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鎖月樓

傍晚時分廚房送來飯菜,白秋令獨自一人在房中吃着飯,為了不讓自己像白天一整天那樣胡思亂想,他一邊吃飯一邊研究劍譜,不留神又吃了一大塊辣椒。

他仰頭飲了一大杯涼茶解辣,在滿嘴火辣的刺激中中反而又回想起那天不慎吃了辣椒,來自唐昀擔憂的目光。

那人上午和尤盛雲出去便不見了蹤影,這什麽曲一唱就是一整天?鎖月樓又是什麽地方?那從尤盛雲房中出來的女子,到底是什麽人?

他滿腹疑惑,一頓飯吃得味同嚼蠟,碗中米飯吃了一半就再也咽不下去,腦海裏全是這樣那樣的猜想。

待他吃過飯下人來收拾東西,他便抓住時機問了那老實仆人一句:“請問,閣下可知鎖月樓在何處?”

老實仆人老實過了頭,一聽“鎖月樓”三個字便要臉紅,他一邊收碗筷一邊含混不清地說:“大、大俠若是要去鎖...鎖月樓,便要早些去,這時候,姑、姑娘小倌們都被......”

後面幾個字像是被他嚼來吃了,白秋令一個字都沒聽清,再問了一遍:“閣下方才說了什麽?”

“要去早些去...晚了姑娘們都有主了......”

說完這句話老實仆人端着碗筷便跑走了,跌跌撞撞地差點一頭撞上走廊的柱子,頭都快埋進那堆碗筷裏。

白秋令聽懂這句話立時面紅耳赤,男女之事他雖不懂,但這幾日唐昀沒羞沒臊天天在他耳邊說,還給他讀了許多話本,他原是不懂,現在肯定是懂了許多。

仆人走後他又在院中坐了許久,等那月亮都爬上來,天上星辰閃着寒光,唐昀還是沒回來。

再晚些時候睡到床上了,白秋令仍是沒想明白自己為何要在院中等唐昀到子時。

他雙手疊在腦後,偏頭看着外面朗朗夜空。他睡的這間房,床邊上有一小個方正的窗戶,白日裏的陽光燦爛透過這窗戶進來,晚上整張床便星月照耀。他想應是這月光照得他睡不着,就翻了個身朝外面睡。

他翻身,看見那月光從門兩邊的窗戶灑進來,鋪了一路,直直鋪到床邊。

次日一早,廚房的早膳準時送到偏院,白秋令洗漱好将頭發随意束了,推開門就看到昨晚讓自己等到半夜的人正坐在院中石桌旁看書。

白秋令走到他身後他都沒反應,便頗為好奇地朝那書上掃了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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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這一眼看過去,就讓他頓覺不悅。此人哪裏是在看書,這分明就是——

“哎?秋秋何時在這裏的?”白秋令還未能将心中那不悅的情緒消化了,唐昀便雙掌一合把書關了站起來,又道:“來一起用早飯,尤公子回來得晚了,今日這劍怕是又練不成了。”

“昨晚閣主也回來得挺晚,為何這麽早就起來了?”

白秋令語氣雖有七分平靜,卻也還有三分不快,唐昀望向他,停下手裏盛湯的動作,笑道:“我今日無事,早飯過後可再睡會兒。”

“日夜颠倒可不是好事,閣主下回還是早些回來。”白秋令接過唐昀遞過來的湯碗,自一旁取了帕子将碗邊擦了擦,“尤公子年紀小,許多事不懂,閣主萬不可與他一起胡鬧,萬一出了事——”

“秋秋到底是擔心我,還是怪我夜不歸宿?”唐昀輕笑出聲,伸手端碗的時候順勢握住了白秋令的手,手心貼着他的手背,指腹輕緩地摩挲着。

白秋令像是被這一針見血的發問點了穴,整個人僵在原地,任由唐昀握着他的手為所欲為,一句話在嘴裏轉了好幾遍才說出來:“閣主日夜忙碌,作為朋友我只是稍加提醒,何至于怪罪,閣主多慮了。”

唐昀若有所思地點頭,輕

描淡寫解釋道:“昨夜我帶着尤公子出去練步法了。”

“閣主不必與我解釋,本就是你與尤公子約定的,要如何教導他,是閣主的私事。”白秋令道。

“哦?此前秋秋分明說的是——”

“即便如此,閣主的私事我還是不能多過問的,我還有事,出去一趟,”白秋令掙脫唐昀的手站起來,又瞥一眼他手邊的書,淡淡道:“少年心性,難免貪玩,這樣的書閣主還是少與尤公子分享。”

待他走出幾步站在偏院門口了,唐昀才放下手中碗筷,在他身後笑道:“秋秋年歲也不大,如此‘不貪玩’,生活卻也無趣。”

“我向來這樣慣了,閣主若覺得無趣,那便去有趣的地方。”

白秋令話音落下時人已經從偏院走了出去,人生地不熟的他哪有什麽事要做,不過是不願意待在那院子裏看見唐昀,心中平白添些不快罷了。

算來在紫陽也停留了大半月,除了剛到的那日他在這鎮上轉了轉,其餘時間都在尤府待着,今天出來恰好也能再去四處看看。

剛出門他便看見不少人挎着籃子往城郊方向走,話語間像是在談論燒香祈福之事,他反正閑來無事,一撩衣擺就跟了人群,也去了城郊。

原來今日是紫陽鎮上的廟會,老廟已有數百年,香火鼎盛,來往的人都要進到廟裏上一炷香,求平安求姻緣的都有,絡繹不絕人潮湧動。

白秋令有心事,在廟裏轉來轉去的走錯了路,誤打誤撞進了一座冷清的大殿,那佛像旁端坐着一位僧人,正打坐念經。

他覺得這清修之地,自己無端闖入頗有幾分叨擾,轉身便準備走,不料剛邁出去一步,身後那老僧聲如洪鐘叫住了他。

“施主不問因不問果,不問緣分便要走?”

老僧睜開眼站起來,拇指食指間挂了一串佛珠,袈裟披在身上,慈眉善目的模樣望着白秋令,又笑道:“貧僧法號空寂,請教施主尊姓大名。”

白秋令禮貌颔首,道:“在下白秋令。”

“白施主,到了這裏,不若求一簽。”空寂微微笑着,側身将白秋令迎過去,“相遇便是緣,施主心中有所想,心中有所思,求一簽,貧僧為施主解簽,許能解了心結。”

“大師怎知我心中有事?”白秋令眉心微蹙,腳步遲疑走到那佛像面前,在空寂的指引下撩起衣擺跪在了軟墊上。

空寂将簽筒遞給他,退到一邊,道:“施主可都寫在了面上。”

白秋令窘迫,輕咳兩聲,雙手捧着簽筒看了半晌,又問:“這簽如何求?”

一炷香後,白秋令手中捏着兩條紅繩從老廟裏出來,腦海裏還一片混亂。

空寂與他說了什麽他已然記不真切,只知最後他拿了十兩銀子放在佛像前,當做香火錢,而後空寂給了他兩條紅繩與他說:施主求姻緣,卻求了一支空簽,緣分太淺,緣分太淺啊!

緣分太淺是何意?他搖搖頭将紅繩收進袖中,嘆息一聲便朝前走,這才堪堪邁出一步,迎面便來了一群壯漢,繞開他往廟裏沖,還有一人他避讓不及,狠狠撞在他肩上。

他拍着肩回頭看着那群人氣勢洶洶地往方才他出來的大殿闖進去,嘴裏還喊着:“就是那個騙子!”

“你還想跑?!站住!”

“站住!香火錢你都騙!也不怕神仙要你的命!”

“......”

再有些罵聲,也随着衆人追出去離他越來越遠,變得不清晰,他愣了片刻,将那紅繩取出來繞在指間看了看,兀自說道:“原來是個騙子。”

他去清城時白木城給他備了些銀兩做盤纏,還

有幾張銀票,雖說一路上都是唐昀在花錢,自己身上的錢都還存着,可眼下這平白花十兩銀子換了支“空簽”,心下還是覺得自己太過愚蠢,走在路上也是心不在焉的。

他繞來繞去又繞到了尤府附近,準備在一家茶鋪喝碗茶吃點東西。剛坐下,遠遠地就瞧見那尤小公子朝他跑過來。

唐昀昨晚說帶這尤公子練步法去了,也不知是真是假——他見尤公子風風火火朝他跑來,坐下就喝了一大口茶水,面上紅撲撲的,扯着衣領呼哧呼哧地喘氣。

尤盛雲好不容易一口氣喘勻了準備和白秋令說話,白秋令又給他倒了杯茶,他看看茶杯再看看白秋令,還是先将那杯茶一飲而盡,才道:“白大俠,昨**怎麽不和我們一起呢?我跟你講,可有意思了!”

白秋令于是笑道:“我于輕功上沒什麽鑽研,閣主乃武林輕功第一人,你——”

“什麽輕功?你在說什麽?”尤盛雲皺眉道,而後繼續用手扇着風,“昨日我們并沒有練功啊!”

“可閣主說昨晚你們是出去練習步法,練到很晚才回來......”白秋令一手握着茶杯,一手拎着茶壺,手停在半空中,一時不知道自己這是要倒茶還是要把茶壺放下。

尤盛雲忽而大笑,朗聲道:“我們哪裏去練什麽步法了!我們昨晚去了鎖月樓呀!——原來白大俠不知道?我就說嘛,怎麽會有男人不想去鎖月樓的。”

“鎖月樓......”白秋令在心中反複斟酌這個名字,這已是從昨晚到現在聽到的第二次了,他總覺得萬分耳熟,但這一時又想不起來到底在何處聽過。他放下茶壺和茶杯,問尤盛雲:“鎖月樓就是...那種地方嗎?”

尤盛雲嘿嘿一笑,明眸皓齒的樣子看上去少年氣十足,朝白秋令勾了勾手指,白秋令便傾身過去聽他說話,他在白秋令耳邊小聲道:“就是歡場,不過這鎖月樓裏面的姑娘小倌和別的地方的不太一樣,人家可講規矩了,我跟你說啊——哎呀算了,說了也不作數,你得去看,去試試!”

白秋令聽着這些陌生的東西從尤盛雲嘴裏蹦出來,不僅心中萬分疑惑,這腦子更是被攪得一團亂,沒個章法,只得又問:“試試什麽?”

尤盛雲立刻像聽到什麽駭人聽聞的事一般,驚呼一聲而又壓低聲音道:“白大俠該不會...還沒有...嗯?”

“還不會什麽?”白秋令再問。

尤盛雲覺得真的是撈到了個稀奇古怪的物件,站起來将白秋令上上下下打量了好幾遍,說:“白大俠和唐閣主一道這麽長時間,竟然這個都不懂?——這樣,我們這都不說了,這今晚啊,你就和我去,‘試試’!”

白秋令似懂非懂地點點頭,他雖然知道歡場是個什麽地方,畢竟自己也是出入過的——被下了迷藥那次,還是唐昀将他救出,但如今令他萬分好奇決定去鎖月樓一探究竟的,已然不是這個“難得的經歷”,而是當尤盛雲與他說起那些話時眉飛色舞的樣子,讓他想到唐昀常常是在那樣的風月場所出入,舌根都湧上了陌生的酸澀。

紫陽富庶,集市非常熱鬧,與東江鎮差別無幾。尤盛雲一路上步伐跳脫地這裏瞧瞧那裏看看,白秋令卻心事重重興致缺缺,單看上去一點也不像是要去歡場尋歡作樂的人。臨走到鎖月樓門前了他還愁眉苦臉的,尤盛雲轉身兩手抵上他唇角,硬生生給他擠出個勉強的笑容,龇牙咧嘴地對他說:“白大俠你笑笑嘛,你看你這樣子把姑娘們都要吓跑了!”

邊上一個姑娘真就順着他的話,上前一步伸手就要挽他的手臂,被他皺着眉後退半步讓開了,那姑娘笑容僵在嘴角,一時間是窘迫不已。

尤盛雲趕緊打圓場,鎖月樓是什麽地方?那可不是随便一個

人都能進的,他連忙道:“姑娘莫怪!我們家哥哥這是頭一回來,難免生疏了些!”

姑娘聽這話自然是不會繼續給兩人難堪,一聽面前這氣度不凡的白衣男子是頭一回來,立時又換了種表情,端莊了不少,向白秋令行了個禮,而後溫聲相迎:“公子既是尤公子的朋友,那便是鎖月樓的朋友,裏邊請,我們可以聽聽琴喝喝茶。”

聽琴喝茶自然是沒問題,白秋令眉目一動,擡手回禮:“請。”尤盛雲跟在他身後,與他一前一後進了鎖月樓。

一進了這鎖月樓,白秋令就覺得萬分眼熟,他四處打量了周圍的環境,眼前閃回了數月前的一些畫面,頓時便皺了眉——這地方跟此前那裏真是太像了。

那晚唐昀将他從歡場中救出,他雖被下了藥眼前都看不真切,但這鎖月樓粉白相間別致的裝飾實在是讓人過目難忘。

他想事情想得入了神,一不小心撞上醉酒的客人,他颔首道歉,而後又小心翼翼地避讓端酒水的夥計。尤盛雲與他并肩走着,一邊引他上樓,一邊和他說:“這鎖月樓啊,遍布大江南北,凡是富庶的地方,一定有——不好意思,借過啊!”

堵在樓梯上的幾位公子哥想來是與尤盛雲相識,大大方方給他讓開一條路,他帶着白秋令一路暢行,很快上到了三樓。

站在三樓圍欄邊上,白秋令斷定了上次他便是在鎖月樓糟了“暗算”,腦海中不斷湧出那天的場景,他心中還有個疑問,想從尤盛雲這裏尋個答案,沒想到一回頭便看到唐昀搖着扇子與一女子攀談着,談笑生風地從走廊那頭過來。

——那女子還将手挽在他臂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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