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至親骨血
白秋令有些發愣,他看着唐昀氣得呼吸不順,再順着他的視線去看江季文,果然發現他神色閃躲,面色發白,像是被人一把捏住了什麽把柄,一時之間動彈不得。
唐昀看得出他還想解釋,卻不再給他解釋的機會,只冷冷道:“當年的事我自己會查清楚,若是你真的沒有參與殺害我父母,我自然不會與你計較更多,——何況,你救了我弟弟的命,若非殺父之仇,往日種種便一筆勾銷。”
“閣主!父親不是那樣的人,這其中定有誤會!”江眠一顆心被扯做兩半,一半在身中劇毒的江月輝身上,一半挂在父親的清白上,一邊着急救江月輝的命,一邊又擔心若真的如唐昀所說,江季文就要背負背信棄義的罵名。
他低聲又道:“父親從小教導我和阿月,要信守承諾,要知恩圖報......”
他話音未落,便看着唐昀朝自己走過來,一把拉起江月輝的手臂,在白秋令的幫助下将人背在了背上。他剛伸出手想阻攔,猛地想起江月輝已成了別人的親弟弟——當哥哥的,哪有害弟弟的理由。
随後他便聽見唐昀以同樣冷漠的聲音說:“先救人。”
白秋令一手扶着江月輝,一手持劍走在唐昀身側,江季文去找管家緊急備了馬車和幾匹快馬,江眠上車把江月輝抱進去,唐昀探了江月輝的鼻息,擡眼看了看江眠,說道:“他很喜歡你。”
江眠一愣,而後颔首看着懷中仿佛只是沉睡了的江月輝,輕聲道:“我知道。”
“好好照顧他。”
唐昀說完掀開簾子退了出去,斟酌再三後又說:“眼下你們已無血緣關系,再想個別的理由糊弄他,以前那個不管用了。”
江眠緊握江月輝的手倏而松開,待唐昀離開馬車朝前行進起來,他才恍然夢醒,眼中落下兩滴淚來,俯身親吻了江月輝的唇,兀自念着:“若是你能活,從今以後我便不糊弄你了......”
碧心門不可能無人管事,在白秋令的勸說下江季文還是決定留在碧心門,只能站在門口目送一行人漸漸走遠。方才被唐昀一針見血指出過往種種後,他心中一塊巨石突然消失不見了,是這十七年來前所未有的輕松。
從宿寧堡到歸合鎮,以唐昀追着江月輝跑的速度,最快也得兩個時辰,此時他們騎馬趕車,無論如何也需要耗費再多一半的時間。
唐昀和白秋令一人一匹馬,一前一後跟在馬車周圍,有一車夫趕車,江眠在馬車中照顧江月輝。
短短兩三個時辰的車馬路程,白秋令心中卻總有預感要出事,果然一行人将要進入歸合鎮的時候,突然有人從周圍山林中跳出來襲擊了他們。黑衣蒙面人個個持劍,武功路數卻雜亂毫無章法,白秋令和唐昀叮囑江眠看好江月輝,兩人應付這些殺手倒也輕松。
唐昀本就窩着一肚子火無處發,好幾個殺手的劍剛剛挑起白秋令席帽的輕紗,還不等白秋令出手,破風而來的折扇便要了他們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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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有人在混戰中靠近了馬車,剛剛擡劍起來便被小窗中飛出的一道桃花镖劃破了脖頸,鮮血噴湧而出。
“當心。”
白秋令推劍而出蕩開唐昀身後的一把飛劍,強大淩厲的劍風在唐昀前面幾人的胸上留下深可見骨的劍痕,清羽回到手中後,他旋即轉身與唐昀背貼背站在馬車前。
面前已沒有幾個活人,唐昀嗤笑一聲,扇子打開打着旋飛了出去,再回到手中的時候扇面染了血,那幾人已然倒下。
外面動靜這樣大,江眠抱着江月輝卻不敢貿然出來,他警惕地掀起簾子往外探出頭,看着一地橫七豎八躺着的黑衣人,皺眉道:“武林盟?”
“你如何知他們是武林盟?”唐昀和白秋令對視一眼,皆是覺得奇怪,這地上的人都蒙了面,且江眠還在車裏,什麽都不曾看見——莫說是看見,兩人就是親眼見了也說不出這幫人的武功路數,判斷不出到底是什麽地方來的殺手。
江眠沉思片刻,道:“武林盟和碧心門有過節,我也只是猜測,并不十分确定。”
“武林盟與碧心門因何結仇?”唐昀一邊說,一邊那染血的折扇就碎成紙屑落到了地上,他低頭看一眼,走到馬車旁又問:“你們兩個沒事吧?”
江眠搖搖頭:“不知從何時起,武林盟就開始處處找碧心門的麻煩,父親本和蘇盟主是故交,也不知道是生了什麽變故。”
“看來只有找到單三元,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到底蘇盟主是怎麽死的,這世間只有他知道了。”白秋令重新騎上馬,再向四周看了看,便打馬先行。
“嗯,這一路,辛苦二位了。”江眠放下簾子,聲音悶悶地從車廂裏傳出來。
從正西的碧心門到西南山中的飛星谷,路途不算十分遙遠,一行四人卻也走到江月輝手臂上那一條黑線長到了肩膀。
馬車停在飛星谷門口,淩君正巧又剛剛采完藥路過。他背上背了個背簍,身邊還跟了個淡紫色長衣的少女。
淩君眉心緊鎖,看着這似曾相識的場景,不悅道:“怎麽,又要死了?”他見白秋令和唐昀都在外面站得挺直,偏過頭朝馬車裏望了一眼,又道:“誰要死了?”
“谷主怎麽開口閉口都是‘要死了’,那本來不死的人豈不是都要被谷主咒死了?”唐昀食指挽了個劍穗,目光與白秋令一同都落到了司徒念君的身上。
少女天真無邪,全然不似那眉眼間總是淡淡愁容的臨海山莊大小姐。
唐昀指着司徒念君,挑挑眉正要問個一二,淩君突然幹咳兩聲朝前走了兩步,道:“不死的人你身邊那位自己就可以醫了,還至于送到我這裏來?——憶挽,這兩位是唐昀唐閣主,還有白秋令白大俠。”
白秋令一愣,随即反應過來,向那行禮的少女颔首示意。
“唐閣主好,白大俠好!”
司徒念君全然不是司徒念君了,問候的語氣充滿了好奇和雀躍,真的像了十六歲的少女。她手臂上挎着竹籃,裏面裝了些草藥,伸手就去接淩君背上的背簍,乖巧道:“舅舅,這些我拿進去,然後去備好茶點。”
“嗯,去吧,當心用火——還是讓你師兄他們來,你今日是不是還要識藥?”
“我這就去!”淡紫色融進周圍的植物,司徒念君輕快的背影很快消失在薄薄的一層霧氣中。
淩君走到馬車前,突然掀開簾子的動作把江眠吓了一跳,他條件反射抱着江月輝就往後退了退。淩君看他這動作也是發愣,唐昀見兩人莫名其妙在靜谧中對峙,以為馬車中生了什麽變故,于是也從小窗探進去查看。
“你們這是......”
江眠手裏已經捏着一枚桃花镖,随時都像是要脫手而出。他看看淩君又看看唐昀,小心道:“閣主,我們可是到了?”
“......把你的暗器放下,我們已經到飛星谷了,這位便是淩君谷主。”
淩君自認為今天的穿着打扮已經非常符合自己谷主的身份,萬萬想不到這年輕人會這麽沒有“眼力見”,後退了幾步站在數尺外,沉聲問道:“這回又是哪裏的?”
江眠一聽這就是淩君,連忙從馬車中鑽了出來,來不及将衣服整理好撲通一聲就跪在了淩君面前。
淩君一驚。
此前白秋令帶着傷成那樣的唐昀來的時
候都沒有二話不說就跪下,看這架勢難不成比唐昀還要傷重?他又朝馬車望了一眼,透過那門簾的縫隙隐約能看到馬車中躺着的那臉色發白的人。
他試探着問唐昀:“......你不會給我帶了個死人?”
“若是沒有谷主相救,恐怕就是個死人了——”唐昀上前把江眠扶起來,又道:“我弟弟,中了碧落引,眼下只有谷主的碧落降塵能救他的命了。”
江眠起來又跪下,是比方才還要沉的一聲悶響,他垂首死死盯着地面,道:“懇請谷主救救他!”
“我不白救人,想讓我救他,得看你拿什麽來換,上次這個人,”淩君指了指白秋令,笑道:“為了救唐昀可是差點搭上自己一條命。”
江眠以為淩君在暗示他什麽,一咬牙道:“谷主若是相救,江眠願意——”
“行了行了,你願意什麽願意,你跟我弟弟有什麽關系?”唐昀瞥他一眼,轉過身又對淩君說:“谷主,這是我失散十七年的弟弟,是我去碧心門找回來的,但出了點變故,我知道谷主不白白救人,我這裏有一個十分要緊的消息,與你換他一條命,應當是夠了。”
淩君随即大笑:“你忘了上次我說,沒有什麽是比自己的命更重要的!”
白秋令思索片刻,長久的沉默後終于開口:“谷主,那時他還昏迷着,你這句話,他應當是沒有聽到。”
“.......”
江眠堅持自己把江月輝背進了谷中,在淩君的吩咐下把人背去了南面的小院,随後淩君把幾人趕出房間,獨自為江月輝診了脈。
江眠在房門前來回踱步,而院中唐昀看起來就氣定神閑得多。他正與司徒念君攀談,時不時拿一塊糕點喂給白秋令吃,白秋令塞得滿嘴都是,只能一口接一口地喝水,飽得撐不下,說了唐昀也不聽,仍是喂。吃到最後他怒甩袖子站了起來,走到門前和江眠一同等淩君去了。
一炷香燃完,江眠看着司徒念君又點燃了一柱,他心如擂鼓,一着急差點伸手抓了司徒念君的手,白秋令輕聲咳嗽提醒他,他悻悻收回手,又急急道:“姑娘,不若你進去問問,怎的花了這麽長時間?”
“公子莫急,碧落引乃天下奇毒之一,能救便是好事,舅舅雖醫術高超,但是也得看裏面那位公子有沒有醫緣,若是沒有緣分,大羅神仙也救不了——”
白秋令實在不相信這看上去十分像唐昀會說的話能從司徒念君口中說出來,他回頭看了唐昀一眼,忍住去問他是不是他教司徒念君說的沖動,拍拍江眠的肩寬慰道:“碧落引雖是天下奇毒,但并非不可解,碧落降塵便是谷主專門研制出來解這毒的,眼下閣主也在,至親骨血也備好了,你放心吧。”
話雖這樣說,江眠還是心中忐忑,正當他焦急萬分,面前的木門突然吱呀一聲被淩君從裏面拉開了。
江眠擔心江月輝,又着急問淩君,一條腿擠進房中人又停了下來,他跨在門檻兩邊,情急之下擡手抓住了淩君的手臂問他:“谷主!他情況怎麽樣了?”
淩君剛才診完脈才知道江月輝是因為種了雙生情蠱才會中碧落引,他好奇地将眼前這年輕人上下打量幾遍,明知故問他:“他為什麽中碧落引?”
江眠忽而手一松,無力地垂在了身側。
司徒念君看到他睫毛顫動,雙手握拳極克制的樣子,擡手在他肩上拍了拍,道:“公子,你不要着急,若是什麽難言之隐,舅舅也不會逼你說的——對吧舅舅?”
淩君總覺得唐昀在那天為司徒念君調理筋脈的時候動了手腳。
最終江眠還是坐下來慢慢說的。
從頭到尾地将他與江月輝之間的事情說了
一遍,淩君聽完只道一聲可惜,江眠立刻敏感得眼底氤氲一層水汽,連連問他江月輝是不是沒救了。
然而淩君卻說:“我可惜的是你倆居然是一對,方才我還想和閣主說,這小子年紀樣貌與我們憶挽都還挺般配,唉,可惜了,可惜了啊......”
江眠發愣,讓唐昀打了岔,“谷主,你如何聽出他們二人是一對了——他們又不像我與秋秋那樣兩情相悅,一直都是我那個傻弟弟一廂情願,還差點搭上一條命,我還覺得我弟弟虧了。”
“那意思這樁婚事也不是完全沒可能?如果是救我自己的女婿,那我們這帳就可以兩清了啊!”
白秋令看唐昀完全忽視江眠,要和淩君一拍即合,無奈笑道:“你們将人家婚事都商議好了,可曾問過那個倔脾氣同意不同意?——這次是碧落引,下一次說不定就是什麽無解之毒,要玉石俱焚了。”
“——下次,下次不論是什麽毒,我都與他一同吃下去!”
江眠丢下這麽一句“同生共死”的話就跑了進去,唐昀無聲地笑了笑,握着白秋令的手細細在那虎口上摩挲,道:“兩情相悅,同生共死,那小子算是因禍得福吧。”
淩君連連點頭表示贊同,随後從袖中取出一小把匕首,正好司徒念君拿了碗來,他伸手就抓了唐昀的手腕,将他的手拉了過來,“來來來,沒想到有一天我也能放唐閣主的血。”
唐昀皺着眉将手往後縮了縮,道:“谷主這就開始了?”
淩君嗤笑:“這就?——再不放血,你弟弟就要死了!”
“那你方才不早說!”唐昀看淩君拿着刀在自己手上比劃半天像是不知道怎麽下手,一把奪過他手中匕首,眼睛都不曾眨就在手心劃出一道口子,司徒念君趕緊把碗推過去接。
淩君挑眉,這才将那枚紅色的碧落降塵丸放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