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天雲教

唐昀帶着江月輝去飛星谷之後他又寫了一封信,舊事重提,向已故的唐景舟請罪,也告白自己無不後悔沒有早些把江月輝送回去,一遍遍叩問自己為什麽這麽多年沒有将單三元的真面目揭發,不僅害了唐婉,更是讓蘇元思無辜被害。

“單三元難道只是想要劍譜這麽簡單,他又是怎麽和天雲教勾結在一起的?”江月輝震驚之餘,還是将這一直在腦海中打轉的疑問問了出來,他看看左右站着的人又道:“為什麽那時候——”

話說至此他再看一眼唐昀,在唐昀的注視下語調都掐了一半下來,小聲說:“為什麽那時候爹娘都不讓阿爹與我們說是單三元親手計劃了這一切......”

“且不論單三元與天雲教有何勾結,若是從為人父母來考慮,當年伯父伯母能做出這樣的決定,一定是為了保護你們。”白秋令道。

唐昀原地踱了幾步,收了扇子握在手中,沉吟片刻說:“當年這幾個人都是能撐起整個中原武林的人,現如今只剩下江門主,恐怕他們真正要做的根本不是向司言前輩‘複仇’。”

“你的意思是......”江眠上前一步,眉心緊鎖試探道:“他們是想分裂中原武林,削弱中原武林的力量然後——”

唐昀颔首,沉默片刻說:“中原武林本是有幾股勢力相互制衡,但并沒有撕破臉,要是外敵入侵,首先便是要化幹戈為玉帛。單三元若是要對我動手,早些年就下手了,何必等到現在?他不過是在等一個合适的時機攪亂中原武林,而後天雲教就會長驅直入。”

白秋令走到江月輝面前拿了最後一封信,順着唐昀的話思索道:“飛星谷和臨海山莊,臨海山莊和憑樓閣,憑樓閣和武林盟,武林盟和碧心門,——方掌門或許是得知了單三元的計劃,親子又被他挾持,才會不急一切代價就算挑起憑樓閣和鳳臺甚至和整個武林的對立。”

“而且這幾個門派若是亂了,那天雲教要再次進入中原,可謂是無人可當,一統江湖不過是遲早的事。”唐昀又補充說。

白秋令随即嘆息:“......師父一定也沒想到,那幾本劍譜還有這些劍,掀起的不僅僅是奪劍風浪,如今被有心人利用,更是給中原武林埋下如此大的隐患。”

“那司言前輩現在在哪裏?——我聽聞此前一戰,與前輩同行的幾個前輩也都是頂尖高手,如果中原武林還有一場浩劫,他們應當不會坐視不理。”江月輝不由自主緊緊捏着手裏的信,咬唇片刻又道:“阿爹現在生死未蔔,我們又應該怎麽辦......”

江眠此時才從江月輝眉眼間看出些少年模樣,恍然想起他今年只十七歲,眼下手足無措的樣子才最真實。他擡手在江月輝肩上拍了拍,寬慰道:“阿月先不要着急,若真是天雲教抓走了父親和族人,必定是有所圖謀,不然碧心門也不會是這個樣子。”

一旁唐昀在院中走了一圈,上下左右地将四周仔細打量過,問道:“江公子,這幾堵牆,莫不是真如我所說,立在這裏就是為了避免有一天天雲教一把大火将這後院燒了?”

江眠一愣,而後欲言又止,看一眼白秋令和唐昀,将江月輝的手握得更緊了。他垂眸瞥見地上的信件,擡眼又見江月輝手裏的長命鎖,斟酌二三才道:“這确實是父親為了這一天修建的石牆。

“碧心門前院、主院和後院,以及偏院,凡是相連的地方,都沒有可以點着的木材,地面和屋頂都是不相連的。”

在江眠的敘述下,唐昀的目光掃過主院和後院相連的地方,證實了江眠所說的同時,不差分毫地證明了自己方才的猜想。他擡了擡扇子:“繼續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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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從前院進來,你們或許沒留意,但我發現主院裏這把火是單獨放

的,本來天雲教的火燒到前院就應該停下來了。”江眠手指了指不遠處斷開的火燒痕跡,朝前走了幾步又道:“若是天雲教發現了這些阻火機關,大概會跨過主院,将偏院和後院也燒了,所以我認為——”

白秋令大概聽明白了,走到江眠身邊順着他的視線望出去,正好看到那大火斷開的地方,說:“主院這把火是你父親放的——至少不是天雲教放的,而或許正是這把火保住了當時碧心門的人的性命。”

江眠點頭:“父親被他們擄走,倉促之下為了......”

他的話再一次被打斷,唐昀手裏拿了把扇子敲在手心啪嗒作響,步伐輕慢地走到他面前,笑道:“未雨綢缪這麽多年,為了提防天雲教這一手,如此妥帖地将院子修成這樣,江門主到底還有多少事情瞞着我們?江公子若是知道,不妨直說。”

江眠猛地擡頭,下意識便要反駁,——卻也就着這一擡頭,看到了江月輝眉心緊鎖望向他的樣子。

他知道眼下已沒有什麽好相瞞,碧心門一門的人生死未蔔,憑他一己之力定然是無所作為,于是猶豫着,上下嘴唇碰了碰,緩緩開口道:“......父親早便知道單三元是天雲教的人。”

這回答似乎是在唐昀預料之中,他并不驚訝,倒是江月輝像下巴錯位了一般,瞪大眼睛張開嘴久久合不上。

“很早就知道。甚至在他上雲隐山之前便知道了,但當時西域三大門派,碧心門懸月宮和天雲教,天雲教一家獨大,為求自保碧心門和懸月宮結了姻親,與天雲教各據一方維持着表面的相安無事,父親不能得罪天雲教。”

“你撒謊了,”唐昀手中折扇一展,恰好擋住了江月輝看江眠的視線,他原地轉了半圈,仍是笑着說:“此前你還說單三元是武林盟的人。”

“我那是——”陡然間江眠說話的語調也上揚,極力辯解道:“我并不知事情會如此嚴重!更不知天雲教原來野心勃勃想要一統中原和西域!”

“這才是他們沒有一把火燒了整個碧心門的原因。他們頭一回便吃了沒有盟友的虧,自中原一路潰敗回到西域,碧心門和懸玉宮卻無一相助,但他們也怪不到你們兩個門派頭上,畢竟此前并未結盟,”唐昀走到石牆面前,擡手輕輕按在那還有餘溫的牆面上,接着又道:“若非中原豪傑一絲善念,恐怕這江湖之中早就沒了天雲教。”

江月輝聽得發愣,一句“真的嗎”來來回回還是沒能問出口,他也知唐昀的推測十有**确有其事,眼下不過是不願意承認是江季文的“知情不報”直接導致了十七年前的悲劇發生。

他一步一步走到唐昀身後,一步一步都踏上燒脆發黑的細木塊上,踏出咔嚓咔嚓的聲音,聽得他膽戰心驚。他原地深吸一口氣,擡起手來小心翼翼地扯了扯唐昀的袖口,三分試探七分懇求地說:“哥,阿爹那時候......和哥哥一樣,阿爹那時候一定也別無選擇,他只知道單三元是天雲教之人,卻也不知道他到底要幹什麽——”

唐昀回頭看江月輝,與之目光相接的時候眼神一凜,驚得少年後退半步。他道:“若他早些告訴司言前輩,單三元是天雲教的人,爹娘就不會死,這個道理還要我教你?”

“哥我知道......這些我知道,你不要生氣,你也看到了,這麽多年阿爹一直心懷愧疚,他其實大可以拿我去換和天雲教的相安無事,可他仍是把我撫養成人,信守和爹娘的承諾,讓我有機會和你相認......”

“哼,我看你是鬼迷心竅了!”唐昀冷哼一聲,說的是江月輝,看的卻是江眠,一眼掃過去,江眠周遭冷得像是三九寒 天。

他一甩袖子,白秋令便上前來一手抓了他手臂,沉聲道:“你明明知道阿

月說的有道理,為什麽定要說些讓人聽了會傷心難過的話?你這幾日與我說的等阿月回到中原了,要如何疼他待他好難道也是在诓我?”

除了白秋令,唐昀還從未說過要待誰好。

起初白秋令聽到那些話的時候也和現在的江月輝江眠一樣震驚,但很快他又能想通了,江月輝與唐昀失散十七年,是這世上唐昀唯一僅剩的血緣至親,當然令他倍感珍惜。

只不過關心的話他一向只能對着白秋令才說得出來,這會兒看上去神情還有些別扭。

白秋令長嘆一口氣,正要繼續勸,卻沒想一旁江月輝先小聲啜泣起來。

——而後唐昀措手不及又被江月輝抱了個滿懷,江月輝一頭紮進他懷裏,哭得愈發放肆。江眠實在是很少看到江月輝哭,他愣在原地,一只手擡起來遲遲放不下去,手指蜷縮兩下,握成拳頭才慢慢收回來。

誰都沒想到這突如其來的一抱,被抱的唐昀看上去也很局促,只聽得江月輝一邊吸鼻子一邊抽抽搭搭地哭着說:“哥你千萬不要生阿爹的氣,你救救他吧,碧心門是我從小長大的地方,一開始是我錯了,我不該與你說那些,我也想回去看看爹娘,看看姐姐,但我就是......我就是不太舍得......”

“舍得”兩個字說出來已是盡了全力,江月輝努力克制的情緒突然崩潰,他把唐昀越抱越緊,埋頭在他肩上大哭,嘟嘟囔囔也不知到底說了什麽,最後唐昀只勉強聽見他說什麽江季文是江眠的爹,不救的話江眠可能要一個人去冒險。

唐昀感覺肩上溫熱,不知這混小子莫名其妙地怎會哭成這樣,他一把扣住人肩膀用力将人推了出去,“你看看你成什麽樣子!”

江月輝淚眼朦胧擡頭看一眼,又低下頭來,默不作聲地挪到江眠身邊去,悄悄牽着他的手,後又一邊落淚一邊小聲說:“哥也不過二十四,為什麽數落起人來就跟阿爹一樣......”

白秋令沒忍住擡手掩面而笑,而江眠也察覺到唐昀的目光,趕緊低聲“叱責”江月輝:“長兄如父,閣主要為你操心許多事,自然比你穩重了不少!”

“哥哥也是...哥哥最近老兇我,是不是因為我晚上——”江月輝嘴一撇,眼底的水汽又湧上來,眨眨眼睛看樣子像是委屈得不行。

江眠急忙捂住他的嘴,耳根泛紅解釋道:“我沒有兇你,我這是......”

他說着說着還是一聲嘆息,把江月輝抱了抱,然後用手帕擦***臉上的淚水,将這一反常态的少年哄了又哄。

唐昀和白秋令依照江眠的說法,将這主院轉了個遍,找了許久也沒能找到線索。

沒一會兒江眠和江月輝從書房出來,兩人的懷裏都抱了一大摞燒得七零八落的冊子,衣擺上染了碳灰,額間汗珠晶瑩,整張臉也弄得髒兮兮的。

江眠把書放在唐昀和白秋令面前攤開,一邊整理一邊說:“父親放這把火,要麽是要毀掉一些不能落入天雲教手裏的東西,要麽就是想告訴我們主院有我們需要的答案。”

“書房我們仔細查看過了,除了那些我小時候看過還有哥哥也看過的書,其他看着眼生或者沒看過的都在這裏了。”江月輝一邊說一邊極快地翻閱着,白秋令随即向他投去驚異的目光,問他:

“翻得如此快,你能看清這書中的內容嗎?”

江月輝笑道:“我小時候不喜歡和別的小孩兒玩,天天粘着哥哥,偏偏哥哥又喜歡看書,我就天天和他在書房。”

“為了跟上我的程度,他總是看得很快,”江眠作證,擡手用袖子擦了擦他下巴的汗水,又說:“但阿月聰明,看得快記得也快,我記得父親有一次

問了他一個......”

他話未說完,江月輝突然眼底一亮高聲打斷了他:“阿爹從前與我說起過很多中原門派!——我想起來了,你們等一下!”

他又埋頭在那淩亂的書堆裏翻了許久,半晌終于翻找出一本破舊的書來,興奮地拍了拍書封上灰黑的紙灰,道:“阿爹以前看我看書太快,總怕我讀書不認真,拿了許多題來考我。你們看這個,這書上記載了許多中原門派,還有各個門派的武學招式,阿爹時不時就要問我。”

江眠順着江月輝所說,也将書拿在手裏翻了翻,若有所思道:“怪不得,父親常年行走中原,竟是為了編寫這樣一本集子。”

白秋令立刻問:“這是江門主親自編纂?”

“對啊,這是阿爹親自所著,裏面所有的東西他都一一與我說了,這書裏還記載了各門派招式的弱點,寫得很詳實,只不過......只不過我學藝不精,其實不大能明白。”江月輝拍了拍手,一手托着下巴想了想道:“要是按照你們說的,天雲教為了一統江湖,抓走父親會不會就是為了這本書?他們想利用這本書去将中原武林逐個擊破,最後就能稱霸武林了?”

“不無這種可能,”唐昀合上折扇放回腰間,視線從面前江眠和江月輝身上一一掃過,最終落在白秋令身上,沉聲又道:“看來如今不管是要救方莫尋的兒子,還是要救江門主,又或是要知道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麽,我們只能親自去天雲教一趟。”

白秋令颔首應他:“嗯,此事事關中原武林安危,我們萬不可掉以輕心,——只是這天雲教我們都不曾去過,到底是在什麽地方也不得而知。”

“我只聽說還要往正西去,也從未去過。”江眠一時也犯了難,他指尖在書上一點點摩挲過,抿唇細細在兒時的記憶中思索着,試圖找到一點蛛絲馬跡能将他們帶去天雲教,良久後卻仍是一無所獲。

江月輝立在一旁看着三個人眉心緊鎖,他長吐一口氣咳嗽兩聲,拉了江眠的衣角,目光閃爍地說:“那個...我知道天雲教在哪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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