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切磋

白秋令愛劍,雖然沒有司徒劍那樣偏執,但橫君就在他面前不過咫尺,他一時意難平,語氣不善反問唐昀:“不知我欠了唐閣主什麽人情,而閣主又要讨要什麽東西?”

“啧,白少俠這樣說就不對了,你看,方才是我找人将清羽還給你,這沒錯吧?”唐昀說着又打開了手中的折扇,懶懶朝前踱了幾步,又道:“你差點就成了臨海山莊的女婿,是我為你解圍吧?最重要的是——”

他反身看着透過輕紗靜靜看着一言不發的白秋令,眉眼都是狡黠的笑意,“橫君在我手裏,少俠此行不就是為了橫君?”

他話音剛落,白秋令的視線便和他的一同落在了程青懷手中的木盒上。程青懷會意,将手中的木盒打開。

裏面靜靜躺着一把劍,正是臨海山莊鎮莊之寶,琴中劍橫君。

白秋令抿唇不答話,握緊腰間的佩劍猶豫片刻道:“橫君——”

“這麽算來是三個人情啊。”唐昀手中折扇一收,一句話打斷了白秋令算是将他剛剛積攢的半分耐心又消磨了下去。

雲隐山上只有他和司言,兩人話都不多,平日裏都很穩重自持。下了山他更是少與人交流,性子是有點冷,但都仔細把握着,不惹麻煩也不樹敵。唐昀的出現,完全是他意料之外的意外。

見白秋令又不說話了,唐昀清了清嗓子擔心氣不死他似地補充道:“既然這樣我就要讨兩樣東西。”

程青懷對唐昀蠻不講理的行為見怪不怪,抱着劍匣子退了幾步,生怕白秋令反手拔劍就将唐昀捅到湖裏去。

白秋令忍了又忍,問唐昀:“不知閣主要的是什麽東西。”

唐昀提着一口氣暗自運轉內力靠近白秋令,擡手就想用扇子挑起他面前的輕紗,同時也料到這人定會出手,下一秒便側身躲過了一劍。

劍未出鞘,說明白秋令還盡力克制着,這一劍被唐昀躲開也是他意料中的事。他把劍收回來握在身側,冷冷道:“閣主從昨日就一直跟着在下,不知在下是什麽地方得罪了閣主。”

唐昀低頭看了看胸前衣服上幾縷斷了的發絲,暗嘆白秋令這駭人的劍氣,扇子扇了兩下将斷發扇落,絲毫不受他冷漠語氣的影響,笑說:“少俠并未得罪我,只是——”

“只是我太久沒有與人打架了,看少俠身手不凡,不才想讨教兩招。”

聽唐昀說了這麽多話,白秋令覺得只有這一句稍微正經了點兒,他握劍的手松開幾分,臉色看上去好了許多,也平靜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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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及他開口回應,唐昀又道:“方才只是與少俠開個玩笑,我知少俠是愛劍之人,寶劍相贈也無不妥,但這橫君是我好不容易才拿到的,還請少俠不吝賜教,若是我輸了,定拱手相讓。”

白秋令皺眉瞧他:“就這樣?”

“就這樣。”說完唐昀後退幾步,挽袖做個“請”的手勢,眉眼帶笑看着白秋令。

林間忽地卷起一陣狂風,程青懷抱着橫君又往後退了退,眼前漫天紛飛的全是被斬斷的新鮮樹葉和斷裂的樹枝,她只有擡手以長袖擋了才不至于被塵土迷了眼。

她沒想到唐昀和白秋令這一架會鬧出這樣大的動靜。

白秋令橫劍掃過的樹幹出現駭人的白,他的劍一直未出鞘,劍氣和劍意卻挾裹了陣陣殺意,唐昀知道他無意傷人,否則清羽早已出鞘,不會在連續避讓自己的皓月掌幾乎退無可退的時候還将攻勢收斂幾分。

但他除了想看白秋令長什麽樣,現在這把清羽的真面目他也迫切地想見識。他推扇将清羽擋開,下一秒挽了個花反手鉗住白秋令的手腕,手上用巧力把他整個人拉到了面前,輕笑說:“少俠果真沉得住氣,可否讓在下看看你手中這把寶劍,到底有多大能耐!”

白秋令心知這是唐昀在激他拔劍出鞘,他斜眼瞧了自己被他抓住的手腕,松手将清羽放開,掌心發力震開唐昀的手,腳尖把清羽頂上來,就這轉瞬即逝的幾秒他急速退開,落雲出袖纏在清羽劍身,朗聲道:“清羽不出鞘,也能讓你見識它的能耐。”

唐昀面上還是笑意盈盈,見落雲袖纏着清羽朝自己面門襲來,開了手中折扇同樣推向白秋令。那折扇在他皓月掌的控制下飛快旋轉着,眼看就要将白色綢布齊齊斬斷,白秋令卻手臂發力撤回清羽,幾乎是同時,另一邊落雲袖靈巧地繞到打着旋的折扇背後纏住那扇骨止了攻勢,唐昀只得急急收掌,卻還是不及白秋令快,頃刻間局勢扭轉,原本連連退避的白秋令此時便被動為主動,收回清羽握在手裏,落雲袖鬼魅一般纏上了唐昀的腰。

唐昀一把折扇被白秋令拿到手中的時候帶起一陣風,他席帽上的輕紗随之擺動,借着清冷的月色唐昀似乎是又看到了那雙眼睛,他反應遲了一瞬,清羽已然到了他面前。

兩人相對而立,周遭歸于靜谧,隔着面紗兩人互相都看不真切對方,唐昀盯着輕紗後面白秋令的眼睛看了許久,寂靜的樹林開始突兀回蕩他掌心相擊的聲響。

他朝前一步,清羽幾乎要抵上他的咽喉。

白秋令随即後退一步,手腕一動手中的折扇扇了扇。

月光有一角落在那海棠花上,他瞧着那就像在眼前盛開的海棠忽而笑出來,道:“想不到唐閣主也是愛花之人。”

“哦?也是?”唐昀向白秋令伸出手——雖說他只是想把折扇拿回來,這動作卻極易讓白秋令誤會。果然,他手将将擡起來就被白秋令反手打了手腕,又忙解釋道:“白少俠,唐某願賭服輸,”他回頭看一眼程青懷,程青懷會意将手中的劍匣朝他扔過來。

許是在短短兩天在白秋令面前就失了所有信任,唐昀這邊才剛擡起手,白秋令就腳尖點地騰空而起,越過他飛出去攔下了橫君。

見白秋令打開劍匣伸手就要觸碰到那劍身,他猛地想起司徒念君與他說的那些話,高聲制止道:“且慢!”

白秋令以為他反複無常又要反悔,警惕地收緊手臂退了一步,擡起清羽對着他,說:“唐閣主又有何事。”

這一句話把唐昀想說的話都噎了回去,他突然十分好奇這旁人碰了橫君會有什麽樣的後果,到底是司徒念君唬他的呢,還是這劍真就那麽邪乎?

他擺手道:“無事,只是想着好不容易到手的劍就這麽拱手相贈了,有些舍不得。”

程青懷腹诽他假惺惺,分明自己不用劍也不喜劍,怎麽就舍不得了。

白秋令沒再理會他,手繼續向橫君劍探過去,指尖觸到劍柄的一瞬間忽然從他腳底湧上一陣奇異的熱潮。他眉心緊鎖五指一點點攀上那劍鞘,而後手腕間突然聚集起許多內力來,漸漸地就像是就要失去控制游走全身。

他心中警鈴大作,為了排解這不知從何而來的內力,掌心發力握緊橫君,竟然生生将劍匣震了個四分五裂,其中一塊飛出去落在唐昀的腳下,發出清脆的聲音。

唐昀心道壞了事,急急上前想勸阻白秋令放下橫君,沒成想那橫君在白秋令手裏只是片刻的躁動,待他調息內力之後就安靜了下來。

這就是司徒念君說的千萬不要在撫琴人不在的時候碰橫君?

唐昀頓覺遭受了欺騙。

白秋令臉上漸漸帶上旁人看不到的笑意,他長舒了一口氣,拿着橫君就要朝另一個方向輕功飛去,唐昀又道:“少俠留步!”

這回白秋令再沒有給他攔住自己的機會,頭也不回地飛掠林間,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唐昀又在原地立了許久,忘了自己方才是要說什麽,只感覺兩手空空,發現自己的折扇被那人帶走了。他低頭看到腳邊清羽的劍穗,忽而想起自己想說卻沒來得及說的後半句話,彎腰将那劍穗拿在手裏,隐隐聞到一陣清香,兀自言語道:“沒想到少俠也是個愛花之人。”

程青懷問他下把折扇畫什麽,他沉思片刻把白秋令遺落的劍穗揣進袖中,踏月逐雲輕功追着他離開的方向去了,一句“槐花”随風隐在林間。

甩掉唐昀後白秋令回了一趟清城。

十六年前父親的喪事還未辦完,他也才将将跑得,司言便來将自己接走了。少時他還不懂事,甚至連這些記憶都是後來司言給他“灌”進去的,告訴他清城有他的家和家人,十幾年間卻沒把人放回來過,只是去年下山之前帶他來認過一次路,以至于他此時手握清羽站在清城城門下還有些近鄉情怯,怕自己太像外鄉人,不知如何自處。

司言曾說他父親是城主,腳下有兩個兒子,大兒子比小兒子大了二十幾歲,兩人交談時總跟他說聰明伶俐的小兒子是老天爺的恩賜——白秋令有個哥哥,他就是老城主那上天恩賜的小兒子。

清城周圍長年霧氣籠罩,形成了一道天然的屏障,城內天朗氣清,說來也奇怪。白秋令行走在城中主路上,離城主府越近心中就越緊張。

他兄長已經繼承了父親城主一位,十幾年按照父親的意願将清城打理得繁華熱鬧,頗受朝廷重視。早年父親随祖父征戰四方,功高蓋主被發配鎮守邊疆,祖父主動請辭告老還鄉,沒過多久父親也被降職跟着來到了清城。

禍兮福所倚,白家舉家定居清城後,曾得了祖父諸多照拂的皇子一朝舉兵謀反,改朝換代,他們偏安一隅誤打誤撞保全了性命。新朝皇帝登基,改了國號年號,為了穩定民心,新皇帝親自謝過為皇子時給予他幫助的臣子,大赦天下,還給了清城許多特殊的權利。

但白秋令的祖父實在太了解這位新皇帝,他不寄希望于朝廷的庇佑,更不忍看到百年之後白家再經歷風雨飄搖,于是将小兒子托付給了江湖老友司言,祈盼将來如果白家落難,他能救白家于水火。

這些事都是白秋令去年下山之時司言才向他提起,此前他一直誤會父親是将他遺棄,直到他回了一趟家才發現事實并非那樣。兄長白木城一直吩咐人打理着他的房間,十幾年如一日,白秋令時隔十幾年第一次回家之時,房間裏還嶄新整潔。

白木城告訴他這是父親叮囑的,一定要等他回家。

而回家于他而言實在是太陌生,即便這是第二次站在城主府門口,思來想去他還是輕功掠到了後山,悄悄回到了自己的房間,沒有驚動任何人。

只有院裏盛放的桃花在他經過時候抖落了幾片花瓣。

年前回來的時候他與白木城提了提想修一條暗道通往密室的事,白木城只說等城中忙完收成就安排。這次再回到房間裏他或多或少有些期待,在屋子裏找了一圈終于在床後發現了一個暗門,雕花的床架有一處将花團錦簇換成了幾片槐樹葉,他擡手輕輕按下去,一聲輕微的悶響後牆面松動,伸手一推他便走進了暗道中。

暗道裏設置了精巧的機關,踏下第一級臺階時兩邊牆上的燭火便被點燃,幽幽燭光将他面前的石板小道照亮,再往裏走上約摸百步,便是白家位于後山上存放貴重之物的密室。

白秋令将橫君放在白木城特意為他打的木架上,看了看四周陳放的物件,腦海裏一點點拼湊出不在家的十幾年這裏的畫面。他的侄兒已經七歲,性子是白家人一脈相承的沉穩,許是兩人從未見過面,年前相見的時候小孩兒看到他冷着個臉,扭身就跑了。

這次來為了“讨好”侄兒,他還特意準備了些小玩意兒,趁着侄兒和隔壁蘇大人家的小兒子玩耍的時候給他們放在了院子裏小石桌上。

回清城之前他在路上打聽到青霜劍的消息,準備啓程去江南,給白木城留了書信,晚些時候便又悄悄出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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