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輕浮

“唐閣主昨晚歇好了嗎?”他放下茶壺這才擡頭看對面剛落座的唐昀,然後摘下席帽放在一邊,擡手将窗推開,涼爽的風立刻卷了進來。

唐昀端起茶杯吹了兩口,看着透亮的茶湯笑道:“我以為今天這頓飯還是我一個人吃。”

“小二說飯菜已經備下了,我不太喜歡浪費。”白秋令說這話的時候語氣恢複如常,沒了剛才的輕松惬意,又給唐昀的茶杯添滿了茶水。

唐昀放下杯子:“酒滿請人,茶滿送人,看樣子你是不太歡迎我坐在這裏。”

“是這樣嗎?”白秋令動作一頓,伸手将唐昀的茶杯拿過來,把茶水倒在一旁的茶洗中,放回原位又往裏面倒了半杯,不緊不慢地說:“我不是很懂,多有得罪還請閣主見諒。”

唐昀輕笑,也不拆穿他,就着手中的折扇按在他手腕上,道:“不見諒。”

白秋令:“......”

“你左一個閣主又一個閣主,倒像是真沒把我當朋友,你可能是不懂這倒茶的門道,今日是我設宴款待你,現下你又要‘請’我走,這種種算在一起,我可沒法見諒。”唐昀說得理直氣壯,一句話說完白秋令一點錯處都抓不出。

他繞開唐昀的折扇,将茶壺妥帖的放在一旁,道:“閣主非我仇敵,當然是可以交這個朋友的。”

“既是可以交朋友,這稱呼先得改一改。”唐昀面不改色,擡起茶杯一飲而盡,輕放在竹制的杯墊上,撣了撣衣袖又說:“我虛長幾歲,要是秋秋覺得直呼其名不好,喚我一聲兄長也可。”

白秋令擺碗筷的動作一滞,轉而又平靜道:“在下家中有兄長。”

“那也罷了,”唐昀動作自然地往白秋令碗裏夾了一塊肉,“一個稱呼而已,原本我也不是很在意。”

無論這朋友交不交,首先這稱呼确實太過親昵也十分別扭,他說不上生氣,但也不是很想聽到從唐昀口中喊出來。

白秋令斟酌片刻說:“一個稱呼而已,閣主也可直呼在下的名字,這是這‘秋秋’實在不妥。”

唐昀挑眉笑道:“我覺得妥當。”

“唐閣主,在下有一事實在是百思不得其解。”白秋令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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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說,我定當知無不言。”

白秋令放下木筷:“閣主先前說要南下,在下想,那便算巧合吧。可這都到了永洛鎮,難道閣主也是來永洛鎮有事處理?”

“沒有啊,我何時說過我要南下是巧合。”唐昀面不改色地瞎說,從旁拿了個精巧的酒壺問白秋令:“秋秋可否陪我小酌兩杯?”

白秋令聽他這話眉毛都擰在了一處,他擡手擋了唐昀倒酒的動作,道:“白日我不飲酒。”

“可惜了,這是我今早在友人那裏讨來的陳年佳釀,剛從那冰窖裏取出來,你看,這還涼悠悠的。”唐昀自顧自地抿了一口,不住地搖頭感嘆。

雖然餓着,但白秋令已然沒了吃飯的心情,他放下筷子把碗往外推了推,嚴肅道:“閣主此前可還說只是順路也要南下。”

“我順不順路,來幹什麽,現在我人都在永洛了,說這個也沒什麽意義,我們還是好好吃這頓飯,吃完我可以帶你去四處轉轉。這地方我雖然不怎麽來,但——”

“唐閣主!你一路跟着我南下,到底是為什麽?我先前也說,若是我哪些地方多有得罪,閣主大可言明,是我的錯處便向閣主道個歉。”白秋令一讓再讓,看對面那人又耍起賴,原本平和的面色漸漸開始有了絲絲怒意,下意識五指便緊握攥成拳頭放在桌面上。

唐昀又喝了一口酒,看白秋令碗裏那塊肉還放着動都未動,幾不可聞嘆了口氣,道:“我确實不是順路,也并非來永洛有什麽事,你倒是聰明,知道我這一路都是跟着你。那我這一路也不算沒有目的吧?我這目的也非常單純,就是跟着你。”

白秋令氣得冷笑兩聲,拿了清羽站起身,拂了拂衣擺愠怒道:“閣主的手段真是名不虛傳,不過我始終想不到我身上會有什麽閣主需要的東西!閣主分明是故意為之!”

唐昀大大方方點頭:“沒錯,我就是故意的,故意跟了你一路,從臨海山莊到清城,再從清城南下至永洛。”

“你去過清城了?”

“去過了——秋令的兩個侄兒生得着實乖巧,尤其年長那個,眉眼跟你都有——”

唐昀話音未落,便眼見一道劍光在屏風上一閃而過,白秋令持劍而立,清羽出鞘直指他面門。縱是這樣他也還盡力克制着,死死盯着唐昀一字一句道:“唐昀,數月前臨海山莊一事,我念你後來助我脫困,都不曾與你計較,事到如今你竟然将主意打到小孩子身上!”

唐昀擡手捏住劍尖,絲毫不覺自己的話有何不妥,面前白秋令的怒氣也權當沒看到,複而緩緩道:“你看,喚我全名也很容易嘛。”

“唐昀!”

白秋令上前一步,清羽便在唐昀指間滑動一寸,鋒利的劍刃差點劃開他的皮肉。

“我只遠遠見你在街市上買了些小玩意兒和糖,連你家大門都不曾進去,”雖說是拔劍相向,但白秋令手下始終掌握着輕重,唐昀知道他手下握着力道,故意轉動食指,如願以償的讓清羽在他食指上留下一道血痕。

他指尖刺痛,極誇張地倒抽一口涼氣,又道:“我還犯不着對兩個孩子下手,也只是随口一說,你何必動這麽大怒。”

清羽見血而歸,那劍刃染了血,白秋令的怒氣也像是随之消弭些許,稍稍将劍往回收了收,“往後還請唐閣主自重!”

“我何處又不自重了?”唐昀覺得手指上多了一道傷口,這會兒又有了談判的權利,他眉心微蹙将食指含進嘴裏,不顧形象口齒不清地問:“我方才說過了我是有目的的跟着你,光明正大的跟着你,一沒對你家人下手,二也沒使些下流手段。”

白秋令似是又被他三兩句話動搖了。

江湖險惡,司言真的什麽都沒跟他說明白。眼下看着唐昀“無辜”被自己的劍所傷,他心頭竟湧上些愧疚自責收劍入鞘,瞥了眼唐昀發紅的手指輕聲道:“閣主該當心一點,清羽鋒利無比,性子也不怎麽好,出鞘必然是要見血的。”

唐昀嗤笑一聲:“怎麽一把劍給你說得倒像是個人一樣。”

白秋令反身拿了桌上幹淨的茶巾遞給他:“這世間千萬把寶劍,每一把都有它的個性,可以是人賦予它的,也可以是它自己與生俱來的——你用這個,包一下。”

“哦?還有這麽多講究?你不幫我,我一個人怎麽包紮?”唐昀接過茶巾在白秋令面前揚了揚,指尖的傷口其實和他幼時練功習武受的傷根本沒法比,可他還是樂意看到面前這人在自己面前多一些不一樣的神情。

“...我不知道怎麽包。”白秋令誠懇道。

“你未曾受過傷?這樣簡單的包紮都不會?”唐昀一邊将茶巾纏上自己的食指,一邊又故意總是弄掉一端,白秋令見狀,放下清羽一步上前,本意是要幫他拉住茶巾的一角,不成想手下一抖,按在了唐昀的傷口上。

“嘶!”

唐昀咬住下唇忍了笑意,佯裝痛得蜷縮了一下手指,白秋令立時松手高擡手臂,看看他又看看那道還在流血的傷口,面上少有的緊張,“可是弄痛了?”

“不礙事,秋秋繼續。”唐昀喚他的名是越來越順口了,白秋令覺得有些不自在,還是後退了一步。

“我還是不弄了,閣主可以坐下來自己慢慢包——這茶巾厚了些,不行,你等一下。”他嘴上說着,手已經探進衣袖捉住一小塊綢布扯出來,随後撕了一片重新遞給唐昀,“用這個。”

唐昀接過去卻遲遲沒有動作,立在原地盯着白秋令,一言不發。

“這綢布是我的落雲袖,輕薄幹淨,閣主放心用。”白秋令擡頭對上他的目光,以為他是嫌髒,連忙又解釋:“平日我都——”

唐昀卻用一句風馬牛不相及的問話打斷了他:“秋秋從雲隐山下來?”

“啊?”

白秋令這反應甚是可愛,唐昀腦海中他的印象又添了一筆。他将那綢布捏在手心,傷口也不包了,走到桌邊躬身拿了席帽給他戴上,擡手将搭在帽檐上的輕紗放下來,笑說:“聽聞雲隐山是習劍之人心之所向,萬劍歸宗雲隐,雖說從來不曾前往,但看到你就能猜想那是多美的一方水土。”

饒是白秋令不善與人交際,可他遍覽群書,唐昀這話他也是輕易便聽懂了的,回過味來便覺得眼前這人又不正經了。

下山數月他聽慣了別人對他外貌的各種贊善——眼前這人今晨便毫不避諱的說他好看,他也未有此刻耳根發燙的感覺。

“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他不知如何回應這話,思來想去也只能以這麽幾個字表達自己并不在意這幅皮囊的想法。

唐昀卻完完全全當他是一時被誇得臉皮薄了,不禁朗聲笑出來,又道:“日後有機會,不知可否随秋秋去見識見識?”

白秋令一愣,而後道:“師父不喜外人上山,恐怕是不行。”

“唉...那倒真是可惜。”唐昀面色不無遺憾,胡亂将指尖的血珠擦了擦,“秋秋不是想知道為何我一路跟随你來了永洛?”

“唐閣主不妨直說。”白秋令道。

唐昀左右看一眼,手中折扇打開搖了搖踱步到窗邊,從神情到語氣都是輕松惬意,“雲隐山人傑地靈,将秋秋養成這喜人的模樣,甚得我心,我便想要多看上幾眼。”

“就這樣?”白秋令不可置信地揚聲反問,被這荒唐的理由驚得腦海空白。

“就這樣。”唐昀答得也幹脆,他見輕紗之下白秋令抿緊雙唇不再說話,心知這人又是生了氣卻一再克制,偏想要教他把這口氣撒出來,便又補了一句:“原本也是如此,秋秋如此美人,便是不會武功又如何?若是生為女子,求親的男子定要将雲隐山的門檻都踏破,所以我不過——”

“輕浮!”

唐昀還沒來得及看清白秋令手上的動作面前便空了,只剩兩扇窗戶兀自晃動着,他跨步過去探出身子往外看,果然見那人踏水而過,朝着河流上游去。

他饒有興致地将手中的綢布拿在眼前晃了晃,自言自語道:“這麽好的料子說撕就撕,好好的說着話說走就走,美人要都像這樣,那才有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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