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念君

淩君果然是忍無可忍,噌一聲挽花再次出鞘直指司徒劍,咬牙道:“不知悔改,你真是不知悔改!”

“淩君谷主若是念故人,下不去手,唐某願代勞。”唐昀一把扇子不知何時又打開在面前輕輕晃着,悠閑惬意地踱了幾步。

司徒念君聽他此言,再次掙脫程青懷,跪在地上重重地叩首,再擡起頭來時額頭全是血。她聲音顫抖,苦苦哀求道:“舅舅,念君心中有怨也有恨,但我不能眼睜睜看着父親死在我面前......還請舅舅向閣主求情,白少俠受的傷念君願受,只要能——”

唐昀走到司徒念君面前站定,俯身下去一手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擡起頭來,笑道:“他受的傷你們誰都賠不起,但我今日可以不要你爹的命,我有個條件,你若是能做到,我便放了你爹。”

司徒念君說話自然是不做數的,唐昀也未曾想過與她交換什麽,松了手站起來拍了拍衣擺,随意道:“閣主治病救人明碼标價,秋秋為谷主奪回橫君,還順便将念君姑娘請了回來,谷主——”

淩君抿唇站在一旁,回頭看他一眼,等他下文。

“谷主你看,這是不是算你反而欠了我們一個人情?”

“......”

看他一時語塞,啪嗒一聲唐昀又将折扇收了,沉吟片刻道:“但始終這是救命之恩,谷主若是不讓我殺他倒也可以,但是你,”他轉身看着司徒念君,又道:“你從今日起便要留在飛星谷,今生今世不得與司徒劍相認,自此天生天養就當沒有這個父親,你可做得到?”

淩君一愣,下意識看了司徒念君一眼。

司徒劍聞言心口一熱又吐了血,臉色愈發蒼白,他咳嗽幾聲道:“唐昀!你這個卑鄙小人!我今日就算是死——”

“我答應你!”司徒念君看唐昀慢慢又擡起了手,跪了幾步到他面前,急道:“從今天起我就在飛星谷哪裏都不去!陪着舅舅...哪裏都不去......”

“既然這樣那我便——”

唐昀拇指一動,折扇在他手中再次打開,誰也沒有看清他手裏的動作,只聽得司徒劍撕心裂肺大喊一聲,那喉嚨都像是被撕裂了一樣。

他收手,手中折扇的扇面上又多了新鮮的血跡。

司徒劍捂着右手,痛得倒抽氣,連疼痛呻|吟的聲音也發不出,嘴唇開合着,又緊緊咬住下唇,咬得下唇都要出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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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司徒念君撲到他身邊,抓起他的手便看到一道深可見骨的傷口,她雙手顫抖,撕了裙擺手忙腳亂要給他止血,卻被他一把又推開。

司徒劍大概是瘋了,也許是痛得沒有了精神意志,他跪爬到淩君身邊,剩下的完好的左手一把拽了淩君的衣擺,擡頭懇求道:“念、念君還給你......你把劍給我,給我......”

本來已經轉身走到栅欄前的唐昀驚訝得停下腳步回頭看了一眼,看到淩君和程青懷皆是驚了,他眉心緊鎖一時竟然不知拿什麽話說那人。

程青懷猶豫再三,還是上前直接将司徒念君打暈了抱在懷裏,她擡眼對上淩君的視線,一言不發将哭成淚人的少女帶走了。

淩君氣得一顆心都要從嗓子眼跳出來,他竭盡全力克制自己,一腳将司徒劍踹開,咬牙切齒道:“你當真是狼心狗肺,盜劍我不與你計較,甚至你不惜對挽兒下手我都放過了你,念君是你親生的女兒——不!你根本不配做父親!你早該在十六年前就死了!”

挽花劍在他手中高高懸起,他眼前交替出現着淩挽和司徒念君哭泣的臉,這一劍泛着寒光眼看就要落下,遠處唐昀眼疾手快折扇飛出打在劍身上,挽花偏了幾寸,哐啷一聲落在地上。

唐昀收回扇子站在栅欄邊,看了地上的司徒劍一眼,揚聲道:“谷主,念君姑娘是飛星谷的女兒,從此以後和司徒劍沒有關系,我已斷了他右手,今生再不能撫琴也不能右手執劍,還請谷主三思。”

說完他将折扇上的劍穗取下,而後那折扇便在他手中化為了齑粉。

他回到房中,白秋令還是以方才的姿勢平躺在床上,只有視線能跟随他移動。他坐在床邊一手握住身側的手,手指在手腕那傷口上細細撫過,溫柔笑問:“秋秋可是生我的氣?”

白秋令眨了眨眼睛,眉心緊蹙盯着他。

“珠淚一劍我心甘情願受的,秋秋不可再自責,何況我現在這條命就是你救回來的,我現在給你解開,你方才也答應了我帶我回雲隐山,看你及冠,千萬不能食言。”

白秋令又眨了眨眼,算是認可。

唐昀擡手解了他的穴,手還未來得及收回來,便被他眼疾手快抓了手腕,一把拽了過去翻身将他壓在了身下。

“你的話我很容易便信了,”白秋令怕唐昀又耍花樣,一手卡住他的脖頸,另一手食指中指搭在他手腕上,片刻後才說:“若是你真的不行了,我不會放過我自己。”

唐昀心口抽痛,他一手擡起來在白秋令臉頰上輕撫過,開口輕聲說了句對不起。白秋令同樣輕聲地回以不要緊,便俯身吻住了他的唇。

他不會像唐昀那樣會撩撥情人,只淺淺的吻了一下便擡起頭來,看着身下的人雙眸明亮,笑說:“當做補償。”

唐昀明知故問:“什麽補償?”

“遲來十幾日,讓閣主挂念了。”白秋令仍是笑了笑,松開手坐起身來,将自己松垮的衣服整理好,如瀑的黑發披在肩上,道:“我查到了十分重要的事。”雖然剛得知自己又被這人“戲耍”的時候十分生氣,但眼下還有更加重要的事情要去辦,他決定将這筆賬記下,暫時不與這人算。

“巧了,我剛才也從司徒劍那裏聽到一件蹊跷事。”唐昀雙手枕在後頸,好不悠閑的模樣。

白秋令整理妥當站了起來,随便将頭發束了,一邊綁緞帶一邊道:“我以為你會殺了司徒劍。”

“我方才是想殺他——我看你全身是傷,甚至想将他切成千萬片,拿去喂狗。”唐昀跟着從床上下來,像上次在紫陽尤府他房中那樣,從他指間拿了緞帶,将他頭發理順,又道:“但司徒念君對我有恩,我應了她不殺司徒劍,便不能食言,等會兒我還能去和淩君谷主讨個人情。”

“什麽人情?”

“這人情可大了。”唐昀将緞帶打好結,從身後抱住白秋令,雙唇在他耳側蹭了蹭,低聲又道:“若是我剛才不阻止淩君谷主殺司徒劍,讓他的寶貝外甥女知道了,那豈不是要與他恩斷義絕?”

白秋令緩緩點頭:“你說得不無道理,現在司徒念君留在飛星谷,于淩君谷主而言,應該是橫君劍物歸原主的意外之喜。”

“我們什麽時候回雲隐山?”唐昀突然問。

白秋令先是一愣,而後無奈道:“我們方才還在讨論谷主人情的事。”

“那我們先去讨人情。”

白秋令于是“被迫”陪着唐昀去找淩君讨人情,在藥房見到淩君之時,他正黑着臉配藥。藥書醫書白秋令都讀過,這世間絕大部分草藥他都見過,獨獨此時淩君面前的那幾味藥他實在覺得陌生。

水色的劍穗挽在手指上,唐昀湊到桌前指了指那火紅火紅的新鮮藥材,問道:“谷主,這是什麽?”

淩君沒好氣道:“不可說。”

“不可說啊......”唐昀挑眉,笑道:“名字還挺獨特。”

白秋令沒忍住噗嗤笑出聲,打量一眼淩君,正巧看到他一張臉都要黑成硯臺,将手中小秤一扔,糾正道:“我是說這藥的名字,不可說。”

“啊,是不可說啊,名字很特別,我從未聽說過——秋秋可曾聽過?”

“我是說這藥!名字不可說!不是它叫‘不可說’!”淩君從藥櫃出來,拍了拍手,繞開唐昀去角落取砂鍋,碎碎念着:“我飛星谷不留外人,你好了就離開吧。”

唐昀笑笑:“多謝谷主救命之恩,臨走前我鬥膽向谷主讨個東西。”

淩君立刻警惕地看他:“你要什麽讨什麽東西?”

“我想向谷主讨要兩把劍。”

唐昀此話一出,白秋令和淩君皆是一愣,見淩君就要發怒,白秋令一把将唐昀拽回身後,恭恭敬敬地朝他行禮,致歉道:“前輩,閣主這是為我讨劍,還望前輩莫怪。”

“橫君已經用來換了唐昀的命,哪有再拿回去的道理!我——”

淩君一開口,唐昀便從白秋令身後站出來,兩手搭在他肩上将人往邊上帶了帶,笑意盈盈又道:“谷主不虧本,用了這樣多珍惜藥材在我身上,哪還能把橫君給我們呢?”

淩君一甩袖子從鼻子裏哼一聲出來,轉過身去不再說話。

白秋令一手搭上唐昀的肩,對他搖了搖頭,唐昀卻沖他溫和地笑笑,手在他手上拍了拍,道:“就像念君姑娘身上流淌着飛星谷的血,橫君挽花都是飛星谷的血脈——不妨,谷主将鑄劍譜借給我們帶回雲隐山,我們自己再造兩把。”

淩君緩緩轉過身來,嚴肅問他:“你到底是來要劍,還是來問這鑄劍譜的事?難道你信了司徒劍的鬼話?!”

“谷主莫激動,我并無別的意思,畢竟秋秋來自雲隐山,聽到和師父有關的事情,難免多些好奇。”唐昀解釋道。

淩君朝前走了幾步,回頭瞥他一眼,沉聲道:“跟我來。”

為鑄橫君劍和挽花劍,淩君當年自行在東側搭建了鑄劍房,一行三人腳步停駐在簇簇花叢前,白秋令偏過頭往裏打量了一番,隐約還能看到些鑄劍的痕跡,幾塊廢鐵四仰八叉地躺着,旁邊是一堆沒燒完的炭火。

淩君推開門将兩人帶進去,一邊往裏走一邊道:“飛星谷一草一木皆可入藥,有成千上萬株草藥,卻只有兩把劍。”

唐昀十分不客氣,伸手扒拉兩下簸箕裏面沒用完的草藥,說:“聽聞飛星谷歷代谷主都不用劍,怎麽到了谷主這一代,不僅用劍,還親自鑄劍了。”

淩君咳嗽兩聲,把唐昀往邊上推了推,拉開角落的櫃子半個身子都要鑽了進去。他翻找半天,拿出一個藍布包裹,将上面的灰拍了拍,道:“這是父親讓我繼承谷主之位的條件。”

白秋令從他手中接過那個看上去已年代久遠的包裹,小心翼翼打開之後,赫然看到兩本書頁泛黃的鑄劍譜,他翻了幾頁,說:“這是橫君劍和挽花劍的鑄劍譜。”

“沒錯,”淩君拍拍手,指着白秋令手中鑄劍譜道:“父親二十年前給我,我先鑄橫君,司徒劍将劍盜走後我又鑄了挽花,——許是巧合,我與挽兒的名字,正好應了這兩把劍。”

淩君苦笑,又長嘆一口氣:“我以挽兒的血入橫君,莫說司徒劍,就連我都不能撫琴控劍,只有挽兒。”

“所以司徒劍就以為,念君姑娘一定也可以控劍,這麽多年來一直逼她學琴習劍,可沒想到淩挽前輩是這世上獨一無二。”白秋令唏噓道。

唐昀一手托着下巴,皺眉思索片刻,道:“那挽花劍,恐怕就不太一樣了。”

“你倒是聰明。”淩君嗤笑一聲,雙手背在身後慢慢往外走,“為

保念君,挽兒曾來找我,她從臨海山莊逃出來,卻并未求我收留她,我将她趕出去,她便一直等到生下念君,然後再來找我。”

白秋令将這前後梳理一番,于是問:“念君姑娘手腕上的飛星印記便是這樣來的?”

“挽兒是世上獨一無二,念君也是這世上獨一無二,——不是念君不會控劍,而是她只能控挽花劍,挽花劍現在在我手中,看上去削鐵如泥,但若是交給念君,那便是所向披靡,更勝一籌。”

唐昀細細又想了想,道:“所以當年,挽花劍是為念君姑娘而鑄,這麽多年,谷主一直沒有動臨海山莊,其實是在等念君姑娘回來。”

“十六年我終于等到了她回來,可現在一切都晚了,她能以性命為司徒劍求情,注定不再屬于我飛星谷。”淩君的語氣中不無遺憾和無奈,他站在栅欄邊伸手摘了一朵方才唐昀在藥房中所見的火紅的花,盯着看了許久,又一點一點捏碎在手中,暗紅的花汁順着他的指縫滴落在地上,他又道:“這花入藥能讓人忘記一切,是真正意義上的忘記一切,她不會想起自己的父母,也不知道我這個舅舅,不知道自己從哪裏來,為什麽在飛星谷,又為什麽叫司徒念君。”

聽上去十分殘忍,對司徒念君也極其不公的一段話,白秋令聽得發愣,唐昀卻笑了笑,同樣掐了一朵花在手中,扯下一片花瓣放在口中細細嚼着,無比淡定地說:

“父親是忘恩負義恩将仇報的小人,母親是苦痛一生最後都不得善終的可憐人,這樣的父母只會在記憶裏折磨她一輩子——不若從今往後就讓她知道有個疼她愛她的舅舅,将這身世的故事編得缜密些,她是無憂無慮生在飛星谷長在飛星谷的淩家女兒,不叫司徒念君,叫‘憶挽’,在這世外桃源中撫琴弄劍快樂終老,與她而言算是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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