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好看
紫陽雖是一鎮,但卻是除了京城以外最富庶的三城之一,線索上說,驚鴻劍就是這被城中第一富商買來給兒子當玩物了。
憑樓閣在紫陽有一茶樓和歡場,并沒有客棧,兩人中午到了紫陽,便将就在茶館休息,等掌櫃在後院找了兩間空屋子,收拾妥當了暫時住下。
白秋令一進後院回了房間反身便插上了門,唐昀晚了一步,只能站在門口擡扇掩面而笑,清了清嗓子道:“秋秋一路上累着了,好生休息,晚些時候一道出去吃點東西。”
白秋令靠在門板上悶悶應了聲“嗯”,仔細聽唐昀的腳步聲遠了才走到床邊坐下。
這一路上唐昀每天都與他重複一句話,晚上到了睡覺的時候總是将他擠到角落去,非要貼着他睡,最近這兩日,白天在車裏也時不時要伸手來抱他,攬着他的腰,下巴擱在他肩上,馬車路遇大點兒的石塊一抖,唐昀就将他抱得更緊。
回回他羞憤到想要跳車離開,就是那一句話将他拽了回來,唐昀手都不用伸——他說,秋秋是不是嫌我連累你,上次若不是被秋秋點了穴,我又怎會如此狼狽,平生都沒那樣狼狽過啊。
說這話的時候他還總嘆氣,白秋令每聽一遍,腦海裏唐昀渾身髒兮兮躺在地牢角落草席上的模樣就要閃回一遍。
他确實心中愧疚,晚上唐昀貼着他睡着實是睡不好,現在躺在床上終于能舒舒服服睡個覺,誰知剛一睡着,便又做了個和唐昀有關的夢。
夢裏唐昀還是一襲白衣手持折扇,風度翩翩英俊潇灑的樣子,喚他一聲秋秋,站在槐花樹下唇角微揚,眉眼帶笑對他說:我喜歡你,信或是不信?
白秋令眼見自己點了頭,一聲“嗯”卡在鼻尖就要應出去,随即滿頭大汗地驚醒過來。他坐在床上大口喘着氣,剛才的夢境就那樣真實的一遍一遍在他眼前重現,喉嚨幹得發疼,他一把掀了被子鞋都顧不上穿,撲到桌邊給自己倒了一大杯冷茶灌下去。
這冷茶一下肚,他瞬間就清醒了不少,手撐在桌上,一手捏着杯子,咬着下唇慢慢将呼吸平緩下來。
唐昀牽他抱他,親吻他,這确實不像尋常朋友會做的事。他最初是不願意相信,眼下是不得不信——可這好端端的“朋友”,唐昀怎麽會對他生出些別樣的感情來了?
他放下杯子,捂着臉腦子放空在桌邊坐着思索了會兒,門外便又傳來了熟悉的腳步聲。
唐昀的靠近再次将他的思路攪成一團漿糊,他做了個深呼吸回到床邊穿了鞋,遲遲不願去給唐昀開門。
在門口站着等了好一會兒,唐昀聽見裏面有動靜但是遲遲無人開門,便斟酌着換了個相對穩重的語氣說:“秋秋若是整理好了,我們便出去走走,吃點東西,明日再去尤府。”
白秋令倒在床上,懷裏抱着一把清羽劍,劍鞘硌得他心口疼他也不願松手,一橫心便朝着外面喊道:“我不去了,閣主自己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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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門上那道影子一晃以為他轉身要走了,白秋令正要松口氣,沒想到那人竟擡手推開了窗戶,彎下腰來半個身子往他屋裏探,問他:“秋秋可是有哪裏不舒服?需要我請個大夫來看嗎?”
請大夫?白秋令當然不需要大夫,他自己就算是半個大夫,雖說不是什麽回春妙手,這小痛小病自然是不在話下——可就是這樣,他也“治”不好心裏這股別扭的勁兒,這毛病時間越長他就越不自在,現在已經發展到了一看到唐昀腦子就胡亂浮現些他見所未見的畫面的地步,若是再往後下去,可如何是好。
他立刻坐起身來,看一眼窗下那腦袋,又颔首應道:“不用麻煩閣主,我自己也能應付。”
唐昀手中扇子一收,盯着他又看了好一會兒,嘴裏
忽而吐出兩個字:“開門。”
白秋令猛地一擡頭,他未束發,那發絲有幾縷便淩亂地垂在臉側,不知是熱的還是因為方才一直捂着臉悶的,此時臉頰還微微泛着紅,唐昀看着他,慢慢收斂了唇角的笑意,又說了一遍:“開門,我看你分明是應付不了。”
他說完這話本想直接就從面前這扇窗戶翻進去了,可将将一擡腿,又覺得這動作實在是不妥,思來想去還是又從窗下退了出去,耐心地站在原地等了會兒。
白秋令實在太窘迫了,這局面是他始料未及的。看那唐昀打定了主意,要麽進房要麽他出去和他一道,只好磨磨蹭蹭地下床去開了門。
他眼見唐昀進來後在他面前反身将門鎖上,竟不由得緊張起來,耳邊一陣嗡鳴,喉結上下滑動做了個吞咽動作,便條件反射地向後退。
唐昀插上門栓之時餘光瞥見他後退的動作,嘆息着笑了笑,低聲問道:“秋秋病了?”
白秋令立刻否認:“不曾。”
于是唐昀轉了個身一步一步朝他靠近,“看秋秋面色發紅,我以為秋秋是病了。”
“勞煩閣主挂心了,我沒事,若是閣主要出門我便陪閣主出去走走。”白秋令違心地說着,快步回到了床邊站着。
他身後失了防備,唐昀看準時機也跟着跨上前,從身後抱住了他。
白秋令立時脊背僵直站在原地,雙手擡起來想把腰上那手扒開,可堪堪擡起來搭在那手背上,唐昀便在他耳後輕輕吹了一口氣,惹得他一陣腿軟,竟往他懷中靠了靠。
而後唐昀埋首在他耳邊輕輕地笑,雙唇擦過他耳後敏感的肌膚,他感覺腦子一空,便失了所有反應。
“秋秋,我這樣抱着你,你可知是什麽意思?”唐昀問他,嘴上動作不停,在他耳根吻了一下,又往頸間去。
白秋令哪裏想過有一天會被一個男人這樣親昵地抱在懷裏,親吻他耳後的肌膚,在他耳邊這樣說話。
他原是連“喜歡”一詞都不甚了解,是唐昀一天一天地用實際行動教會了他什麽叫“喜歡”。
他誠實地搖頭,随即輕哼出聲——唐昀竟然收緊圈住他腰身的手臂在他頸間使勁地咬了一下。
“我的意思是,我很喜歡秋秋,讓秋秋也喜歡我。”
白秋令是想說不要再在他脖子上舔舐,剛說了個“不”字,唐昀便不依不饒地又在他脖子上狠狠吸了一口。
“啊!”白秋令驚呼一聲,那陣酥麻的感覺随着身後離開的溫度而消失,他立刻擡手捂住方才被唐昀的唇齒關照過的脖子,後退幾步,怒道:“閣主為何咬我!”
唐昀見慣了風月,卻從未見過這樣純情的人。他噗嗤一聲笑道:“我哪裏是咬你,分明是親了你一下——
“真是要咬一口,我怕秋秋受不住。”
白秋令自然是沒聽懂他這話是什麽意思,見他嬉皮笑臉的模樣便愈發窘迫,轉身拿了發帶想要束發,卻因為心慌意亂,忙活半天頭發還是如瀑一般披散在背上。
唐昀又一次悄悄地走到他身後,擡手輕輕握住了那骨節分明的手,趁他錯愕沒反應的時候将那發帶拿在手裏,溫聲道:“我幫你。”
他一邊熟練地為白秋令束發,一邊又問他:“秋秋生辰是什麽時候?”
“九月十九。”
白秋令原本僵直的脊背慢慢軟下來,不知為何就想轉身去看看那人為自己束發的模樣,他一動,唐昀便說:“秋秋及冠之時,也是要回雲隐去的?”
白秋令點頭應道:“是,要回去行冠禮,師父特意叮囑的。”
唐昀所有所思地“嗯”一聲,沉
默片刻道:“秋秋的冠禮,我也能參加麽?——好了,秋秋這樣束發真好看。”
白秋令伸手摸了摸後背,轉身道謝:“多謝閣主,此去雲隐山高路遠的,我一人回去便可。”他這話回答得實際,一點沒将唐昀的心思考慮進去,眼瞧唐昀又看着他笑,他動動嘴将後半句話咽了回去。
“那便到了時候再說吧,秋秋身體若無恙,那與我出去走走可好?”唐昀溫柔邀約,白秋令思索片刻找不到拒絕的理由,心說自己這樣未免太別扭了些,若是問心無愧,何必這樣扭捏?他最終點頭答應下來,做了個“請”的手勢,跟着唐昀出了門。
紫陽鎮中有一河流穿城而過,兩邊是平坦的河灘,早些時候河兩邊還有人居住,幾次發大水後,官府就将兩邊的住戶全都遷到高一些的地方去了,這河灘成了鎮上人休閑娛樂的好去處。
這幾年紫陽集市沒了時辰限制,街道上熱鬧非凡,什麽稀奇古怪的玩意兒都有。唐昀和白秋令并肩而行在這街道中間,兩旁是此起彼伏的叫賣聲,唐昀手中搖着扇子,白秋令面上蒙了一層輕紗,二人非凡的氣質吸引了來往的人,唐昀倒是自在,可他身邊白秋令就沒那麽自然了。
“很小的時候,”唐昀看到路邊有一攤販正賣些中原少見的物件,便想起來少時許多事,冷不防地開口,引得白秋令偏過頭語調上揚認真地嗯了一聲。
唐昀看着他笑了笑,便又道:“爹娘曾為朝廷辦過事,惹了不少人,帶着我和姐姐住進了深山中,為了生計,他們仍是過着刀口舔血的日子,只是無論在外遇到何種事,回到家中總是溫情的。——不過,我自小沒有朋友,也沒有交好的人,十六七歲就成了武林之中人人忌憚之人,更是無人與我來往。”
唐昀言辭懇切,短短幾句話讓白秋令聽得動容,兩人兒時的成長經歷如此相似,他對唐昀又多了一絲奇異的感同身受。
他沉吟片刻道:“閣主從未與我說過這些,我還以為閣主自小便衣食無憂。”
唐昀笑說:“少時的事,多半我是不願提起的——我此前并不知道姐姐為何上雲隐山,更不知你竟是她師弟。”
白秋令也笑笑:“恐怕直到現在,知道我有個師姐的,除了我與師父,便只有你了。”
“為何司言前輩不收女徒弟?”唐昀停下來問他:“我以為那時姐姐上山,是為父母報仇了。”
“報仇?”白秋令也随他腳步停駐,皺眉又問道:“敢問兩位前輩是......”
“內情我知道的并不多,我只知他們二人去了塞外便再也沒回家。”唐昀一邊說一邊随手拿起了手邊一個狼牙頸鏈,指尖在那齒尖上狠狠碾過去,白秋令眼見那處都快滲出血來,連忙擡手拇指擠進他手中,阻攔道:
“齒尖鋒利,閣主當心。”
他擡眸與唐昀四目相對,月亮的清輝落在他身上,襯得他氣質出塵好看極了。
唐昀見這會兒天時地利人和的,目不轉睛看着他一雙薄唇,忍不住就朝他靠過去,擡扇起來擋在二人臉側,在他耳邊親昵道:“秋秋關心我。”
白秋令不自在地別過臉,低聲道:“閣主多心了。”
唐昀立刻作失望委屈的模樣,收了扇子嘆着氣朝前走了。
二人站在河灘上,月亮高高挂起,周圍的人都已陸陸續續散去,河灘靜谧得能聽見風從河面掠過的聲音。
白秋令看着波光粼粼的河面,慢慢朝着那河邊去,将清羽放在一邊,俯身掬了一碰水,看着那月亮在自己手心随水而動,心情放松了許多。
可唐昀一說話,他又開始緊張,生怕那兩個字再從他嘴裏說出來一次。
只一次,他覺得自己心中有一塊陌生之地便要坍塌了。
“今天五月初四了。”唐昀說。
啪一聲,白秋令雙手分開,他手心的月亮便落到河裏,碎成了一河面的繁星。
他站起身,應道:“是,明日便是端午。”
“秋秋愛吃粽子嗎?——你怎麽将手伸進河裏了?”唐昀像是這會兒才注意看他方才蹲下是在做什麽,上前一步抓了他的手腕,也不嫌髒,直接在自己的廣袖上擦了擦,“河水這樣髒,你這傷口反反複複許久都沒有好,真若是留了疤,就不好看了。”
白秋令一愣,“好看”這兩個字也是唐昀經常挂在嘴邊的,這段時間幾乎天天都要與自己說一次——時間長了他竟然習慣了。
唐昀将他掌心的水細細擦幹淨,卻還是拉着不放。
其實那傷口已經好了,只是一直在結痂,太癢,他總忍不住撓一下,久而久之便開始反複不見痊愈。他看到唐昀那樣小心翼翼地模樣,緩緩掙脫他五指的鉗制,往邊上讓了讓步子,問唐昀:
“閣主一向喜歡好看的事物,折扇是,劍穗是房中的屏風也是,那——
“我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