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鳳臺真相

藥喂給江月輝吃的時候,從他手腕處蔓上來的黑線已經快要将他的心口包圍,像是大朵的花瓣就要開出來,那花苞之處将将開了個口,也足夠江眠為他整整熬了三天兩夜。

這到了第三天下午,他實在支撐不住,趴在床邊睡着了。

飛星谷中除了各種奇花異草,還有各種罕見的飛禽走獸,淩君整日帶着司徒念君外出采藥,帶她去分辨那些珍奇的花鳥魚蟲,走得遠的時候就幹脆不回來。這一趟出門前他把江月輝還需服用的碧落降塵給了白秋令,如何服用也教了他,便帶着司徒念君出門了。

江眠整日守着江月輝,飯也在床邊吃——吃得不多,水也不怎麽喝,三兩日下來,整個臉都像是消瘦了一圈。

白秋令推門進來見他趴着睡着,輕手輕腳地給他搭了件衣服在身上。他以為是江月輝醒了,忽而夢中驚醒坐了起來,倒是把白秋令吓了一跳,差點将手中一碗藥灑了。

他擡手護着,嘆息道:“也不知他何時醒,你整日這樣守着,人還沒醒你先累倒了。”

“多謝白少俠。”江眠從他手中接過藥,一點一點給江月輝喂着,“我想他醒來就見我,我也想看着他醒來。”

白秋令見他方才眉宇間的疲憊又不見幾分,便坐在一旁和他說話。“阿月得你們照顧,才生得這樣活潑可愛,此前閣主在碧心門與門主說的話——我雖不能斷定當年發生了什麽事,但他絕不是不明是非之人,你勿怪他。”

“白少俠放心,閣主是阿月的親哥哥,當年唐大俠和唐夫人又突遭不測,他會有那些猜測實屬情理之中。”江眠接過白秋令遞來的幹淨的茶巾給江月輝擦了嘴角的藥,又道:“只希望阿月早點醒過來,他若是知道我們...知道我們不是那樣的血緣關系,一定很高興。”

白秋令沉默片刻,忽而笑道:“阿月和閣主真的很像,無論你們是不是親兄弟,于他而言并無差別。我先出去了,你也稍稍休息一下罷。”

白秋令的話在江眠耳邊轉了又轉,江眠防不勝防,就讓那話轉進了心裏去。他喂完藥,拉着江月輝的手撐在床邊,擡手在他眉心仔細描摹一遍,輕聲道:“其實我才是最高興。”

等到第四天江月輝終于醒了,淩君指着他手抖了半天都沒說出話來,還是司徒念君給他做了個解說。

“我舅舅是說,好你個江月輝,吃藥不眨眼的混小子,再不醒來我那藥都要給你吃完了!”司徒念君說完還讨賞似的對淩君笑了笑,說:“舅舅我說得對嗎?”

唐昀覺得司徒念君是真的一點兒也不像司徒念君了,就算是司徒劍不要命地找回來,也不見得敢認。

淩君一口氣順過來,拍着心口連連點頭道:“對,我就說唐昀怎麽會拿便宜給我占,——你進谷的時候說的那十分重要的事,現在可以說了吧!”

新的扇子送來了,唐昀看着扇面畫的**花,閉着眼睛湊近聞了聞,仿佛是真的又聞到了**花的香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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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搖了搖扇子,道:“數年前老谷主制藥之時意外離世,敢問閣主是否确有其事?”

淩君皺眉颔首,應道:“我趕到之時,父親已經不行了,那狀貌确實是中毒。”

“老谷主一生與毒打交道,怎會這麽巧,單三元在谷中之時就出了這樣的‘意外’?”唐昀說罷又擡扇子指着剛剛醒來不過一炷香,此時正“虛弱”地靠在江眠懷裏的江月輝道:“今**欠我一份人情,這麽絕密的消息就用來換你一條命了,若是以後再這樣胡鬧,不等你毒發我就殺了你。”

江眠在江月輝耳邊輕聲說話,唐昀只隐約聽到“哥哥”兩個字,而後江月輝立刻瞪大了眼睛上下打量他,抖抖嘴唇半天說不出一個字。

他九死一生,眼下其實并不能很快接受自己并非江家人、和江眠沒有一點血緣關系、還是唐昀親弟弟的這幾個事實。

江眠不知他是傷心難過,還是初聞這消息太過震驚,由着他往自己懷裏鑽,像當初那個七八歲的孩子,不管不顧周圍都是些什麽人,就将自己抱得緊緊的。

淩君一直冷着臉,他腦中突然閃回淩瀚海發生意外那天下午的情形。

單三元突然造訪,與淩瀚海在藥房争論許久,淩君只偶然聽得“鑄劍譜”幾個字,那單三元便突然從裏面拉開門怒氣沖沖地走了出來。

他進藥房的時候,淩瀚海還中氣十足與他說話,吩咐他去院中照看晾曬的藥。

可傍晚時分,淩瀚海突然就不行了。

淩君接到谷中弟子傳信,從花房一路飛奔回藥房的時候藥房門大開着,淩瀚海正坐在桌前,已經面色青紫沒了呼吸,而他手邊就是一株半日枯。

半日枯極寒,單獨服用有劇毒,是飛星谷土生土長的草藥,通常用來制解藥,可以中和體內極烈性的毒,但若是這個人體內沒有那樣烈的毒來與半日枯對抗,那便必死無疑,神仙不救。

“給江月輝解毒的藥裏就有半日枯,極少的量能救人,若是多了便是殺人毒藥。”淩君兀自說着,當年沒有考慮到的細節便一點點浮現出來,他又道:“父親不可能不知道半日枯到底有多毒,更不可能‘誤’食,可他确實是死于半日枯毒發。”

“半日枯我也曾聽過,”白秋令仔細思索一番,沉吟片刻道:“毒發極快,甚至來不及施針相救,毒一入體便可蹿至全身。”

“飛星谷絕不可能有人來去自如,除非——除非我們對這個人都不設防備。”淩君咬牙,拳頭猛地在桌上敲了一下,怒道:“單三元!一定是他!那日只有他,定是與父親讨要鑄劍譜不成,惱羞成怒痛下殺手!”

“虛弱”的江月輝在江眠懷裏哼哼兩聲,江眠手掌抵着他的背心把人推了起來,他話沒出口就先嘆了一口氣,淩君便看向他。他眼神在唐昀身上飄了飄,小聲道:“你們繼續......”

唐昀自然是不吃他這套,啪嗒一聲扇子一收,眯着眼睛看了他片刻,道:“我問你,你兩年前開始養蠱蟲的時候,碧落引是在哪裏得來?”

江眠好像也才反應過來,皺眉問他:“阿月,碧落引是何處得來?”

“我去黑市高價買的......然後你們所說的這個單三元,是不是拿着一把劍,斷眉,我想想——斷眉...好像他有點跛!”江月輝腦子飛快轉着,腦海裏那個夜晚的所見又一點點在眼前清晰起來。

白秋令點頭道:“單三元是用劍,斷眉,且跛腳,但不十分明顯。”

江月輝突然來了精神,也不虛弱了,從江眠懷中往外挪了挪坐在床邊,他視線又在唐昀身上來回,把唐昀盯得耐心全無。唐昀擡手一扇子敲上他頭頂,催促道:“要說便說,你總是看我做什麽。”

“哎呀!我這不是——”江月輝抱着腦袋坐得離唐昀遠了些,嘟囔道:“方才哥哥跟我說你才是我哥,我仔細看了看,也不覺得我們相像......”

唐昀一時語塞,還是輕描淡寫解釋一句:“你長得像姐姐。”

“哦,那好吧。”江月輝撇撇嘴委屈地看了看江眠,得他眼神安慰後又說:“前幾個月武林大會上我見過你們說的這個人。”

幾個月前的武林大會,悄悄前往鳳臺的不僅僅有唐昀,還有江月輝。江季文不允許江月輝入中原,越是不讓他來,他便越是想來,于是趁着江季文和江眠外出,偷偷溜了出來,一路聽着江湖故事,從碧心門到了鳳臺。碧心門從很早以前就不再

參加武林大會,他此次來可算是“無名無分”,又不識路,只能混在別的門派中上山。

他剛到鳳臺,便做了一件“大事”——他看上了唐昀那把不離身的扇子,見唐昀混在人群中,他也混在人群中,并且悄無聲息地把扇子“順”了過來,而後溜之大吉。

他動作極輕極快,取了扇子便跑,跑出去沒幾步身後便起了騷動,他以為是抓他,心想這若是被逮到了,讓江季文和江眠知道他跑了這麽遠,定然是沒什麽好果子吃,于是慌不擇路一頭跑進了鳳臺的內院。

他一進去便看到大家都穿着青碧色的長衫,随手扒了一個鳳臺弟子的衣服套在自己身上,大搖大擺地就在鳳臺內院逛了起來。他走到一偏院門口,看見前面兩個小孩手中端着糕點躊躇不前,于是上前問他們:“誰住這裏啊?你們在這裏幹什麽?”

兩個小孩互相看了對方一眼,許是認出了江月輝不是他們鳳臺的,轉身就要跑,被江月輝兩手拎了衣領抓了回來。他看着打翻在地的酒水滋滋作響,指着倆小孩道:“好啊,你們這是要去給誰下毒呢?”

“你胡說!不是我們要下毒!”看上去稍年長的小孩據理力争,還在江月輝手中苦苦掙紮,“我們沒有下毒!”

“還狡辯?你看看這——”江月輝話音未落,便有人來了,他一不留神被倆小孩一人踹了一腳,兩手一空,自己也堪堪來得及躲進假山中,只能看着倆小孩跑遠。

透過石縫他看到來人走到他剛才站的位置俯身從地上拾起一樣東西拿在手裏,這才注意到剛才一時匆忙,順來的折扇竟然“便宜”了那人。他眼睜睜看着那人拿着扇子離開了,想去追又怕恰好碰上鳳臺的人,暗罵一句後便目送那人走進了偏院。

江月輝在假山中藏了許久,越來越想不通,完全将那兩個小孩和毒藥的事情忘了,一身的反骨促使他做了決定,打算跟上去将扇子拿回來。他從未見過質地那樣好的扇骨,扇柄也是精致雕刻過的,更別說那扇面是如何的栩栩如生,這樣一把極品的扇子自己都還沒把玩夠就落入旁人手中,他自然是不服氣的。伏在屋頂上他又氣又急,卻還是只能一點一點挪開身下的瓦片偷偷朝下面望,等一個合适的時機。

然而時機他沒等到,那月黑風高的晚上他趴在屋頂,等得脊背僵直,竟然目睹了一場兇殺。

“你說你親眼看到單三元殺了蘇盟主?”江眠聽到這裏還是覺得不可思議——江月輝從碧心門溜出去本來就是一件難以置信的事,誰能相信天底下竟然有這樣的巧合,竟然讓他成了這個兇殺案唯一的證人。

江月輝卻十分不想當這個目擊者,他聳聳肩,道:“我那時并不知道他們都是誰,重要的是那把扇子我也沒拿回來。”

“你當然是拿不回來。”唐昀冷笑一聲,笑得江月輝看了都脊背發涼,條件反射又靠到江眠懷裏去了,聽見唐昀又說:“你若不是我弟弟,我現在就一掌劈了你。”

江眠總覺得自己十分委屈,仗着還有其他人在場,他擡起下巴就反駁道:“你為什麽總是講要我死的話!我不是你弟弟嗎?!”

白秋令擡手在眉心捏了捏,嘆息道:“你順手牽羊拿了閣主的扇子,讓那扇子成了物證,這天底下的人現在都以為蘇盟主是閣主殺的。”

“嗯,确實是該一掌劈死你。”淩君嘬了一小口熱茶,咂咂嘴把杯子放下,又道:“說來好像唐昀有一次在武林大會上把蘇元思打敗了,從此以後大家都說你們有仇。”

唐昀冷笑:“我仍是給姐姐留了面子的。”

一旁沉默的江眠忽而想到許多沒想到的過往,他抿唇沉吟片刻,道:“說來......這位斷眉跛腳的單三元,似乎是來過碧心門一次,那次父

親也很生氣,我只知父親和蘇盟主曾經交好,不知道原來他與這人也認識。”

“這麽說,單三元曾經将當年知情的人都找了一遍,應該是要他們保守當年的秘密。”白秋令道,而後他又想起什麽,便問江月輝:“你還記得當晚屋中的情形嗎?”

江月輝不由自主吞了口口水,點頭道:“我自然是記得——而且當晚還不止我看到了。”

屋裏的人突然開始争吵,外面又過于熱鬧,江月輝聽不清兩人在争執什麽,只好耳朵緊緊貼着那掀開瓦片的地方,仔細聽裏面的動靜。

兩人你來我往吵了幾句,江月輝才聽明白這兩人是在吵什麽,也才知道這偏院中住的就是武林盟主蘇元思。

他正聽得精彩,餘光一瞥正好看到剛剛放跑的那倆小孩此時也正貼着門在偷聽,正尋思要不要下去抓住好好“拷問”一番,忽然身下的房間中就發生了變故。

他聽見劍出鞘的聲音,低頭一看,蘇元思已經拔劍直指斷眉之人,怒道:“原來當年這一切都是你計劃的!你知不知唐景舟夫婦于我有救命之恩!”

那便是江月輝頭一回聽說唐景舟夫婦的名字,若不是巧合之下與唐昀相認,他自己也沒想過那時竟然是完完整整地聽到當年父母被害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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