”
翟靜的身子緊緊貼在山壁上,一動不敢動。
“修道者有道心,道心為誓,求幾道之圓滿,為師的道心法寶是求真,我的道心亦是求世間之真相,可是什麽真相是我想要的,你知道嗎?”
翟靜:“……”
張如柏也不等翟靜回答,他靜靜看着那盞無名燈,繼續自顧自道:“我求世間之真理,亦求萬世之道,與天同壽,這便是我要的,可是……”後背的手慢慢收緊,張如柏語調冷肅道:“世事豈能盡如人意,我所求的,萬分艱難,別人輕輕松松就能做到的,我卻求而不得,你明白為師當時有多絕望嗎……不過,天無絕人之路,我還是找到了屬于我的道,世間至真不只有一個,這些燈便是我要的道”張如柏轉過頭來,陰沉道:“人人心中都有魔,而我,只要種下魔心,讓種子在适合的環境裏發芽,我就能得到想要的一切”
安靜的石壁瞬間聳動,隐藏在石壁中的翟靜随着石浪跳動,但是他師從張如柏,徒弟怎麽鬥得過師父,況且這個師父的本事遠超出他的想象。
張如柏伸出手來,狠狠一抓,翻滾的石浪瞬間聚攏,翟靜來不及逃脫,頃刻便被擠壓在石壁中,隐沒的人形痛苦掙紮,漸漸顯露。
張如柏看着不斷掙紮的翟靜,冷然道:“求道者,道心堅固,比起一般人更難墜入魔道,但是只要條件滿足,人人都可成魔,我的好徒兒,你知道自己的魔心是什麽嗎?”
翟靜被死死抓住,硬憋着一口氣,不讓自己被壓扁。
張如柏道:“你天資聰穎,但是太過謹慎,只要再多給你點壓力,早晚,你都會被自己的疑心壓垮……”張如柏靜靜看着翟靜,忽地,手中的力道一松,翟靜剛一得自由,便快速飛奔而出。
張如柏看着翟靜的背影,冷哼一聲,蒼老的臉上漸漸漫起笑意,涼薄陰冷。
現在還不是時候,他的好徒弟啊,逃吧,害怕吧,終日活在自己的恐懼裏,然後被心中的恐懼控制、折磨、癫狂,一點一點墜入魔道,奉獻上最美味的怨念,這是為師對你的期望,就像你的師兄們,一個個都走向自己的窮途末路。
求什麽道,問什麽心,只要是人,就會有私,哼,一個個都是他的踏腳石。
石門慢慢在身後合攏,張如柏拾級而上,藏起了他所有的秘密……他的道,總有得見天日的一天……
白暮雨回到木屋,獻寶一樣把藏在衣服裏的東西拿了出來,燕翎風摸着帶着人體溫暖的衣服,唇角微彎,輕啓:“做的不錯”
被誇獎了啊!
白暮雨不好意思地低下頭,笑得腼腆。
收起衣服,燕翎風開始打坐冥想修煉起來,之後的事會很辛苦,他能強一分便多一分保證。
燕翎風道:“去外面守着,我現在不能被人打擾”
“好”聖旨一到,白暮雨立馬領命,出門,關門,動作一氣呵成。
燕翎風沉甸甸呼出一口氣,既然将隐羽衣偷來了,那人怕是也已經知道了。想當初,這件衣服還是他送給他的禮物,同門情誼,他去為他搜集來珍惜禽羽織造了這件寶衣。他知道他求道艱難,為了保他性命,所以作了這件衣服,一旦遇到強敵,只要穿上隐羽衣,便能藏匿于無形,無論修為多高,都不能查到任何蹤跡。
想想自己當初真是煞費苦心。
燕翎風冷笑一聲,既然是他的東西,物歸原主也是理所當然的。
慢慢用靈識審視自己的魂魄,一片支離破碎。
魂魄是修煉之本,而他的根本早已被生生撕裂成兩半,時過境遷,那一日,那一刻,他所有的一切都被撕裂了,疼痛被永遠深刻記憶,在無盡的黑暗孤獨中日日折磨他。
燕翎風用自己的靈識一點一點修補魂魄上的傷,被困了這麽多年,再獲自由,也只是滿目瘡痍罷了。
走一步算一步,亦是争分奪秒,淨靈門,他是絕對不能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