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麥吉克
這話和問話的語氣實在是不太像是出自一個絕頂高手,在場另外三人俱是一愣,無人應他,他便上前一步追問:“我千裏迢迢過來,就是為了站在這裏給你們講一個故事?”
剛才還篤定自信的唐昀一時倒語塞了,開口有些遲疑,“......前輩只要在人群中找到單三元纏住他,不讓他阻止我們救人即可。”
司言嗯一聲點頭應下,可随即眉心又擰在了一處。他原地踱步沉吟片刻,道:“不行,太難。”
“對于前輩來說這有何難?——即便是他在憑樓閣之時,我面前隐藏了真正的實力,前輩要纏住他卻也不是難事吧?”
“你說得十分有理,但我有一問,”司言擡手随便指了一個小門派的掌門,繼續道:“我讓你與他打上半個時辰——你覺得他能與你打上半個時辰?”
“......”
“你讓我纏着單三元,你們方便救人,我明白。他雖然曾受教于我,但他殺了你爹娘,殺了你姐,你與他有深仇大恨,我與他也不共戴天,我能打他卻不能殺了他,這不難?”
“......前輩說得極是,單三元的命,還請前輩留給我。”唐昀恭恭敬敬地對着司言躬身行了個大禮,一副“你提醒我”的模樣,司言真是恨得牙癢癢。
一旁站着的兩個人聽着這二人的對話相視一眼,決定由白秋令來打破兩個人到底誰殺了單三元的忘我争辯,白秋令輕咳兩聲說:“不如我們先救人,再晚些祭祀陣一開,就難了。”
這及時的提醒确實中斷了唐昀和司言對單三元生殺大權的争奪,可兩人并未達成一致,唐昀開口便又被司言打斷,“一日為師終身為父,日後你與秋令的婚事還得我說了算!”
“......師父,現在并非說這個的時候。”
“現在不說清楚,日後他就是上來我雲隐山搶人,我也不會同意!”司言越說越氣,他一甩袖子又道:“他爹娘這樣,他姐這樣,他更是比他爹娘比他姐都要固執!我看你們唐家這就是祖上傳下來的倔!!”
你來我往幾句,唐昀的心情莫名放松了些,他一扇輕收在手心敲了敲,笑道:“前輩既是知道,便不要和晚輩争了。”
“晚輩?你就是叫我一聲爺爺也不為過!”
白秋令一愣,條件反射道:“師父,不能那樣叫......”
“怎麽不能?!他爹也是我徒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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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眠眼看白秋令也繞了進去,心道姓唐的是不是都這麽倔他是不太清楚,可他清楚的知道唐家還有個更倔的被他丢在了懸月宮,自己此行是萬萬不可有什麽閃失,否則還不知那人要做出些什麽事來。
他心一橫,縱身便躍了出去,四枚桃花镖從他兩手飛出,瞬息之間染了月光,直直打向祭祀臺周圍的火把。他身形靈活,很快便接連飛出去十幾枚桃花镖,好在争執不休的司言唐昀和“勸架”的白秋令反應極快,也随着他的出手輕功躍了出去。
火把接二連三地掉落在地,祭祀現場陷入混亂,不僅是天雲教的人亂了,被當做祭品已經捆綁在祭臺的中原人也亂作一團,江眠雖然上下翻飛着破壞了許多火把,但一直沒能找到機會以桃花镖打開江季文腳上的鐐铐。
白秋令便一直在高處以落雲袖配合着将江眠周圍襲擊的人都攔了下來,他身上的暗紅色外袍已經在打鬥的過程中被扯落,一身荼白的長衣在一片火光中尤為顯眼。此行之前他們便對天雲教高手衆多有所耳聞,眼下雖然還未遇高手,卻也是不敢掉以輕心,小心地應付着周圍的攻擊。
而唐昀那邊就沒有這麽順利了,伊拉勒抱着風兒與他交手,他出掌總是得
留幾分,折扇也不敢随意出手,只能步法靈活地在那着玄青長袍的人周圍與他周旋,一直無法接觸到那受了驚吓哭鬧不停的小孩兒。他正思索着辦法救人,一轉身便瞥見了黑暗中沖出來一個熟悉的面孔。
伊拉勒武功并不算上乘,若是沒有風兒在他懷中,定然早已敗下陣來。唐昀看到單三元帶着身後幾個中原打扮的人匆匆趕到,瞬間明白了為何說好亥時開始的祭祀幾乎推遲到了接近子時才開始,他馬上轉了攻勢,在單三元靠近白秋令之前,一把折扇打着旋帶出鋒利的殺意自單三元的面前掃過,單三元後仰避開,随即驚鴻出鞘,直直刺向白秋令的腰際。
唐昀腳下極快,折扇剛回到手中便又朝着驚鴻追了過去,“秋秋當心!”
白秋令聞聲回頭,驚鴻已近在咫尺,他當即擡劍來擋,清羽和驚鴻在月光火光的交織相映下頭一回碰撞,噌一聲發出清脆響亮的聲音,兩把劍劍身相觸之後不斷震動嗡鳴。
司言幫着江眠解了碧心門的困,聽見這邊的動靜也馬上飛了過來,他手持萬宗劍立于主祭臺中間的立柱上,聲如洪鐘,道:“秋令先去救人。”
單三元見了司言,反應遲了些許,險些被唐昀一把折扇斷了發,他反手一掌将那帶着槐花清香的折扇打回去,冷笑一聲:“我當是誰。”
伊拉勒見了單三元便放松了警惕,白秋令退開主祭臺後,足尖點地,悄無聲息從黑暗中掠了過去,慢慢近了他的身。江眠那邊已經将江季文救下,把其他人交給他之後也朝伊拉勒靠了過去。桃花镖捏在手中,他與白秋令相視一眼,互相點頭确認了計劃,便更加小心警惕地注意伊拉勒的面向,只待他稍微側身,手中的桃花镖就能打出去為白秋令争取救下風兒的機會。
獻祭的儀式已是不能再進行,天雲教的尋常教衆紛紛抱頭逃竄,現場混亂不堪。江季文救下的衆門派掌門也與天雲教高手糾纏在一起,沒有人在意到伊拉勒正對的角落裏發生了什麽。而此時江眠的桃花镖已經出手,伊拉勒卻像是早有預料一般,側身躲開了他的襲擊,從未失手的江眠這一次竟然沒有打中他。
畢竟是分了心,伊拉勒躲開了桃花镖,閃身到祭臺邊上,卻是忽然懷中一空,心口一陣劇痛,他随着白色綢布抽離的方向望過去,擡頭看着半空中的白秋令,竟然怔在原地,喃喃自語道:“伊拉努爾......”
白秋令只看他嘴唇開合,并不知他到底說了什麽,将風兒救下後,他輕巧地落在地上,把哭鬧不止的小孩兒交給了江眠。
江眠把風兒抱在懷裏哄了哄,看了眼哭得聲音嘶啞的小孩兒,擔憂道:“桃花镖從未失手,伊拉勒也并非武功高強之人,方才他就像站在原地等我,竟然躲過了桃花镖——我擔心有詐,現在人已經救下,此地實在不宜久留,我們先撤吧。”
“你先帶着風兒出去,後面的事情交給我們。”白秋令擡手在他肩上拍了拍,轉身便又是一劍橫掃,将偷襲的天雲教幾個教衆斬于劍下。
回到主祭臺白秋令發現已然沒了伊拉努爾的身影,司言仍按計劃纏着單三元,唐昀則應付着天雲教一衆高手。他看着江眠帶着碧心門的人從一側通道離開,耳邊也不斷回響着方才他那幾句話。天雲教這樣的銅牆鐵壁,他們竟然就這樣輕易地進來了,早些時候為了救人并未仔細考慮這之中的可疑之處,眼下局勢漸漸明朗,卻更加令人生疑。
江眠以桃花镖擊倒的火把燃成一道道火線,已然将祭祀之地分割開,他足尖點在幾根粗壯巨大的立柱之上,于熊熊烈火之中尋找伊拉勒的身影。
中秋月圓,月亮的光輝照在每個人身上,卻也是亮不過這越燒越旺的大火。
白秋令落在唐昀身後,與他背靠背站在一處,将清羽
推出去轉了一圈回到手中,那劍身染了血,他看着血跡中映出的月亮都變成血紅,偏過頭低聲和唐昀說:“伊拉勒不見了。”
唐昀擡手一掌打在天雲教高手的後腰,眼神一凜,道:“你和前輩先走,我随後就跟上。”
“若是要走,此刻便是最好的時機,”白秋令将落雲袖纏住的人扔出去,而後落在唐昀面前,再開口仍是勸他先離開,“這裏是天雲教,祭祀陣雖然沒開,但你我都不知道這陣是否真的會因為祭祀中斷就不會再開啓,單三元的真面目和天雲教的狼子野心現在人盡皆知,中原武林定然不會就此輕易放過他們。”
唐昀并沒有應他的話,見司言到了跟前便笑了笑對司言說:“前輩,方才說好——”他話未說完,看到不只是自己正對的前方出現了許多火把,與自己面對面站着的司言眼中竟然也滿是手舉火把的天雲教教衆,臉上的笑意忽而僵在嘴角。
周圍的中原人士已是相繼撤離,現場所有的纏鬥戛然而止,一陣刀劍落地清脆的聲響後,圍着祭祀之地站了一圈的舉火把的天雲教教衆突然開始發出奇異的聲音。他們不斷揮舞火把,腳下配合着跳出同樣怪異的舞步。
在跳動的火光中,白秋令看見一開始“接待”他們的麥吉克從黑暗深處緩步走了出來,身後還跟着被他斷了手腕的艾孜帕爾。
麥吉克手中多了一根權杖,那古老的樹枝張牙舞爪向上交纏,捧着一枚巨大的夜明珠,将麥吉克的臉照得蒼白,那眉目間的笑意便随之讓人不寒而栗。
“遠來的客人,看來是對我們的招待十分不滿。”他的聲音像是從泉眼深處冒出來,說話間喉嚨咕嚕作響,聽上去十分沒有人氣。
唐昀和白秋令站在一處,司言的萬宗劍鋒利的劍鋒正貼着一個天雲教高手。他同樣是神情嚴肅,看了眼單三元,随後目光落在說話的麥吉克身上。
對于麥吉克的突然出現,白秋令心中總有些說不上來的異樣感覺,他像是明白了什麽,細細想來卻又理不清這其中的彎彎繞繞。他站在唐昀身邊,不由得握緊了手中的清羽。
麥吉克的目光在白秋令身上反複來回,周圍舉着火把跳舞的人随着他手中權杖的舉起又落下而停了動作,消失的伊拉勒此時也從黑暗中走了出來。“看來司言大俠是不記得在下了。”麥吉克朝司言擡了擡手,脫下了頭上的帽子,再撕下左臉上的易容,一道深可見骨的劍痕便暴露在了月光之下。
司言随即朝前走了一步,皺眉将麥吉克細細打量一番,遲疑道:“你是......”他将那道劍痕看清楚了,腦海中便突然浮現出二十五年前的那場大戰,“你才是伊拉勒!”
白秋令和唐昀俱是一驚,兩人同時看向玄青長袍的那個“伊拉勒”,交換了眼神之後立刻警覺起來。
“不,我已經不配做伊拉勒——你當初一劍讓我失去了做伊拉勒的資格......伊拉勒應該是完美的,”麥吉克咯咯笑了起來,他轉身走到伊拉勒身邊,擡起手從他的眉目間請撫下來,又道:“伊拉勒是人間的月亮,讓我們沐浴伊拉努爾的惠澤,讓我們接受她光輝的照耀,怎麽能讓一個如我一般醜陋的人,成為人間的月亮。”
說罷,麥吉克擡頭看着天上一輪圓月,不無遺憾地長嘆道:“你們中原人毀了人間的月亮,還毀了我們的火種,伊拉努爾也不會原諒你們。”
“若非你們從西域來,一路生靈塗炭民不聊生,二十五年前那場大戰也不會爆發!”司言呵斥道。
麥吉克冷笑着,不再是看着天上圓月,而是看着手中權杖之上那顆巨大的夜明珠,平靜道:“那是伊拉努爾賦予我們的使命,伊拉努爾要降臨,萬靈開道,他們是為了伊拉努爾獻出了低賤的生命,應該深感
榮幸。”
聽着他瘋魔的言論,唐昀打開折扇往前走了兩步站在了白秋令和司言的前面,譏诮道:“那你們的伊拉努爾有沒有告訴你們,萬物有靈,萬物衆生皆平等,說什麽萬靈之主,不過是你們吃飽了沒事幹瞎編的?”
聽着自己虔誠的信仰就這樣被唐昀貶得一文不值,那沖動莽撞的艾孜帕爾又忍不住要沖上前來,麥吉克将他攔下,語氣并未聽出有任何情緒波動,“帕爾,伊拉努爾正看着,不要動了她的祭品。”
他說完便也朝着唐昀走過去,白秋令下意識要上前,被唐昀擡起手來輕輕攔住。
“你看上去,很眼熟。”麥吉克忽然說。
唐昀從未見過這個所謂的天雲教“前伊拉勒”,仍是嘲諷道:“怎麽,偉大的伊拉努爾的信奉者眼中,我等平凡如蝼蟻可以任意碾碎的中原人,也能讓你眼熟?”
“我見過你的父親,”麥吉克停頓片刻又說,“以及你的母親。他們是兩位不凡之人,還有他們腹中的孩子,不知道那個孩子有沒有活下來,我記得你母親從祭祀上逃走了。
“不得不說,你與你的父親長得很像。”
唐昀手腕一僵,呼吸倏而停頓,雙臂不住顫抖,手中的折扇差點掉落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