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讨個生辰禮物
這會兒他靠在門後,唐昀不依不饒地站在門外敲門,一邊敲一邊不厭其煩地喊他。
“秋秋,收拾好了我們一道去吧,初來乍到,尤老爺如此客氣相邀,還是去吧?”
“閣主便說我身體不舒服——”白秋令話一出口就知道自己又說“錯”了話,果然,門外唐昀突然沒了聲音,緊接着窗戶就被推開了。
“秋秋果然身體抱恙,早上為何騙我?來,開門我瞧瞧。”
唐昀的目光從窗戶開的那道縫裏穿過來,白秋令長嘆一口氣,搖搖頭道:“勞煩閣主挂心了,我沒事,我們這便走。”
等白秋令站在門口整理衣襟了,唐昀還在歪着腦袋不斷問他:“若是不舒服就不去了,我和尤老爺說,然後回房休息,——我陪你。”
白秋令分明看到了他嘴角一抹狡黠的笑意,動動嘴卻發現自己懶得再與他解釋,扯了扯袖口朝前走,仔細想着一會兒到底該如何吃這頓飯。
他從小在雲隐長大,很小的時候是跟在司言身邊的,長得大些了慢慢也會自己做些家常的菜,司言便将他一個人留在東面,時不時過來指導他練劍,偶爾約他吃吃飯,其他更多時候他都是一個人吃飯睡覺生活。
眼前這一大桌飯菜他竟然食欲全無,只能看着身邊唐昀自如應對那上位坐着的尤氏夫婦,一杯接着一杯地喝,不知醉一樣喝完了兩壺酒。
這謝宴開始之初尤和正和尤夫人先後邀他喝了幾杯,而後尤盛雲又來敬了他三杯,一來二去這肚子裏裝了不少酒,看什麽都不想吃了。
唐昀兩頰泛紅偏頭看他,輕聲又問:“還是不舒服?”
白秋令一愣,心道這人怕不是真的信了他是身體不舒服?然而他解釋的話還沒出口,唐昀便又擡起了酒杯,連續喝了三杯。
這樣喝下去遲早是要醉的。他心想。
他處事沒有那樣圓滑,眼見那尤和正像是酒壇子成精似的把酒當水往肚子裏裝,唐昀顧及禮節已經喝得面色微醺,他忽而端了杯酒走到衆人中間,看一眼唐昀又看一眼興致高漲的尤和正,語氣和神情都端正道:“白某在此多謝尤老爺的款待,只是唐閣主今日身體不适,這酒實在是不能再喝了,還請尤老爺高擡貴手。”
尤和正沒說話又把酒杯添滿了,幸而端起來的時候被尤夫人按着手臂壓了下去,她道:“好啦,明日二位大俠還要早起教雲兒練功,你看看你,把人家灌成什麽樣了。”
衆人的目光齊齊投向白秋令和唐昀那一桌,白秋令也随衆人回頭看,他飲了杯中酒回到坐席上,伸手在他肩上拍了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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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昀趴着枕在自己的手臂上,擡手随便揮了揮,嘴裏嘟囔着:“還能喝...嗝!秋秋,喝、喝一杯!”
“閣主可還好?”白秋令眼瞧這人神志不清的樣子便知他是喝醉了,一手從他臂下穿過将人架起來,一邊向尤和正表達歉意:“尤老爺,實在不好意思,閣主醉了,我先帶他回去休息。”
尤和正站起身望過來,沖他擺擺手,“快去快去,現在年輕人怎麽還不如我——”
“你以為誰都跟你像個酒壇子似的!”尤夫人嗔怪道。
“哎呀我這不是高興麽,給夫人賠個不是。”
“我看你應該給人家二位少俠賠個不是!.....”
白秋令攙着唐昀往偏院走,踏進院子大門後便是鵝卵石鋪得凹凸不平的一段路,唐昀沒長骨頭似的全身都靠在他身上,他有些扶不住,吃力道:“閣、閣主...就快到了,你好生——好生走...”
好不容易上了臺階走到長廊,白秋令被唐昀歪歪扭扭的步伐也帶得走不穩路,只好将他的手臂撈起來搭在
自己肩上往上颠了颠。
兩人跌跌撞撞快要走到唐昀房門口了,白秋令長舒一口氣,眨了眨眼睛,擡手手背擦了額頭的汗,喘着氣感覺嘴裏幹得厲害。他餘光瞥一眼唐昀面色泛紅睫毛抖動的樣子,突然喉頭一緊,一口氣沒喘上來,差點半抱着人跌倒地上。
幸而邊上是一根立柱,他一手撐着柱子慢慢站了起來,氣還未喘勻,便察覺身邊的唐昀輕輕笑了一聲,呼吸之間帶着濃濃的酒氣,全身從上到下都是醉意。
唐昀慢慢擡手握住腰間白秋令的手,拉到唇邊吻了一下,白秋令立刻敏感地往後一縮,唐昀便擡頭看他。
白秋令疑惑偏頭,與他目光相接——眼前人一雙清明的眸子,哪裏像是喝醉了。他立時反應過來自己這是又被騙了,當下就想“逃”,不料唐昀搭在他肩上的手率先撐在柱子上,另只手穿過他腋下也抵在上面,兩條修長的手臂以合圍之勢将他困在了原地。
“跑什麽?”唐昀輕聲問他。
他不答話,唐昀也不再問,直直向他壓過來,他條件反射一偏頭,那雙唇便堪堪擦過他嘴角印在了臉頰上。
唐昀幹脆就着這個姿勢,唇瓣貼在他臉頰上,笑說:“秋秋也學會騙人了。”
“那是見你喝醉了,才——”
白秋令顧着辯解顧不上掙脫,唐昀看他毫無防備,也跟着偏過頭去趁機在他唇上咬了一口,“我沒醉,清醒得很,——秋秋別動,我頭暈。”
白秋令手掌抵在唐昀心口,感受到他那平靜跳動的心髒,下意識和自己狂跳的內心做了個比較,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羞惱情緒登時直沖眉心,他斥道:“那閣主就不要再做這樣出格的事!”
“喜歡秋秋也算出格?”唐昀唇角微彎,鼻尖又在他臉頰蹭了蹭,低聲道:“今日五月初五,秋秋可知是什麽日子?”
“......今日是端午。”
他說話間失了幾分警惕之心,抵着唐昀的力道輕了些。他一松手唐昀便再壓緊了一些,垂眸看他的睫毛,一雙薄唇發着燙在他眉眼間輾轉,那高熱像是吸走了他幾分清醒,也要讓他醉在唐昀的輕言細語中。
“嗯,今天端午,也是我的生辰。”
唐昀說完這話只覺面對白秋令這麽長時間來積攢的理智正一點點分崩離析,他往前挪了半步,幾乎是與面前這人緊貼在一起。白秋令躲他,他就跟着偏頭,齒尖在他鼻尖上刮了一下,嗓音低啞道:“我向秋秋讨個生辰禮物。”
“什麽禮——唔!”
唐昀怕他這句話問完自己便再沒機會,眼底笑意流轉直接吻了上去。他擡手蒙住白秋令漂亮的眼睛,蜻蜓點水般在他唇上流連,另一手緊緊鉗住他兩個手腕拉到面前,将他掌心按在心口,哄他誘惑他:“感受到了嗎秋秋,這裏跳一下我就喜歡你一分,我若是長命百歲,那就是萬分喜歡你。
“——別動,你便當這只是個生辰禮物,這世間萬物我都不要,只要這獨一份的禮物。”
我若是長命百歲,那就是萬分喜歡你。
白秋令原本貼在唐昀心口的雙手漸漸抓緊了他的衣襟,耳邊來來去去只有這句話。
黑暗中他看不見長廊地上樹影斑駁,看不見樹葉上銀白的一層月光,也看不見繁星點點的夜空,更看不見蒼穹之下比星辰還要亮的唐昀的一雙眼睛。
時間一分一秒流逝在兩人唇齒交纏裏,他明明是什麽都看不到,睫毛抖動着卻在唐昀溫柔的親吻中看到了月亮慢慢破碎在水中,千萬顆星辰自萬裏高空墜下灑在青山之上,嫩白的槐花瓣被微風撕成一片片的繞進他發絲。
他感覺此刻唐昀成了那破碎的月亮,墜下的星星
,片片的花瓣,軟軟地落在了他的眼底。
......
雞鳴時分唐昀立的字據果真生了效,偏院闖進來一個風風火火的少年郎,尤盛雲生怕唐昀看不到他如此用功似的,這四下萬籁俱寂的,他竟然在偏院中大聲背起了心法。
白秋令在少年精神抖擻的聲音中醒來,躺在床上揉了揉眉心,他眼睛疲憊得不願睜開,以前從未喝過這麽多酒,這樣子果然是宿醉了。
他無意識地嗚咽一聲撐着身子坐了起來,再一偏頭,便看到身邊床鋪空了,昨晚——
一想到昨晚他更頭疼。
唐昀在長廊下纏着他許久,送他回房沒想到他抱着自己死活不肯撒手,像是真的醉了在撒酒瘋,嘴裏胡亂又說了許多個“喜歡”,說得他心煩意亂的,便妥協歇在了他房裏。
他被唐昀抱着一直睡不着,也不知熬到什麽時辰才終于擡不起眼皮沉沉睡去,身邊這人何時起床的他也沒意識。
尤盛雲還在大聲背心法,他正打算出門看看,手搭在門上還未推開,卻突然聽到了唐昀的聲音。
“尤公子,背心法時聲音可輕些,不是聲音越大背得越快。”
“好的前輩,那我小聲些。”
“嗯,還有——你等一下。”
白秋令來不及讓開,面前的門吱呀一聲便被唐昀推開撞在他小腿上。他吃痛嘶了一聲,門外的人立刻松了手,于是他後退一步将門拉開。
“你這麽早......”
“嗯,尤小公子是不是吵醒你了?我已叮囑他小聲些,你再睡會兒。”唐昀回頭看一眼踢腿打拳有模有樣的尤盛雲,又道:“明日換個地方,這小子實在是太吵了。”
白秋令搖頭:“明日早起便可,原是我要驚鴻劍,怎能讓閣主如此勞神費心。”
唐昀看他一眼,随即颔首笑笑,道了一聲好。
此後的幾日,白秋令如約在雞鳴前便收拾妥當在偏院中候着尤盛雲。
起初這尤小公子還能按時地出現,偶爾遲來半柱香的時間,白秋令也未說他半句,只叮囑他下次早些睡。他滿口答應得好好的,卻還是在唐昀教完他步法後偷偷跑去歡場玩到大半夜才歸家,雞鳴時分自然是起不來了。
白秋令教他基礎劍法,他也學得半途而廢,說沒意思,在唐昀的建議下白秋令又改教他進階的有套路的劍法,頭兩天他還學得十分認真,然而也就只有這兩天,到了第三天他不僅天光乍破才趕到偏院,習劍過程中更是興致缺缺,哈欠連連。
白秋令教到一半,便将人放回去睡覺了。
到了尤盛雲“拜師學藝”的第九日,白秋令從天未亮一直等到辰時都未見人。唐昀收拾洗漱完了推門而出,見他正坐在院中石凳上喝茶,而原本應該在練劍的尤盛雲卻沒有出現,于是問道:“尤小公子沒有過來?”
“未曾,”白秋令放下手中茶杯,目光在唐昀身上巡視一圈,道:“閣主可是要用這樣的辦法消磨尤公子的耐性?好讓他将驚鴻拱手相讓。”
唐昀笑道:“第九日了,看樣子他的心思全不在練劍習武上,我若是再讓他早起一個時辰,必然知難而退了。”
“你就不怕,他出去造謠說你诓他?”
白秋令站起身理了理袖口,一手拿起清羽抱在胸前,看上去心情放松惬意,竟然對着唐昀笑了笑。
唐昀手中折扇一展,道:“字據上白紙黑字寫得清清楚楚,我可不诓小孩。”
白秋令輕笑一聲不置可否,走了幾步回頭又說:“閣主這手段确實高明。”
“秋秋今日
心情很好?”
“尚可,——閣主若是方便,可否前去告知尤公子,今日這劍便不練了?”
唐昀大方點頭,看白秋令一手持劍回了房間,又慢慢悠悠往主院去了。
他正走到尤盛雲的房門前,便聽到裏面叮鈴哐啷的動靜,像是有兩個人的腳步,還有幾句嬌嗔的女聲。他又默默地放下準備敲門的手背回了身後。
十六歲便将人帶回家中,這尤公子實屬“可塑之才”。唐昀心中計較片刻,怕待會兒那小公子哥兒出來太窘迫,也怕離得近了看到些不該看的東西,于是後退幾步站到了院子中間去。
果然,尤盛雲腰帶都不曾系好便匆忙地從門中跌出來,又在看到唐昀之後一個踉跄坐到了地上。
他咽了口唾沫,心虛道:“前...前輩怎麽過來了...”
“無事,白少俠等了兩個時辰不見人,請我過來瞧瞧,——尤公子可睡好了?”
尤盛雲嗓子發幹,嘴唇抖了抖準備開口辯解,不料那房中之人一聲“尤公子”喊得他腰都軟了,他連忙轉身關門,磕磕巴巴地也不知道說了些什麽,以為唐昀肯定是要劈頭蓋臉罵他一番,沒想到一轉回去,便聽到唐昀說:
“尤公子這幾天起早貪黑辛苦練功,我很感動,不如......晚些時候我請公子去鎖月樓聽聽曲?”
唐昀面不改色地邀約之下,尤盛雲先是一愣,随即立刻一副“原來如此”的表情,連連說了幾個好,點頭應了。
白秋令向來耳力不錯,這會兒他遠遠地靠在門柱下,五指收緊将清羽握着,冷笑一聲甩袖回了偏院。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