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變故

折扇一出,現場炸開了鍋,在場衆人皆高聲道:

“唐昀!是唐昀!”

“多年前那次武林大會蘇盟主就險些敗在他手中,除了他,還有誰!”

“對!肯定是他!此人行事嚣張,從不把我們放在眼裏,這英雄帖沒發到他手中,這是來報複來了!”

“......”

關于兇手是唐昀的議論此起彼伏,白秋令聽得耳心發痛,他擡手捏了捏眉心,手未放下便感覺身後多了一個人和一道熟悉的聲音。

“是我。”

唐昀今日一反常态穿了一身玄色長衣,此時正微微傾身伏在他耳旁低聲說話。他心頭一跳,左右看了一眼,也偏頭低聲應他:“你怎麽在這裏。”

“不然,我應該在蘇元思那個老東西房中?”唐昀颔首淡淡笑着,溫熱的氣息噴灑在白秋令的脖頸,像是在那處鋪上了一層霜,惹得他後頸一涼,全身起了雞皮疙瘩整個人跟着抖了一抖。

他皺着眉,語氣帶上些責備的意味,問唐昀:“不是說好只為真相,你怎麽——”後半句“你怎麽殺了他”還未說出口,便被唐昀單手攬着腰悄無聲息地離開了人群。

兩人避開衆人視線,一前一後落在了鳳臺後山。

白秋令将将站穩,唐昀便嬉皮笑臉地貼了上來,他往後退一步,唐昀便上前一步。

白秋令擡劍劍柄抵在他肩上,上下掃他一眼,道:“你的折扇?”

“臺上,方莫尋手裏。”

“你殺了蘇元思?”白秋令又問他。

唐昀一挑眉,也問他:“秋秋怎麽來了?離五月初五還有好幾日,這麽想見我?”

Advertisement

他說着便要向白秋令再靠近一步,白秋令咬牙繼續後退,“唐昀,眼下不是鬧的時候!到底是不是你殺了蘇元思!”

“秋秋又叫我名字了,聽上去可比‘閣主’受用許多。”他低頭瞥一眼靠近心口的那劍柄,擡手五指一點點攀上那劍身,像是把胸口那顆跳動的心裝進了眼底,就要這樣盯着白秋令把一顆心渡給他,眼神愈發熾熱,逼得白秋令大退一步。

這一步退過去,白秋令整個人都懸了空,幸而唐昀伸手拉了他的腰帶,将人往面前一拉,輕聲笑道:“秋秋,我又救你一次。”

白秋令總覺得今日唐昀有些不一樣,然而這窘迫的姿勢下他根本無暇追究這人到底是哪裏不對勁,站穩之後他一把推開了唐昀。

他手掌傷口将将長好,這會兒繃得又痛又癢,五指活動了一下皺眉又問唐昀:“眼下你打算怎麽辦?”

“什麽怎麽辦?”唐昀無辜反問。

白秋令心中窩火,他看着面前這人一副全不在意的樣子,便覺得自己連日來的憂心都被人糟蹋了,強忍怒氣道:“你走的時候一封書信寫得好好的,怎麽又變了卦真的将人殺了,今日來了這麽多人,你如何脫身?”

唐昀不知死活擡手捏住白秋令胸前幾縷頭發,挽在食指上輕蔑冷笑一聲,道:“他們?他們啊...就是學不會惜命。”

白秋令一怔,被唐昀眉宇間的霸道和嚣張震得一句話到了嘴邊像是凝住了,無論如何都說不出口,任由這人擡起手将他面前的發絲理順,再繞到他背後妥帖地搭在背心。

唐昀的胸口幾乎要貼着他的後背,湊到他頸側在他耳邊低語道:“秋秋不也不守約,提前就來了麽。一個人而已,要殺便殺了,怎麽還要問個為什麽。”

白秋令在他的輕言細語中漸漸回過神來,颔首嘆息道:“你知不知道若是你出去認下這個兇手,此後便——”

“秋秋是擔心我?”唐昀笑問。

白秋令偏頭瞥一眼那人在自己腰側蠢蠢欲動的手,低聲道:“既是朋友,你的安危我自是放在心上,趁現在無人發現你的蹤跡,先走吧。”他盡量說得輕,生怕大聲一點便能驚動山前憤怒的衆人,見身後唐昀一動不動,又耐心勸道:“我雖不能理解你為何總把人命看得這樣輕,但今日我必不能眼見你陷入這樣危險的境地。”

他話音未落,唐昀便接着又笑,“秋秋,與我做朋友,日後這樣的事情多得是,你怕嗎?”

白秋令沉默不語,唐昀自知是自己這樣的行為是動搖了他心中所信奉的東西,心底忽而湧起一陣前所未有的快感,像是比将這人扒光衣服壓在身/下還要令人暢快。

白秋令不答話,他便接着問:“唐昀就是這樣的人,背上背着無數條人命,白骨累累的路走過來的,不講道理,也不講道義——我是這樣的人,你怕嗎?”

“你究竟想說什麽?”白秋令感覺身後之人将手搭在了自己肩上,夏日衣裳穿得薄,那掌心在肩頭摩挲的時候,将他整個人的溫度都傳了過來。

唐昀朝他耳後輕輕吹了一口氣,沉默着不答話,閉着雙眼将下巴擱在他另一邊肩膀,輕輕哼了一聲,像是疲憊至極,也像是無比惬意。

“再不走,便真走不了了。”白秋令繼續勸說道。

唐昀懶懶“嗯”一聲,沒長骨頭似的上半身完全靠在了白秋令身上,“那就不走。”

“今日他們人多,若真打起來——”白秋令一轉身,唐昀失了重心直接往前傾,雙唇堪堪從他臉側擦過。

白秋令心下着急上火沒在意,倒是在唐昀心中添了一把火,還越燒越旺。

“不着急,他們人多,但是都打不過我。”唐昀終于站直了腰身,習慣性地去摸腰間的折扇,摸到那空空的腰帶,他才反應過來折扇在臺上方莫尋手中,咂咂嘴嘆息道:“真是可惜了,我那扇子是取了金絲楠木做的扇骨,繪扇面的墨也是上等好墨。”

白秋令見他是打定了主意不走,皺眉凝神看他片刻,終于還是妥協道:“你不走,那你打算怎麽辦?”

唐昀站在原地伸了個懶腰,拍拍衣擺,又笑:“你猜我若是與那蘇元思打一架,會是誰贏?”

“誰贏?蘇元思不是已經......”

“對,他死了,看樣子應該是我贏了。”

白秋令不解:“你到底在說什——”

“唐昀在那兒!快看!”

“大家快!!一定要抓住唐昀讓他償命!!”

白秋令話未說完,身後錯亂的腳步便将他打斷,他面前原本神色輕松的唐昀登時變了臉,眉心緊鎖一把抓了他的手腕掠到亂石堆後,語氣急促道:“今日之事我一人所為,與你毫無關系——本來也是這樣。此前說好端午約在紫陽鎮,秋秋便從鳳臺出發,一路游山玩水過去等我罷。”

白秋令當下怒從中來,一把将他甩開,質問道:“你說什麽?”

“我說你先走,我不會有事的。”唐昀收起剛才和他獨處時候的暧昧不明,語氣也随着身後人群的不斷靠近添了些急迫的意味,“到時我與你解釋,蘇元思不是我殺的。”

“不是你殺的?!”白秋令壓低了聲音語調卻是上揚,追問他:“唐昀,你方才在我面前言之鑿鑿認下這個兇手,現在又與我說不是你殺的!你到底哪句話是真,哪句話是假!”

白秋令問完,兩人間便是片刻的沉默,他站在唐昀面前五指握緊清羽劍身,眼睛将人緊緊盯着。

唐昀忽而又心疼起來,知道自己又鬧得過火了,惹得這雙眼睛裏裝了許多他不想看到的東西。他想道歉,卻又不知從何說起,不由分說擡手就想将面前這愠怒的人擁進懷裏。

可他雙臂剛剛擡起來,白秋令便颔首嘆息着往後退,低聲與他說話,“今日我既然來了,便不會走。”他擡手連續點了唐昀幾處大穴,又道:“現在不能與他們沖突,若人真的不是你殺的,你怎能輕易認下,或許人命在你心中是那樣不值一提,可你的清白——總不能不要了。”

唐昀一時說不了話,白秋令這穴點得太狠,他以內力相抵也無法沖破,只能眼睜睜看着人持劍從亂石後走了出去,走向那群氣勢洶洶要為蘇元思讨個說法的“武林正派”。

他也沒空思考其他,腦子裏全是白秋令方才離開時說的那句話:

你的清白,總不能不要了。

他混跡江湖這麽多年,還是頭一回有人與他說起這個東西。眼下他動彈不得,感慨着這“兔子”發了火,也真是厲害極了。

他就這樣被定在原地動彈不得,耳旁是風動,是林間的樹葉飒飒作響,還有飛鳥盤旋發出的清脆鳴叫。

周遭的環境太複雜,他聽不清遠處白秋令與他們說了什麽,屏氣凝神試着慢慢沖開穴道,卻是徒勞。自上次中了禦屍散,司言為他解毒後,他便常常覺得內力運行并不是那樣暢快——此前在林中遇上段洲時他已隐隐覺察出不對勁,每每他運氣凝神之時,體內便有一絲若有似無的真氣将他絆住,阻礙他氣行經脈,甚至他全力出掌之時,心口也會隐隐作痛。

可那痛感始終是不明顯,他也便沒放在心上,眼下他嘗試沖開白秋令封住的穴位,那股若有似無的真氣愈發明顯,牽扯着他的四肢都疼痛不已。

他站在亂石堆後仔細注意着周圍的風吹草動,也未有一刻停止運功,若是以自己的功力,要沖開白秋令點的穴應當不是難事,可斜陽已經漸漸西沉落在遠處兩山之間,兩個時辰過去了,他還是未能恢複自如。

——而兩個時辰過去了,白秋令前去應付如此多的人,那是他此前從來未見過的場面,現在是個什麽情況也不得而知。唐昀愈發着急,內力運轉起來沒輕沒重,行至幾個重要穴位時竟然喉嚨一陣腥甜,吐了些烏黑的血出來。

他暗道不好,還未有其他反應身後便傳來了窸窸窣窣的腳步聲,從這淩亂的腳步判斷,來的不止一個人。他放棄運功仔細聽了會兒,卻并未從這些人的腳步中聽出白秋令的。

他還在側耳仔細聽着動靜,那人群卻已經來到了他的面前。

為首的便是卓建柏,身後跟着對他恨之入骨的司徒劍,平日裏和他不兩立的幾個門派也都有人在。他努力兩個時辰也只是将将能開口說話的程度,見了來人他嗤笑一聲,輕咳幾下緩緩道:“挺熱鬧。”

“唐昀,你殺人已證據确鑿,眼下還有什麽好說的?”卓建柏揚了揚手中的劍,一身青碧色的門派着裝在唐昀眼前晃來晃去,惹得他更加心煩意亂。

他于是冷笑着又道:“證據?證據就是你們這幾個沒用的東西...咳、咳咳!”

“蘇盟主背部中了一掌,你倒是猜猜是什麽掌法将他一掌斃命。”司徒劍朝前兩步自人群中走出,站在唐昀面前,見他不答話,便以劍柄擡起他的下巴,輕蔑道:“這江湖之中,皓月掌只有你會用,蘇盟主死于皓月掌,兇手不是你還能是誰?”

唐昀眉心緊鎖,現下實在是沒空說話,他雖心口疼着,可唇角還是帶着笑,擡頭視線越過面前兩人落在他們身後的人群上,在那人群之中尋了片刻,還是沒看到白秋令的影子。他低聲開口,問道:“白秋令呢,你們把他怎麽了?”

他話音剛落,面前司徒劍像是聽了什麽天大的笑話一般,朗聲笑得整個山壁都回蕩着他嘶啞的聲音,“你當真沒想過我們為何會發現你在這裏?是誰将你引來這裏,又是誰點了你的穴,唐昀,你平時腦子不是挺好用的麽?”

唐昀耳邊立刻嗡的一聲炸開,他眼神發冷,像是挾裹着寒風陣陣投向司徒劍,要将他血肉剜下來一般,一字一句道:“你最好,把話說清楚。”

卓建柏雙手環胸,一把劍抱在胸前,似笑非笑地嘆息道:“白秋令師出名門,你以為別人真的願意跟你這樣的人混在一起?”

“師出名門?”唐昀越來越混沌,體內這種熟悉的灼熱感再次沖上他腦海,在他額頭眉心肆意游走,他意識漸漸不清醒,試圖用僅剩下的一點清明理解司徒劍這些話的意思,注意力卻始終在分散,像是跌入了面前的山谷,又像是墜入了千裏之外的桃花澗中随水而逝,無論如何也找不回來。

卓建柏面上得意洋洋的神情他也不能看得真切了,只聽得他說:“白秋令師出雲隐,拜司言老先生門下,與你這來路不明之人又有何好糾纏的,你卻整日纏着別人,還盜走橫君,引發他與臨海山莊那樣大的誤會!”

“......”唐昀雙唇碰在一起都覺得像是着了火一樣痛,他動動嘴唇卻發現自己一個字也講不出,只是徒勞的大口喘息着,最後的神志都用來看清遠處朝他走來的那道白色身影,而後便什麽都成了虛無。

他的精神、意志,他過往的記憶,他此前二十三年的人生,像是都化為虛無,随這山風消散了。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