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英雄“救”美
白秋令不擅與人交流,花了點時間打聽青霜劍的下落,而後一路朝着東邊去。
四五月,晝夜交替進入初夏的時節,一路東行四五天都沒有發現唐昀的身影,白秋令放慢了趕路的步伐,此時歇在路邊茶棚喝茶乘涼。來往的馬車牛車在地上碾出一道又一道痕跡,揚起塵土向四周散開,他擡手掩了掩,剛放下手中的杯子轉頭便眼見那萬分熟悉,而又避之不及的身影朝自己走過來。
唐昀早幾天确實沒有繼續追白秋令,否則以他的輕功,讓白秋令先跑三天他也能追上。程青懷半路把人請回去處理了一點閣子裏的事務,耽誤了三天才抽開身,從憑樓閣出來的第一件事就是讓各地彙報白秋令的行蹤。
憑樓閣的産業遍布大江南北,線報更是周全,想要掌握一個人的行蹤并不難,天涯海角除了消失的人和唐昀不想找的人,幾乎都能找到。白秋令像是已經被唐昀的“死纏爛打”激出了條件反射,見到人只想離他遠一點。
自從大半個月出了之前橫君一事,臨海山莊就一直在派人騷擾他——他也想停下來問唐昀個一二,但這一停下來又要被他纏上,權衡之下他還是決定不問緣由走就是了。
唐昀這個人看似極沒耐心,但在追逐白秋令的這件事上可謂是樂此不疲,孜孜不倦。
程青懷知道他對好看的事物總是執着的,恰好白秋令又是個武功高強的俊美劍客,簡直就像是自己跳進蒸鍋蒸了個白裏透紅的擺放在了唐昀面前讓他趁熱吃。可俊美劍客雖然俊美,到底是個劍客,弄不好是要被——
被“暗算”的。
白秋令只顧着在人群中穿梭躲開唐昀不停追逐的視線,夜色中匆忙轉進身邊的巷口,一頭撞上了一個驚慌失措的青色身影。雖然反應過來看到那紛飛的白色粉末之後及時掩住了口鼻,但他還是吸入了一些進口鼻,眼前開始出現了那少年的重影,晃得他頭腦發昏。
少年感覺自己闖了禍,一邊驚恐地道歉一邊扭頭看着追上來的幾個人,沒再解釋拔腿便跑了。白秋令一時不知道自己是中了毒,還是僅僅是迷藥。清羽出鞘而立,他反手一劍橫掃,誤打誤撞幫逃跑的青年攔住了身後的人。
失去意識的前一秒他隐隐聽到“同夥”兩個字,而後一覺便“睡”到了次日。
醒來的時候白秋令發現自己被五花大綁在床上,頭還痛着。他睜開眼掃了一眼四周,看到清羽靜靜躺在桌上,桌邊凳子上坐了一個衣着華麗頭飾複雜的女人。
女人名喚雲蓉,是憑樓閣衆多歡場裏年紀最小的老鸨,後來被程青懷提攜做了歡場總管。她少時家貧,當初是自己把自己賣給了憑樓閣做清倌,彈得一手好琴,能說會道進退有度,為人處事很是圓滑,很快就被當時收她的歡場重用。
憑樓閣的歡場有個極雅的名字,鎖月。唐婉當初立下了規矩,不能買賣姑娘和清倌,凡是買了人的都得交待性命,多年以來還算是風平浪靜。雲蓉一直小心地管着,生怕出了點兒什麽纰漏,這麽些年也沒生過什麽是非。
昨晚上跑出去那少年确實是個意外。
少年逃荒而來,迫不得已買了身,有客人點了他,答應得好好的,臨到門口了吓得扭頭就跑。巧的是那幾個攆着他出去的打手也都是新來的,規矩是知道,但行事魯莽有點兒不聽招呼,沒等雲蓉吩咐,二話不說就要把人抓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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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懷着“破釜沉舟”的決心一定要離開歡場,不知從哪裏盜來迷藥,準備逃命的時候用,不料全用在了白秋令身上。
而白秋令誤打誤撞着了道,正好給唐昀瞧了個一清二楚。
起初他見白秋令在人群中轉來轉去将整條街道都繞了兩圈,覺得這人甚是有趣,一把扇子在胸前悠閑的扇着,看那人無論怎麽竄都在自己的視線裏,便不疾不徐地跟在他身後。許是慌不擇路,又或者是天黑了實在是看不真切——也或者少不經事的俊美劍客并不知道他鑽進的是個什麽地方,他眼看着白秋令朝那巷子拐了進去,緊接着就有個少年臉色蒼白從裏面跑了出來。待他收了扇子信步跟過去走到巷子口,正好歡場裏那幾個人從後門沖了出來,手裏拿着麻繩就要将躺在地上的人捆起來。
他本想阻攔的,可随後腦海裏就又浮現出了那人間絕色的臉立刻便改了主意,折扇在手心輕敲着笑盈盈地朝那幾人走過去亮明了身份。
唐昀手臂上挂了個五花大綁昏迷不醒的白秋令踢開雲蓉虛掩的房門時,她正在屋裏品着茶,手中精致的茶罐裝着些許上好的明前龍井,生生被突然出現的唐昀吓得灑了一地,一顆茶葉都沒給她留。
而她不僅不能冒火,還得給唐昀賠不是。如此講究排面的自家老板居然都走到屋跟前了她還沒跪地相迎,這要是唐昀心情不好,那說不定是要出大事的。
好在手臂上挂了個生人的唐昀看上去心情還不錯,三兩句話交代下來,看那樣子還戲瘾爆發準備跟她演上一出。
于是拿了“戲本”的雲蓉在房裏守了好幾個時辰,白秋令總算是醒了,在桌邊坐得腰腿酸軟也還得裝出一副怡然自得的樣子。她放下手中的茶杯,慢慢悠悠問他:“醒了?”說這話的時候她照唐昀的吩咐将桌上的劍不動聲色換了一邊,即便那人還綁着,也得放在他不能一下夠到的地方。
見人迷糊着沒答話,她咬了口點心頓了頓,拿捏着語氣輕重又問:“餓麽?”
白秋令着實惱火,他這已是第二次被人綁了。
前次是毫無防備之下被司徒劍銀針暗算,這回倒好,直接撞在了人家的迷藥上,實在是不應該。他太陽穴緊繃,想擡手揉一揉,卻發現自己被綁得嚴嚴實實。他又運轉內力試了一下,發現除了身體不怎麽舒服以外,倒是沒別的異樣。
雲蓉問他,他下意識便反問:“你是誰?也是憑樓閣的人?唐昀呢?”
到底是什麽事兒都經歷過的人,雲蓉瞧這俊美劍客長久不答話一開口就直接切中要害,緩緩松了一口氣倒也不慌張。她幹這一行這麽些年什麽樣的男人女人都見過,雖然不知道這看上去幹淨得一塵不染的少年怎麽會招惹了自家那難伺候的主子,但既然是唐昀吩咐了,那也得照辦。
雲蓉站起身擦了手,朝床邊走過去的時候還回頭看了一樣桌上的劍,耳邊不斷回響唐昀囑咐,說沒有十足的把握的時候千萬不能讓白秋令碰到他的劍。
她于是清了清嗓子道:“唐昀?唐昀是誰?”
“...這是哪兒?”白秋令還是頭疼,藥勁還沒過他四肢都還有些軟,見那女人朝自己走過來,他調理了內息警惕地看着她,又問:“你是誰?”
兩人一來二去幾個問句誰也沒答誰的話。雲蓉輕笑一聲攏了攏發髻,笑道:“我說這位俠士,您就別跟雲蓉這兒裝了,那小子被您給我放跑了,您現在來問我這是哪兒?”
“......你在說什麽?”白秋令不知道自己吸入了多少迷藥,渾身上下又開始不對勁,看着雲蓉總覺得心中煩躁,被一種陌生的感覺慢慢控制,讓他心中警鈴大作。饒是他識藥無數,對自己現在這樣的狀況也說不出個一二來,他又咬牙握緊拳頭道:“你們給我下了什麽藥?”
雲蓉見他面色有異,下意識往後退了半步,随即心道這你人都到我鎖月樓來了,還不知道你中了什麽藥?
但床上那躺着的人似乎真是對自己的處境一無所知,竟然運轉內力生生把藥性壓了下去。
這藥是極烈的催|情藥,平時給客人助興用的。
在此之前白秋令“醒”過一次,迷迷糊糊地在床上哼哼幾聲,唐昀神色一變将雲蓉支了出去。到底那會兒在屋裏發生了什麽她也不知道,只是腦海中浮現些羞人的畫面,教她這會兒紅了臉,後知後覺才明白了唐昀為何要費心思搞這麽一出“英雄救美”的戲碼。
她照着戲本繼續往下演,只不過定好的臺詞變化些許,道:“我鎖月樓從來不為難姑娘少爺們,他要走,走便是了,偏生點他那位客人是我一位極重要的老主顧,他倒好,撒丫子跑了便是,現在我那客人還等着呢,你說我如何是好?”
聽完雲蓉這幾句話白秋令腦子清醒幾分,總算是明白了自己這是什麽處境。
下了山各樣兒的人他都遇過,吃喝嫖賭也都見過,他猜想面前這女人多半就是別人口中的“老鸨”了,自己這會兒正躺在這歡場裏,被人誤會是方才逃跑那少年的同夥給扣了下來。
雲蓉又道:“我看少俠也是明事理的,來人——”
白秋令真是有苦說不出。
明什麽事理?他現在把所有的帳都算在了唐昀的頭上,手邊要是有刀,唐昀已經被大卸八塊——自從遇上他自己就沒什麽好事,心中實在是惱火,一陣氣血上湧喉口腥甜,眼前一花差點又沒了意識。
被人擡着到門口的時候,他恍惚聽見雲蓉語氣輕快地說:“等少俠把客人伺候高興了,雲蓉自然放少俠出去。”
白秋令生平沒有受過這樣的侮辱,聽着那刺耳露骨的兩個字憤怒不已,但越是憤怒越是內息不穩,那紊亂的內息在體內亂竄導致他意識越來越不清醒,甚至腰一軟整個人像是被抽了筋骨,失了全身的力氣,躺在輕紗圍成的帳裏,他只勉強能看到外面燭影搖曳,耳邊的喧鬧聽得都不真切。
人被擡走之後雲蓉總覺得這出戲演得過了頭,憂心地看着桌上一柄劍暗自為自己這一屋子玉器擺設捏了把汗,她收拾收拾起身推開門出去,得在把戲本子上的事情都安排好了,好說歹說才把幾個重要的恩客勸說走——唐昀這是要親自砸了自己的場子,若非這條命都是程青懷給的,她大概是不會答應他這麽無聊無理的要求。
這邊屋裏點着紅燭,白秋令躺在紗帳裏,鼻尖繞着一陣若有似無的清香。雖然他意識不怎麽清明,但還是迅速将一呼一吸都沉了下來,以免再中招。
又因着隔了一層輕紗,他眼前的一切包括天地都旋轉着,視線遲遲落不下去,兀自在房中飄着很是難受。他好不容易才将這新房一樣的布置看明白,總覺得陌生又熟悉,像是回到臨海山莊那一晚,這段時間的經歷破碎成細小的畫面在腦海裏閃回。
他并不知道依着歡場的規矩這人也不是說睡就睡的,和精挑細選的雛兒的“第一夜”得像了樣,以後才能長久保持“相好”的關系,唐昀也不知自己是不是将前面二十幾年他對別人都沒有過的耐心全都壓在了白秋令身上,然後又一點一點随着那紅燭燃燒殆盡——在看到他被困在紗帳裏擡進來的時候,沖動之下想着要不然先吃了再說。
白秋令自然不是這麽好吃的。
他看到床邊坐着的那人身形和唐昀并無二致,心中暴怒,竟然把那快要消失的力氣搶了幾分回來,開始劇烈的掙動,也不顧上那在體內肆意亂竄的內力,咬牙切齒間眼神中就像射出千萬利刃,要把唐昀千刀萬剮。
唐昀卻比他更快。
他疾步走到紗帳邊用扇子挑開輕紗,一如當初挑開白秋令的席帽,那樣輕緩,卻又十分唐突。白秋令看他的動作一滞,像是少了幾分當日的輕浮,又看他站在帳邊抿緊雙唇面色一沉,将折扇收回反身一腳踢開了腳邊的木凳。
——這要仔細看上去,唐昀眉目間也是染上了極大的怒氣。
“你們好大的膽子!”
他一聲怒吼,方才将白秋令擡過來而此時還守在門外的幾個人忙不疊推門滾了進來。白秋令身上的麻繩已被他用內力強行斷了一處,本來以為是唐昀發了神經要折辱于他,眼見唐昀氣得一副要吃人的模樣,他那發了一半要殺人的誓又打了住——他看不明白到底是怎麽一回事,這唐昀看上去怎麽是要救人的樣子?
沉默中他握緊的拳頭漸漸松開,可眉心仍擰在一處,又擡眼看了幾個吓得膽戰心驚跪地發抖的人,目光最終轉到身形挺拔氣質不凡的唐昀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