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是真是假

尤盛雲揮手與他打招呼,他也擡扇搖了搖,手還未放下去,顯然是看到了尤盛雲身邊的白秋令,當下愣在了原地。

白秋令一時間思緒萬分,千萬種不是滋味的滋味在他心頭萦繞。他一手持劍,一手在面前握緊拳頭,不自覺地咬緊了後槽牙,心跳陡然加快,耳邊嗡的一聲周遭任何聲音都聽不真切了。

“要我說閣主真摳門兒!竟然沒有帶你來過鎖月樓!要知道這鎖月樓可是憑樓閣最大的産業之一——哎!哎白大俠你去哪裏!”尤盛雲身邊那抹白色的身影幾乎是瞬間就消失不見了,随即樓下一聲驚呼,他撲到欄杆邊上,只看到白秋令步伐匆匆地往門口去,“白大俠,這還沒試呢!”

他話音剛落便忽然被一人鉗住了手腕,一瞬間捏得他倒抽一口涼氣,他動也不敢動,驚聲問道:“前輩你這是幹什麽啊!”

“你怎麽将他帶到這裏來了!”唐昀怒道。

尤盛雲滿臉的委屈,他一撇嘴,聲音頓時小了許多,試探着說:“我剛剛出門的時候發現白大俠一個人坐在茶鋪喝茶,我就想...就想帶他來——哎哎哎前輩!痛痛痛!”

唐昀冷哼一聲甩開他的手,反手又将手攤開在他面前,冷冷道:“劍呢。”

“不是說好了一個月嗎!這不...這不還沒到時間呢麽...”尤盛雲說這話可謂是心虛極了。

一開始分明是學劍的,後來竟然讓他這位準師父帶着他到處“亂來”,茶館喝茶聽曲兒,歡場尋歡作樂,總之什麽不正經就淨幹什麽了,這劍術倒是一點沒會。

“劍給我,日後這紫陽鎮上,只要是憑樓閣的地界,你想怎麽玩怎麽玩。”唐昀語氣軟了些,轉頭瞥了他一眼,又道:“只要不鬧出人命。”

尤盛雲一聽,立刻來了精神,雀躍道:“當真?!”

“當真。”唐昀沒剩下幾分耐心,他不悅道:“速速與我回家取劍。”

唐昀從尤府取了驚鴻便一刻也不耽誤追了出去。他一路問一路追,仗着腿腳快,一口氣追出去了幾十裏地終于将白秋令追上。

那白色的身影是鐵了心要甩掉他,腳下發力又快了不少,卷起些樹葉還沒落到地上,便又被唐昀的衣擺掀起來,而後晃晃悠悠地落下去躺在樹下。

“秋秋!”他在白秋令身後疾呼,那人卻頭都不曾回一下,爆發出驚人的內力不管不顧地朝前飛掠。他心中着急,一手拿着驚鴻又喊:“秋秋你聽我解釋!——驚鴻我拿到了!”

白秋令聞言停了下來,足尖點在前面的灌木叢上翻身落地,冷冷望着唐昀追來的方向,忍了又忍才沒有拔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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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他突然停下的并不是唐昀那句驚鴻拿到了,而是那人說的要給個解釋——他倒是想好好問問,數月前在鎖月樓到底發生了什麽。

“我只有一個問題要問你。”他冷漠的語氣就像是兩人第一次見面的時候那樣,教唐昀聽得很不是滋味,可他當下顧不上唐昀是什麽心情,見唐昀不答話,便朝前一步繼續問:“此前我被人下藥,捆到你房間,可都是你的手段?”

唐昀一愣。

他原以為白秋令生氣是因為誤會了自己出入風月場所,沒想到會是上次他誤打誤撞中了迷藥之事,一時竟不知道如何拿出個合理的“解釋”來。

“秋秋,那次是——”

白秋令見他迎面走過來,握劍的手擡起來橫劍在面前怒道:“你站住!今日——今日我才知道......”後面的話他想了許久還是沒說出口,憤怒、失望、難過的情緒将他一個人拉扯成幾個,他只覺心中裝了這十九年來都未曾裝下的情緒,悶得他心口發疼。

他轉

身便繼續跑,在茂密得不見月色的森林裏飛快的掠過。他能聽到身後唐昀窮追不舍,也不停地喊他,喊得他愈發心煩,一個不留神差點直直從面前的懸崖跌下去。

關鍵時刻唐昀追上他,一把拽住他的手腕猛地将人往回一拉,撞在胸前,而後擡起手臂緊緊将人抱在懷裏。

唐昀微微喘着氣,聲音有些發抖,輕聲哄他:“秋秋...秋秋當心...我不是有意騙你,你聽我說——”

白秋令羞惱不已,擡手劍柄***在唐昀肋骨上,咬牙道:“你放手!”

“秋秋,我并非有意瞞你,那**被迷藥迷暈,我想你記我個人情,”唐昀吃痛,退了半步一手捂着腹部,眼疾手快又拉住了白秋令的手腕,道:“我想與你多說話,我想你多看我幾眼,你聽我說!”

“遇見你之後,我本來就滿眼都只有你。”白秋令冷笑一聲嘲諷道:“我走到哪裏,閣主便到哪裏,想不看都不行。”

唐昀搖頭苦笑:“秋秋,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真心想與你結識,我做的一切都是因為我想和你在一起——”

看着白秋令平靜的模樣,他手上力道忽而一松,便眼睜睜看着這人後退了一步,鄭重地向自己行了個禮,而後聽得他語氣淡淡地說:“與唐閣主相識一場也不虛此行,只是在下恐是擔不起閣主這份情義,就此別過,願江湖不見!”

“白秋令!”唐昀心急如焚,再次伸手出去,卻只堪堪指尖碰到他翻飛的衣擺,“青霜青冥——還有驚鴻!都在我手裏!”

白秋令腳步一頓站在懸崖邊上,自崖底而來的風将他背上的頭發卷起,衣擺也随風而動。他幾不可聞長嘆一口氣,沉默許久後低聲道:“閣主到底哪句話是真的,還是說從頭到尾都在騙我?”

“我喜歡你,這句話千真萬确。”唐昀暗罵自己玩得過火了,本來只是想說幾句來刺激刺激這始終不開竅的人,今日去鎖月樓也只是一點公事,沒想到尤盛雲那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東西竟然将人給他帶到跟前來了。

他看白秋令颔首冷笑明顯是不信他的話,這時才後悔方才用三把劍要挾他,想要再說什麽補救卻已晚了。

“你——”他斟酌着又将在鳳臺說的話拿出來再說一遍,“你信我沒有殺人,那你信我喜歡...秋秋!”

一句掏心掏肺的話還未完全出口,唐昀擡眼便看到白秋令被後面穿風而來的一枚暗器打中肩膀,他踏月逐雲掠過去時已然太遲,那肩頭濺出來的血落了兩滴在他衣擺上,白秋令已直直墜下山崖。

“殺!今日殺了唐昀為蘇盟主報仇!”

“那姓白的已經死了!他一個人身上又有傷,肯定跑不了了!”

“......”

身後有人朝唐昀沖來,他怒不可遏取了腰上折扇,啪嗒一聲折扇在他掌心展開向後橫掃過去,首先沖上來的二人應聲倒下,他一躍而起翻身将那帶血的折扇接住,立在原地将面前一字排開站着不敢輕舉妄動的人一一打量了一遍,聲音冰冷像是被那千年寒冰寒氣侵襲過,低沉悠遠,“武林盟?七日後必取爾等性命,回家報喪吧!”

話音将落,他便轉身毫不猶豫縱身躍下了萬丈深淵。

白秋令逆風而下,山風刮得他睜不開眼,肩上劇痛像是将他整條手臂都撕裂開。他聚了內力翻身朝上,一掌打向陡壁上叢生的樹枝,落雲袖順勢纏上去,慢慢地緩了下墜的趨勢。

而這懸崖峭壁亂石叢生,落雲袖一路被石子和伸展出來的樹枝撕裂,裂帛聲在他耳邊回響,他屏氣凝神仔細聽着耳邊風聲,将要落地時反手又是一掌,落雲袖就近栓在上方的老樹枝丫,才不至于落地之時肝膽俱

碎。

他躺在地上劇烈咳嗽幾聲,喉間湧上溫熱的腥甜,他就着這個姿勢運氣将周身穴位走了一遍,發現并無嚴重內傷,後又動了動四肢,除了肩頭被暗器打中的地方疼痛無比以外,十分幸運的是并沒有其他外傷。

只是這下墜的過程實在是令他頭暈目眩,眼下天地還在他眼前旋轉着,他又躺了許久才用清羽撐着地面緩緩站起來。

他捂住心口喘了幾口氣,猜想方才山風灌進肺裏恐怕還是傷了心肺。而後他擡頭望向四周,借着月光在四周繞了幾圈,未能找到出去的路,帶着滿身的疲憊找到一處山洞歇了下來。

這洞中還有燒過柴火的痕跡,那手臂粗細的木柴燒成了炭,他又去找了些幹柴,在洞中将火生了起來,火光跳躍着立時将整個山洞**的凹凸不平照了出來。

既然這前不久才有人來過,那這崖底也不至于荒無人煙,白秋令靠在洞中石塊上精神松懈下來,這才又感覺到了肩上的劇痛。

他偏頭看了一眼,上次段洲一劍沒能劃開的皮肉,這會兒已是血肉模糊,看上去都十分惡心可怖。

他做了個深呼吸止了幹嘔,伸手撿了塊柴扔進火堆裏,那燒得正旺的火堆立刻劈啪作響,壁上他的影子跟着猛地跳動了一下。

他盯着那紅黃的火焰看了片刻,肩上的痛一刻不歇地提醒他方才在那崖上發生了什麽。

唐昀站在風中與他對峙,又說了許多真真假假的話。他四下打量整個山洞,一陣大風灌進來,險些将那火焰吹滅,待風過後火焰又開始筆直跳動,他心中感慨這算是因禍得福。

接連奔波這幾個月,從雲隐山下來,揚蘭城臨海山莊、鎖月樓、永洛段家、東江、西峰、鳳臺再到如今紫陽的地界,他期間還回了一趟清城。細細将這些地方數出來,突然一陣疲倦席卷而來,将他最後那點精神卷走了。

他跌入這崖底,想必唐昀也不會追到這山崖之下來,待他休養幾日再去繼續尋劍,那時許久未見,唐昀一股勁兒過去了,便不會再将“喜歡”二字随時挂在嘴邊。

——那時許久未見,或許他身邊又有了更好看的“東西”,真話假話的便不甚重要了。

後來怎麽睡去的白秋令也不記得,次日他在樹影斑駁中醒來,肩上的傷未作處理,現在看上去像是又加重了些許。

站在山洞口,正好那陽光穿過樹葉落在他身上,他眯着眼擡手伸了個懶腰,耳邊是山澗鳥鳴,溪水潺潺,他循着水聲去找水源,在林間穿梭了約一刻,遠遠地看着那波光粼粼的水面便感受到了溪水的清亮。

他腳下步伐快了些,到了那溪邊放下手中的清羽,先伏身下去捧起水洗了把臉。幸而這天氣還不算冷,溪水冰涼,卻也提神。

傷口是不太會包紮了,白秋令擡手從袖中扯下一塊白色絹布,搭在肩上一手扯着,牙齒咬住另一端,費力地将那絹布在肩上纏了幾圈,歪歪扭扭系了個結。

他将自己收拾整理幹淨,四下望一眼,還是就近采了些草藥回來,找了塊平整的石頭将藥搗碎,又小心翼翼地拆開肩上絹布,把草藥一點一點鋪了上去。

傷口沾了藥,饒是再痛得麻木,這會兒也有了刻骨的感覺。白秋令倒抽一口涼氣,呼吸紊亂不堪,他咬牙忍着肩上的痛,愣是用藥将那傷口洗了一遍,而後又将就帶血的絹布在水中洗過,把傷口周圍的血跡擦幹淨,重新将搗碎的藥蓋在了傷口上。

待他再包紮妥當處理好,已是滿頭大汗,坐在亂石邊休息了許久。

折騰這半天他腹中空空,眼下也餓得不行,在附近采了些野果果腹,那浸泡在口中的酸澀讓他再一次清醒地意識到自己身處怎樣的環境中,在林中行走的步

伐又快了些。

這崖底環境倒是不錯,當是有附近村民來林中采藥砍柴,白秋令兜兜轉轉終于尋得個出路,腳下一條羊腸小道将他領到了一個小村莊門口。

敷了藥他肩上的痛感減輕許多,站在村口歇了歇,便又邁開腿朝前走,只不過他這一步将将邁出去,憑空從那牌坊後傳來一道低沉嘶啞的聲音,着實将他吓了一跳。

“年輕人,”牌坊後走出一位老妪,已是滿頭的白發,手中拄着拐杖,一步一步走得甚是吃力,那背部高高隆起,駝得前胸都像是要和腹部疊在一起。她走到白秋令面前,将他細細打量過後,那嘶啞的聲音再次從喉嚨裏擠出來:“從哪裏來,回哪裏去,這裏沒人了。”

白秋令的視線越過老妪的蒼蒼白發,一一從她背後的殘垣斷壁掃過,而後回到她身上。

他皺眉問道:“老人家,此處為何無人居住了?”

“因為裏面有鬼。”老妪每說一句話都像是被人扼住了咽喉,她眼中渾濁不堪,白秋令甚至懷疑她是否真的能看見自己。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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