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卡麥鎮
此言一出,在場三人皆是一愣,尤其江眠,反應極大,反手一把捏住他的手腕,質問道:“你怎麽會知道天雲教在何處!”
江眠心中立時充斥着鋪天蓋地而來未知的恐懼——江月輝知道得太多了,這一切都極其反常。他只知天雲教在正西某地,但每每他向江季文問起,江季文就嚴厲地呵斥他,不允許他打聽任何天雲教的事情,也反複叮囑不能向任何人提起關于天雲教的種種。
可被江季文叮囑過提都不能提的關于天雲教的這些事,江月輝又是如何得知?
江月輝支支吾吾答不上話,江眠愈發心驚,他手上用勁,江月輝的手腕上便多了一道紅色的痕跡,“你說不說!”
“好疼啊!哥哥你別生氣,我說就是了......”江月輝掙脫江眠的五指,心虛地朝唐昀那邊看了一眼,發現那人的表情也不怎麽好,下意識就往後退了一步,小心翼翼道:“我小的時候...小的時候偷偷去過一次......”
江眠只覺一股怒氣從腳底竄上來直沖眉心,在他額前橫沖直撞,氣得他呼吸不順,他攥緊衣袖咬牙又問:“便是此前你數日未歸家,回來跟我們說落入了獵人的陷阱而後被人救起,養了幾日才敢回來那次?”
就連江月輝自己都忘了,那次是怎麽樣蒙混過關的,沒想到江眠都“替他”記着。他朝江眠靠過去,讨好似地挽了他的手臂,将他攥成拳頭的手包在手心,嘻嘻哈哈道:“應該是吧...哥哥你別擔心,我那次沒進去,我就是在門口晃悠了兩圈......”
“——你還騙我!”江眠揚手甩開他,立刻擡手點了他的穴,将人點在原地動彈不得,話也說不出。
江月輝猛地搖頭,卻連搖頭這個動作都做不妥當,白秋令眼見江眠動了真怒,想上前勸,卻被唐昀擡手攔下。
唐昀道:“你哥哥與你朝夕相處十幾年,你會到了門口只瞧了瞧但沒進去?......這話說出來你自己信嗎,我問你?”
“唔,唔唔!”
江月輝這回不搖頭了,眨巴眨巴眼睛看上去是在道歉——不過江眠看也不看他,拂袖轉身背對着他,冷聲道:“我把你送到外婆那裏去,天雲教此行不準你去了,你好好待在懸玉宮反思一下,待我們救出父親再來接你。”
江月輝立時用全身上下唯一能活動的那雙眼睛表示了抗議,他只覺自己眼睫都要眨落幾根,江眠還是不為所動。不僅如此,他眼睜睜看着江眠一言不發去書房找了根繩子将自己結結實實地捆了起來,然後扔進了馬車。
......
半個時辰後。
“閣主,我來趕車,麻煩你盯着他将圖畫出來,——他不怕我,都是我慣的,勞煩閣主費心了。”江眠放下紙筆便掀門簾退了出去,白秋令坐在一邊,他撩了衣擺坐在另一邊,俯身一手拉缰繩,一手揚鞭,啪嗒一聲,馬車便朝着懸玉宮出發了。
Advertisement
江月輝氣鼓鼓地盯着氣定神閑合眼小憩的唐昀,而唐昀不用睜眼也能知道這會兒面前這被五花大綁的人有多生氣,似笑非笑道:“你哥這算脾氣好的,這要是換了我——”
他說着突然睜開眼向江月輝湊過去,一字一句低聲“威脅”道:“我可以解開你手上的繩子,但若是你想跑或是你不畫,我馬上廢了你的武功。”
江月輝憤憤地死盯着唐昀解繩索的手,有一瞬間逃走的念頭也被他彎着唇角若有似無的笑意吓得無影無蹤。他雖不知道他這親哥哥到底是個多狠辣的人,但那樣陰狠的神情叫人看了着實是心生畏懼——他心中不平之處,便是自己橫行霸道十七年,怎麽一朝在親哥這裏栽了跟頭。
“畫。”唐昀擡手解開江月輝的穴,扇子搭在在
胸前慢慢地搖,見江月輝指了指自己的嘴,他又道:“讓你用手畫又不是用嘴,你用不着說話。”
“......”江月輝撇撇嘴,從角落磨磨蹭蹭地挪到小木桌旁,心不甘情不願地拿起筆,循着記憶一點點在紙上勾畫起來。
碧心門和懸玉宮相距并不遠,行了六七時辰,天蒙蒙亮的時候一行人就到了宮門前。江眠委婉地向兩人表達了懸玉宮不喜外人入內,就一手拽着由唐昀親自點了穴的江月輝被宮人迎了進去。
白秋令和唐昀又站在原地等了片刻,江眠便獨自一人走了出來,手中牽着一匹馬,眼圈發紅像是哭過。兩人對視一眼,默契地朝前一步,由白秋令出言寬慰道:“我想江公子也并非故意要将阿月留在懸玉宮,此行确實兇險,阿月會理解你的。”
江眠随即苦笑:“走的時候看都不曾看我一眼,話也不說,也不知要生多久的氣......以前沒發現他原來這樣孩子氣。”
唐昀翻身上馬,雙腿夾了夾馬腹調轉方向,輕描淡寫道:“你可曾見他在外人面前撒過嬌鬧過脾氣?哼,裝得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樣子橫行霸道,也只有在你這兒能看到他這沒骨氣的模樣。”
白秋令一聽,跨上馬跟着走出去幾步,挑挑眉也淡淡道:“還有你。”
“......趕路吧。”唐昀幹咳兩聲,打馬往朝陽的反方向而去。
照着江月輝畫出來的并不是十分詳實的地圖,三人一路策馬疾馳,很快進入了天雲教地界內。
西域是成片成片的草原,碧心門和懸玉宮還能偶有灌木叢,這繼續往西到了天雲教,便是滿目的黃沙——根據江季文所撰寫的冊子來看,天雲教這是不惜耗費巨大的人力財力和物力,将這方圓幾十裏內的草皮都鏟了,取而代之是炒制過的沙土。炒制過的沙土之上寸草不生,無論是獸類還是人,踏入天雲教便是無處藏身。
為避免引人注目,幾人到天雲教附近的卡麥鎮便丢了馬匹步行,白秋令和唐昀更是換上了西域人的穿着,一行三人隐匿在這小鎮中,倒也和本地人無兩樣。出了碧心門和懸玉宮,越往西就離中原越遠,不僅生活習俗大不相同,甚至在這裏很少能再聽到中原的口音。好在江眠自小便會西域最常用的交流語言,白秋令和唐昀裝啞巴,由他出面與人溝通,也不至于露餡。
來之前他們便知單三元必定設下天羅地網,若是硬闖天雲教恐怕只是有去無回,唐昀連夜從靠近歸合鎮的憑樓閣調用了一些人馬和財物,眼下錢已經到手,人也在路上來了。為保萬無一失,須得先救人再行下一步,三人在卡麥鎮停留了三天,白天假裝成過往的生意人出去打聽消息,夜裏便悄悄潛到鎮郊與天雲教交界的地方查探。
天雲教擄走碧心門上下百餘人,除了那些趁亂逃走的,江眠粗略算一下,眼下碧心門至少還有一百四十幾人被關押在天雲教中。此時夜色正濃,月光下卡麥鎮和天雲教這條分界線尤為明顯,灌木叢不高,地上淺淺一層草皮鋪着,唐昀仰躺着枕在自己手臂上,望着滿目繁星,還不忘一把将毫無防備的白秋令拽進懷中,與他一同躺下看星星。
白秋令額頭撞在唐昀心口,一聲悶響引得江眠猛地回頭——而後他又默不作聲臉頰發紅地轉了回去,繼續觀察着遠處的動靜。
“秋秋可是撞疼了?——對了,秋秋的生辰好像要到了?”唐昀一手按着白秋令的肩,将他抱在懷裏,指間纏繞的是他順滑如瀑的頭發。
“......你要我回答你哪一個問題。”白秋令掙了幾下發現無濟于事後,幹脆也就趴在他胸口,過了半晌許是覺得讓江眠看了有些不太好,悶聲又說:“你放手,我這樣不太舒服。”
唐昀手
臂松開搭在一旁,心滿意足地看他躺下來枕在自己手臂上,笑着問他:“秋秋生辰想要什麽禮物?行冠禮需要備些什麽?...我的冠禮都是青姐備的,那日我像是喝醉一覺睡了過去,都記得不真切了。”
白秋令餘光瞧見江眠脊背僵直,暗中捏了捏唐昀的手腕,低聲道:“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
“也是,此情此景,看着這漫天的繁星,在這無人的曠野之上,我應當與秋秋說上一句——”
唐昀話說了一半,左右看一眼,唇角的弧度越來越明顯,盛着滿天星辰的眼眸中笑意流轉,靠過去在白秋令耳邊說話,聲音不大不小正好能讓江眠聽得清清楚楚。
他溫柔地與白秋令說:“我喜歡你。”
說完他便起身雙手扣住身側之人的手腕,而後迅速俯身,一雙薄唇貼上白秋令的唇瓣。他看着天上星像是倒映在一汪清泉中,映在白秋令的眼底,手上用力将人困在身|下與他接吻,權當江眠不存在似的,故意鬧出了動靜。
白秋令不知道這人突然又是發了什麽“瘋”,被親得暈暈乎乎之時一眼瞥到渾身僵硬一動不敢動的江眠,這才清醒過來将唐昀濕軟的舌頂了出去,在他下唇上威脅似地咬了一口,蓄了力一把将人從身上推下去,壓低聲音說:“眼下還有要緊的事,你這是做什麽!”
“要緊事?既然是要緊事——”不等唐昀把話說完白秋令便一把捂住了他的嘴,而後翻身坐了起來,又将人推遠了些。
也不知是不是怕壞了唐昀和白秋令的“好事”,江眠半蹲在前面半天大氣不敢出,直到白秋令到了他身邊蹲下他才松了一口氣,借着月光白秋令看他臉頰發紅,還毫不自知地關切問道:“江公子可是哪裏不舒服?”
江眠吞咽到一半立時嗆了兩下,連連擺手應他:“不、不不!我沒事,沒事......”
唐昀仍是躺着合眼休息,慢慢悠悠地說:“他那哪是不舒服,算來已與那混小子分別數日,眼下這是心中想得緊,臉皮薄不好意思說罷了。”
“我沒有!...我只是,只是——”
“你看,還說沒有,這說話都結巴了還說不是。”
白秋令回頭望向唐昀,盯着他看了半晌皺眉道:“不如你想想我們應如何潛入天雲教?”
“我想也行,——江公子,三天三夜過去了,我見你每夜都這樣認真地觀察,許是已經想出了應對的法子?”唐昀終于舍得睜眼坐起身來,他一手撐在地上,一手拔了根草捏在手裏扯成一節一節落在地上,晚風掃過這灌木叢,他回頭看一眼,看到身後一片草地起伏成波光粼粼的海面。
說起真正的“正事”江眠一點也不含糊,他望着遠處一片黃沙中天雲教的入口,那徘徊巡邏的人在月光下走來走去,手中拿着火把絲毫不懈怠的樣子。
他盯了一會兒認真道:“天雲教周圍寸草不生,牛馬都是放在卡麥鎮的南面,更別說平日的吃穿用度,必然要從卡麥鎮買入。而整個天雲教教衆便有一二百人,這還并未算那五十二個核心成員,所以每三日他們就要派人出來采買一次。今日是我們到的第四日,已是看他們第二次出來采買,據商人說最近天雲教的各種消耗激增,想來應當是多了許多人才是。”
唐昀看着江眠,點點頭表示認同,江眠于是繼續說:“我們要潛進去救人,就得先摸清裏面到底是什麽樣子——”
“不用摸了,那混小子有點本事,溜進去又溜出來,來去自如像回家一樣。”唐昀擡手指了指江眠手中的圖,又道:“都給畫出來了。”
白秋令笑問:“你怎麽讓他畫的?還有,阿月就是阿月,你總叫人家混小子做什麽。”
“混
小子就是混小子,比我十七歲的時候還混!我一跟他說若是不畫我便廢了他武功,乖得不得了,讓他畫什麽就畫什麽。”
江眠:“......”
月亮高懸夜空,遠處天雲教開始換人值守,江眠複而擡頭看一眼,低聲道:“現在是子時,那就是說他們是每個時辰換一次值守。”
“你觀察這個做什麽?難不成你還想硬闖?”唐昀打開扇子在面前扇動,慢慢又道:“這幾日我們都看得很明白,天雲教進進出出都要盤查,裏三層外三層守得嚴嚴實實,要想進去,還是得動動腦筋。”
“那我們現在應該怎麽辦?”江眠誠實問。
唐昀忽然也變得嚴肅正經了許多,他把江眠上下打量了好幾遍,而後迅速抓了白秋令的手腕把人拽到面前,眉眼帶笑道:“我們現在應該抓緊時間回去睡一覺。”
“......你今日是怎麽了?”為什麽總是做些親密動作像是故意刺激江眠似的。白秋令心生疑惑卻沒再問,他知道多半只是唐昀心血來潮,問了許是又要得些荒唐的答案來。
三人回到客棧,臨江眠回房前,唐昀一手摟着白秋令的腰,一手握着扇柄,像是忽然想起來的一樣,平靜道:“昨日我在鎮上,看見卓建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