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計劃
若不是唐昀突然提起,白秋令就要忘了還有這麽一號人,甚至兩人還曾經在臨海山莊比武招親的擂臺上過過招,卓建柏是鳳臺山的大弟子,說不定就是下一任掌門。
這些他都不怎麽記得,唯一印象深刻的還是鳳臺行雲流水的劍法。鳳臺劍法靈動飄逸,輕而快,鳳臺弟子手裏的劍分量也不十分重,配合上劍法,在持劍人手中有如龍蛇舞,靈活非凡。
昨夜唐昀才說見了卓建柏,次日一早一行三人吃過早飯準備施行計劃混入卡麥鎮上的早市之時,剛巧就正面和卓建柏遇上了。
兩邊面對面走,卓建柏許是還記唐昀那掐脖子的仇,冷哼一聲當他不存在似地就要與他擦肩而過,不料唐昀腳步卻停住,微微側身一擡手折扇打開橫在他胸前,直接擋了他的去路。
自從臨海山莊一事,卓建柏本來見了唐昀和白秋令就是一肚子火,但懼于自己打不過兩人,一直以來便都忍了,沒想到這忍下去的一把火又被唐昀點了起來。他于是挑了下巴,皺眉不滿道:“閣主有何貴幹?”
唐昀笑笑:“好歹也算是相識,這異域遇故人,打個招呼而已。”
卓建柏瞥他一眼:“如今招呼打過了,閣主閑情逸致繼續游玩,我們不耽誤了,告辭。”他擡腿要走,唐昀又退兩步整個人站到他面前去,扇柄抵住他的肩,說:
“既然這麽巧,在這西域小鎮遇到了,不如我們結伴而行?”
打量了唐昀身後的白秋令和江眠,卓建柏一句“誰想和你結伴而行”硬生生變了個樣,只不過語氣還是那樣不耐煩,他扯了扯袖口,半眯着眼看唐昀,半晌才道:“閣主出游,不管是到哪兒,倒一直都是美人相伴。”
唐昀身後兩個“美人”聽他這話,一個勾了嘴角冷冷地笑,另一個則眉目間都是夾雜着鄙夷的疑惑——江眠沒見過卓建柏,但也曾聽聞鳳臺弟子常常是一身青碧色,手持輕劍,行走江湖中十分好辨認。他皺着眉頭上下打量唐昀面前的人,道:“閣下難道是鳳臺,卓建柏卓大俠?”
“大什麽俠?”唐昀嗤笑,順着卓建柏的目光回頭看着江眠說:“不過也是個——是非不辨黑白不分的蠢材!”
“你!”
卓建柏忽而氣得氣血翻湧,忍了又忍伸手攔住身後上前的鳳臺弟子,咬牙道:“看來閣主今天不是‘偶遇’,是故意找麻煩來了?”
唐昀立刻一副“你冤枉我”皺眉嘆息的表情,連聲感慨道:“你看你看,不僅是非不辨黑白不分,還恩将仇報,狼心狗肺,忘恩負義,過河——”
“......”
卓建柏能忍白秋令都不能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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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擡手按住唐昀的手腕往下壓,低聲問道:“你又想幹什麽?”
“我們這不是專程來救方莫尋那個老東西他兒子麽?”
語不驚人死不休,唐昀此話一出,在場除了他本人,皆是一愣。
白秋令又把人往後扯了扯,拉到一邊去壓低聲音問他:“你為何哄騙他?”
“要進去天雲教,一路上困難重重,昨天遇到他我便有想法了,秋秋只管看着,我定然不會因為他在鳳臺地牢裏踹了我一腳就殺了他。”
“......我不是怕你殺他,只是你有何計劃我總要知道。”
唐昀沒應他的話,只擡手在他肩上拍了拍,笑笑又走回了卓建柏面前。
卓建柏滿目皆是警惕,他握緊手中的劍,遲疑着向後退了半步,道:“你是怎麽知道的?——你到底耍什麽花樣!”
“我方才都說了我是來救人,怎麽知道的又有什麽要緊?”
要說唐昀來幫鳳臺山救人,那卓建
柏是萬萬不信的,他冷笑一聲道:“江湖之中誰人不知你唐昀記恨我鳳臺,你會這麽好心幫我們救人?說出去也不知旁人信不信你!”
唐昀搖頭:“誰跟你說我是好心了?”
“你方才分明說——”
“我記恨你鳳臺,巴不得把鳳臺夷為平地,救你們鳳臺小公子也不過是要拿他威脅方莫尋跪下給我認個錯道個歉,可信?”
卓建柏氣得說不出話來,一手指着唐昀抖了好一會兒,嘴裏擠不出一個字。
江眠也為唐昀的“出爾反爾”所震撼,他生怕唐昀說的是真的,開口就要勸他三思,然而剛說了一個字就被白秋令輕輕拽了一把。
他上半身轉過去,看到白秋令對他點了點頭,才慢慢把上下兩片唇瓣合上。
“怎麽?不願意讓我救?啧,那你們一個一個的,”唐昀合上扇子拿在手裏,一一指過卓建柏身後的鳳臺弟子,譏诮道:“在卡麥轉悠這麽多天,想到辦法去救你們小公子了嗎?嗯?不想讓我‘救’自己又沒那個能耐,——怕我救人是假其實是想殺了他?那就等我把人救出來自己來搶吧。”
卓建柏面上挂不住,卻也知道眼下這一群人都不如一個唐昀,自己要去天雲教硬闖救人那是萬萬不可,他腦中各種想法相互糾纏,最終還是被唐昀的說法占了上風。
他抿唇沉默片刻,後又問:“你有什麽辦法救人?”
唐昀這兩天看上去是吊兒郎當的,實則這卡麥鎮上凡是他所到之處都被他仔細記在心中。他們幾日都在市場裏采購交易,與許多商戶都有接觸,慢慢也就摸清了天雲教的采買規矩。
觀察到近日天雲教中所需消耗品突然增多,唐昀便從歸合鎮調過來的一批茶葉剛剛到卡麥,與手下彙合後直接讓他們拉到了市場。
卓建柏不情不願地跟着前面三人,腰間的玉佩和劍柄撞在一起當啷作響,在這一方狹窄的空間裏突兀又刺耳。
他不耐煩地四處打量這個陰暗潮濕的小作坊,與其他人站在一處,在一片勉強能下腳的地方等鋪子老板出來。
店鋪老板在門簾後搗鼓了許久,江眠緊盯着那半截破舊的布出了神,透過那破裂的縫隙他隐約能看到那花白胡子的老人,臉色雖難看,處理手中的扇骨的動作卻十分快。
過了會兒,那門簾與門框中間先探出一只枯枝一般的手,手背像是沒有一點肉,皮膚緊緊地皺起來貼在骨頭上,手指動一下,江眠閉上眼睛仿佛能想象到從他指縫間落下幾塊兒幹枯的樹皮。
他當然沒有閉眼想象,燭光中老人的手背好看了一些,至少看上去沒有方才那樣駭人。老人把扇子重新遞給唐昀,他的牙齒好像掉光了,上嘴唇皺在一起,被下嘴唇包着,單薄的兩腮動了動,沒說出話來。
唐昀颔首致謝,老人也并未回應,氣氛異常安靜。
卓建柏已經等得很煩,他來了幾天一直都沒什麽線索,半路又被唐昀“劫”到這污水橫流充滿泥濘的小巷中,此刻早沒了耐心。他雙手環胸抱着劍,板着臉問:“閣主難道就是為了修一把扇子?就這把破扇子?”
這要是江月輝在,定要罵他不識貨了。
唐昀正對着從破瓦片投下來的一縷日光仔細查看方才修好的扇骨,不緊不慢地應他:“這把扇子可比你的命還值錢,小心說話。”
卓建柏五指收緊,咬牙切齒道:“眼下你說什麽都可以,不過你最好是能把人救出來。”
江眠的目光也在那把折扇上,他看得認真,唐昀突然收了扇子,他沒留神便直視了外面蒼穹之上正燒得火熱的太陽,猛地閉上了眼睛,低頭擡手揉了揉。
待他睜眼之時,面前已經沒人了。
他左右看了看,周遭一片黑暗,只有那櫃臺後面窸窣作響。他不由自主地朝那挪動步子,忽而身後白秋令叫住了他。
“江公子?我們走了。”
于是他又轉了身三兩步跑了上去。
從狹窄陰暗的巷子出去,唐昀又帶着衆人去了東邊的集市。
卡麥鎮集市無人看管,賣什麽的都有。江眠跟在白秋令和唐昀身後走,時不時看看兩側攤位上的小玩意兒,看到實在有趣的,便花錢買下,這一路看一路買,沒等走到地方,他手裏已經拎不下了。
唐昀本來是回過頭牽白秋令的手,瞥見江眠手中拎的盒子,腳步一頓,問他:“你買這麽多東西做什麽?”
江眠有些不好意思,微微笑着,說:“阿月很喜歡稀奇古怪的小東西,我給他帶的。”
唐昀于是上下打量他,挑挑眉不置可否。
眼看整個東市都要走到頭,卓建柏問了一遍又一遍,被唐昀忽視了一次又一次之後,終于看到了遠處攤位有幾個中原打扮的商人,守在幾袋茶葉邊上左右張望着。
其中一人看到他們一行人,立刻便招呼另外幾個人站了起來,再朝他們揮了揮手。
唐昀往那邊走了兩步突然回頭,問了卓建柏一個問題:“你和你們家小公子關系怎麽樣?”
卓建柏拿不準他到底想幹什麽,點頭不行搖頭也不是,他這遲疑的片刻,唐昀又問他:“可會照顧孩子?”
一個時辰後,卓建柏被天雲教出來采買的幾人用四只羊“買”走了。
白秋令看着那一身粉衣被人左右的人拽着,別扭地往前走,他憂心忡忡地回頭問唐昀:“你這樣真的行得通嗎?”
唐昀卻笑說:“天雲教突然多了兩個小孩兒,作為将來威脅兩大門派的籌碼,天雲教上下恐怕都不敢怠慢。”他喝了一口熱茶,聞着茶湯的清香,慢慢悠悠又說:“懸月宮那個小孩兒本就是西域人,倒也好照看,而鳳臺那金貴的小子是個中原人,這幾天這幾個人一直在物色中原賣過來的奴隸,好買去照顧那小子,卓建柏嘛......他這麽想向他們掌門表忠心,我便成全他。”
“他們幾個就這麽進了天雲教,沒有接應豈不是非常危險?”白秋令又問。
“不算危險——我說江公子,”
唐昀說着說着突然低頭點了江眠的名,江眠一愣,而後木讷回應一聲:“嗯?”
唐昀于是從屋頂一躍而下,用扇子扒了扒江眠面前堆積如山的盒子,皺眉道:“那混小子今年五歲還是八歲?”
江眠:“嗯?”
“你買這麽多東西,當初帶他一起來不就行了?你想把整個卡麥都給他帶回去?”唐昀又問。
江眠沉默,半晌才說:“若是明日一去不回,我定然後悔帶上他。”
唐昀搖搖頭笑說:“若是明日一去不回,待他知道了,他肯定也後悔那樣聽你的話。”
次日一早,天蒙蒙亮,唐昀就命人拉着幾箱茶葉出發了。
他讓卓建柏男扮女裝先潛入天雲教,為了方便行事,天雲教內部的圖紙也給了出去,約定好今晚見面,憑樓閣的人也埋伏在外圍,待他們将人救出便可及時接應。
江眠問他為什麽帶這麽多茶葉而不是在卡麥市場賣得極好的布匹,他這才說了他的計劃。
“想從天雲教帶着人全身而退必然是不可能的,而天雲教戒備再森嚴也必然有漏洞。他們喜肉食,長期食肉使他們需要飲茶清理腸胃。
“前天我買下了卡麥所有的茶葉,付了雙
倍的價錢不準他們補貨,現在整個卡麥只有我們有茶葉,待會兒去和他們談,正大光明從正門進。”
白秋令聽他說完,輕輕打馬追到他身側,思索片刻道:“你的意思我明白,進去以後卓建柏就會來與我們會和,——可這才一晚上,他能将關押的情況摸清楚嗎?”
唐昀朝他笑了笑,說:“他應當是能摸清楚的。”
車馬行了一個時辰,太陽自然東升,挂在天雲教正對面的山頭上。
一行人拉着茶葉停在天雲教側門,等着值守的人進去通報,片刻後從那側門走出個人高馬大的壯漢來。
壯漢皺着眉頭把站在最前面的唐昀仔細打量了幾遍,片刻後聲音嘶啞道:“就是你說,有茶葉賣給我們?”
“不僅有,還是上好的品種。”唐昀道。
手下應聲拉開圍布,露出些深棕的木箱來,空氣中還可聞見茶清香。壯漢上前兩步,一手拍了拍捆得結實的箱子,“你賣多少錢?”
“我不賣錢,錢我有的是。”
唐昀這話是實話,卻是叫人聽了十分不樂意的實話。
壯漢果然停下手上驗貨的動作,不悅道:“不賣錢?那你賣什麽?”
“我知道這地界,牛羊養得不錯,想換些腌制的牛羊肉帶回中原去賣個好價錢。”
壯漢盯着唐昀看了一會兒,又瞧了瞧他身後的一行人,忽而高聲大笑:“哈哈哈哈!你們中原人,果然一個一個都很狡猾!像狐貍!”
江眠和白秋令都沉默着沒有說話,與白秋令的淡定從容不同,江眠此刻十分緊張。他在壯漢的注視下慢慢低頭,不動聲色後退了半步。
壯漢察覺,上前半步擡手便鉗住了江眠的下巴,白秋令立刻警惕地握緊了清羽。
江眠擡頭與壯漢對視,他不敢暴露身份,不能用內力,只能擡手将他手臂擋着,別過臉讓了讓。
壯漢仍是笑,偏頭問唐昀:“你的奴隸?他很漂亮,但是很兇。”
唐昀還沒應他,便又聽見他說:“我可以帶你們進去,我們的主人應該會很喜歡他,你可以換更多的牛羊。”
“我們中原人,不做奴隸生意。”白秋令終于也忍不住開口,他見江眠的臉色不是很好看,不動聲色地擋在了前面,又道:“茶葉換牛羊可以,他不行。”
“這也是你的奴隸?”壯漢說中原話有很重的口音,像是聽不懂白秋令的話一樣,他走到唐昀面前說:“他更漂亮,你不僅可以換牛羊,還可以換許多珍貴藥材。”
唐昀搖着扇子,面不改色,輕描淡寫道:“他是我愛人,你天雲教上下幾百條人命也換不得他,不過——”他指了指江眠,又說:
“什麽時候你們主人不想要這天雲教了,可以‘換’他試試。”
他笑了笑,心道那時江月輝說不定能将整個天雲教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