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極限

麥吉克還未對唐昀的話有所反應,兩人腳下的立柱便在噼噼啪啪的聲音中轟然斷裂,而後震天動地幾聲巨響,周遭高聳的立柱便相繼倒了下去。

祭祀火陣兇險之處并不是破無可破,而是這源源不斷的火。無論是教衆手中的火還是這半空中飛旋而過的火,都以一種吞天滅地的态勢将這陣中之人的生機一點點燃燒吞噬。除此之外,讓白秋令覺得棘手的,還有不斷從通道內伸出來的火舌。

周圍一圈的通道有半數都在冒着濃煙噴出火來,那意味着外面的人很難從通道裏進入祭祀地,憑樓閣支援的人看着這當中危急的局勢,恐怕也是有心無力。

江月輝靈巧地避開半空中撞來撞去的帶火的木頭,輕盈落在白秋令身邊,得意地拍了拍手還不忘拍拍衣擺上的灰。

白秋令的視線還在他身上,已然擡手将飛來的炭火劈開,問他:“你怎麽跑來的?”

“我趁着懸月宮的人不注意偷偷跑的,這世上只有我阿爹才能看住我!”江月輝擡手擦了唇角的血跡,見白秋令面色凝重,又在他肩上拍了拍,寬慰道:“沒事的,嫂子你放心,我哥很厲害,他會帶我們出去的。”

白秋令:“......你不要亂喊——小心!”話語間,他又是一劍刺向江月輝身側,偷襲的那人吃痛一聲,在地上翻滾了兩圈,恰好被落下來的司言重重踩了一腳。

司言皺眉鄙夷道:“還有空站在這裏閑聊?!我一把老骨頭了還要陪你們在這裏鬧,傳出去像什麽樣子!”

“師父,”白秋令向他身後張望,抓緊時間問了一句:“單三元呢?”

“......我早說了,我根本做不到拖住他。”司言擡袖将跌跌撞撞撲過來的天雲教教衆一掌掀出去很遠,語氣有些心虛,輕咳兩聲又道:“我方才差點一掌打死他,及時收手了,——但是你們若是再不想辦法離開這裏,我就要先走了。”

江月輝大驚:“你不是我嫂子的師父嗎?!哪有師父這樣不負責任的!”

司言邁開一步,不悅道:“他當我是師父嗎?如果不是今天來了這破地方,他做了這樣多兇險的事情我都不知道,說不定有一天他還要我這個老東西給他收屍!”

白秋令聽得心中震動,他突然單膝跪地在了司言面前,“都是徒兒做得不好,師父,——可是于閣主而言,這樣的血海深仇怎能不報?師父嘴上不說,但我知師父其實也十分心疼他,這十幾年師父其實也非常後悔當年沒有阻止唐大俠夫婦西行。如今祭祀火陣已動,還請師父——”

他懇請司言出手的話音未落,這祭祀火場上空就相繼傳來木材碎裂的聲音,幾根高大的立柱就此斷裂垮塌,倒在地上帶起數十尺高的煙和火焰,那已經燒成炭火的木頭爆炸一般四處濺開,司言當下最先做出的反應便是轉身張開雙臂将半跪的白秋令和傻愣在原地的江月輝撲到護在了身下。

江月輝被一口鼻的煙灰嗆得劇烈咳嗽,背心又傳來鈍痛,他嗚咽着輕哼一聲,在還未散盡的煙霧中看到了唐昀衣袂翻飛從天上落下的樣子,瞪大了眼睛驚得脊背僵直。他伸手在白秋令肩頭戳了一下,又指了指半空中“站”着的唐昀,道:“......我哥怎麽站在天上了?”

白秋令和司言聞言,一齊轉過頭去看,果然看到那白衣之人微閉雙眼,一手持扇一手背在身後,腳下沒有任何借力,挺拔的身形像是鑲嵌進了朗朗夜空,穩穩當當地停在了半空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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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竟然将踏月逐雲......突破了十層!”司言一邊感慨,一邊閃身躲過了飛來的火星,而後那火星便彈到了江月輝胸前,将他那用價值不菲的布料制成的外衣燙了一個烏黑的洞。

江月輝趕緊伸手拍了拍,配合

着手上的動作接連往後跳着退了好幾步,“什麽叫突破了十層?最高不就十層嗎?”

白秋令上前一步,五指收緊将清羽死死攥在手中,片刻的沉默後才道:“我......我從未見過他這樣,而且方才他和麥吉克對上那一掌似乎也突破了十層,師父——”他眉心緊緊擰在一處,回頭又問司言:“若是像他這樣突然沖破武學十層,會不會...會不會遭到內力反噬?”

“看他這樣,并不像是突然爆發的內力将皓月掌和踏月逐雲沖破十層,他周圍的火焰一直無法近身,說明他将內力控制得十分好,眼下莫說是那個麥吉克,就是我,要與他一戰也十分難,——但他這樣做,有一個致命的危害。”

司言欲言又止,低頭看了一眼手裏的萬宗劍,倏而足尖點地騰空而起,朝着那火焰中心唐昀站的地方飛了過去。

白秋令來不及追問,便看見飛過去的司言一把掐住了艾孜帕爾的脖頸,将人拖拽着拉了下來。

麥吉克和唐昀還在半空中以內力僵持,這四周的火越燒越大,天雲教教衆死傷無數,沒來得及逃出去的中原人也橫七豎八地倒在地上,白秋令深知不能任由這祭祀火陣再燒下去,他落雲袖出手将準備逃遁的伊拉勒纏住也拉了回來。

伊拉勒和艾孜帕爾站在白秋令面前,江月輝将兩人一腳踹了跪在地上,蹲**問:“說話,這陣怎麽破,怎麽才能關了你們這些亂七八糟的機關?”

顯然這兩人是不可能輕易開口,白秋令低聲提醒江月輝:“快調整呼吸,這大火燒了許多木頭,當心中毒。”

江月輝依言緩慢運氣,呼吸也跟着慢下來,他一手拍了拍艾孜帕爾的臉,笑道:“你們當真是要為了天上那個破月亮盡忠到死?世間萬物,哪一樣不比那陰森森死氣沉沉的月亮有趣?”

“愚蠢的中原人!偉大的伊拉努爾一定會降罪于你們!”艾孜帕爾朝江月輝伸長的脖子,江月輝立刻嫌惡地往後退了退。

伊拉勒卻一直一言不發地盯着白秋令,而後突然疾呼:“伊拉努爾!伊拉努爾之子!”

江月輝聽“伊拉努爾”這四個字都要聽煩了,他起身煩躁地走了幾步,轉身指着伊拉勒破口大罵:“你們是不是有病啊?!你們想死就自己去死,見我嫂子長得好看就說他是天上的月亮,你們到底有幾個月亮?”

“他今天早上還讓你哥把江公子換給他。”白秋令站在江月輝身後悠悠補了句。

“......嫂子,你把你袖子裏面的那個布借給我用一下。”江月輝原地活動活動手腕和脖子,而後毫無預兆地飛起一腳踹在艾孜帕爾腰上,從白秋令手中接過一截白色綢布,三兩下繞上了艾孜帕爾的脖子,“想死得痛快些,就說怎麽破陣。”

艾孜帕爾被江月輝拖着朝那火燒得最旺的主祭臺走,他一路掙紮着,雙腿将身下的腳印都踢亂,兩手緊緊抓着脖子上的綢布,臉憋得通紅。江月輝管不了這麽多,一路拖着人走過去想的都是萬一拖死就算了,反正後面還有一個。

他把艾孜帕爾綁在燒得滾燙的圓柱上,身後唐昀和麥吉克正在激烈交手,他回頭看了一眼,而後随手撿了個燃燒的火把将火引了過來,冷聲在艾孜帕爾的耳邊說了一句:“想好了就說一聲,我先去把那個人收拾了,若不是你還有點用,我早就把你撕碎了,明白嗎?”

江月輝說的“那個人”,便是他剛才回頭的時候才看到的單三元。

單三元應付司言之時受了內傷,此時想要悄悄逃離這火場,卻被江月輝逮了個正着。他一擡頭便看到有人落在自己面前,下意識揮劍朝江月輝砍過去,江月輝腳下動作極快,疾退幾步繞到他背後,嗤笑一聲,照着他背心就紮了一針。

“你一個中原人,為什麽要死心塌地的給天雲教賣命?我要是你,就要借着這個機會賣我們一個人情,既逃離了天雲教,以後回了中原起碼也還可以保住小命。”江月輝一針紮下去,手心還貼着單三元的後背,他笑了笑又說:“不然你想想,現在連我爹的師父都打不過我哥——”

“你小孩子家懂什麽!誰說的我打不過!”司言路過兩人身後時順口朝江月輝喊了一句。

江月輝輕咳兩聲,拍了拍面前背對他站着動彈不得的單三元,繼續說道:“你看,你連幾根針都不敢反抗,萬一你今晚死了就算了,這要是讓我先找到了破陣之法,你回了中原的死法可就不一樣了。”

單三元當然是不敢反抗,江月輝的銀針紮的是他的死門,将他拿捏得死死的,他左右看了一眼,周圍天雲教的高手死的死傷的傷,無人能助他解圍,他于是偏過頭遲疑着問江月輝:“我若是說了如何破陣,從此我們之間就兩清?”

“你還能跟我談條件?”江月輝仿佛聽了個話本裏都不敢寫的笑話,在他的後頸拍了拍,語氣輕松地說:“行啊,我說話算話,而且我哥嫂特別寵我,我讓他們放過你的話,他們肯定不會殺了你。”

單三元還是不放心,又提了個條件:“我可以信你,那你先将我後背的銀針拔出來。”

江月輝又不耐煩地将銀針從他後背抽出,順手向後打在悄悄靠近的那人眉心,拍了拍手道:“好了,說吧。”而後他又擡手點了單三元的穴,将他定在原地,補了一句:“但我不能信你,你先說,若是沒騙我,我破了陣馬上來放你。”

“......看見那些冒着火的通道了嗎?每個通道外的石壁上有一處機關,上下兩層,一共有七七四十九個通道,不過,”單三元餘光掃了一眼那火勢,忽而冷笑道:“不過等你關了七七四十九個機關,恐怕這裏所有人都燒成灰了。”

江月輝雙手交叉活動活動手腕,瞥一眼單三元,平靜道:“這你管不着。”他并不完全相信單三元的話,轉身準備掠回艾孜帕爾那兒再詐一詐他,把單三元晾在了原地。

源源不斷地還有燒着的木頭從那些通道中被送出來,他仔細閃避着絲毫不敢懈怠,朝着主祭臺飛快掠去。遠遠地他便看見火舌已經快要攀上艾孜帕爾的褲腿,而艾孜帕爾驚得只能徒勞地往下吹氣,就像多吹兩口那火就能滅了。

江月輝擡手指着那把臉都吹得通紅的壯漢,高聲問他:“你想好了嗎?若是想好了便說,不然你可就要成你們伊拉努爾的祭品了。”

艾孜帕爾看看江月輝又看看燒着的自己的雙腿,求生欲望戰勝了他的信仰,連連點頭喊道:“我說!我說!”

“行,想通了就好,我這就來——放了你......”江月輝拍拍手朝前邁了一步,而後一聲巨響,他面前忽然騰起一陣風煙,有什麽東西垮了下來。他喃喃着說完了後半句話,待風煙散去後,只看到艾孜帕爾已被燃燒着的巨大木頭壓在了下面,手指抽|動了兩下便沒了動靜。

江月輝擡頭看了一眼,恰好看到他哥眼神冰冷地也望着他。

司言說得沒錯,唐昀并不是第一次将踏月逐雲和皓月掌突破極限,早在一年前他便到達了這樣的境界。可這樣的武學極限是有代價的——白秋令來不及追問的那個致命的危害,便是這樣做将會極大的消耗唐昀的體力,體力流失過快,他便無法再控制這爆發的內力,極容易走火入魔。

唐昀仍是停在半空中,剛才一掌麥吉克已然不能再接,拉了燃燒的飛木來擋,被打碎的木頭落下去直接将艾孜帕爾砸死了。

“我說了今日不是我做選擇。”

麥吉克內息不穩,甚至不能支撐他運氣調整呼吸,

猛地吸入了幾口黑煙,嗆得他捂住心口咳嗽幾聲,喘息道:“我若是死了,你們也都活不成,而且你這樣內力全開,還能維持多久?咳、咳咳......”

唐昀颔首笑了笑,周身那銳不可當的殺意都彙聚在了手心,緩緩道:“到現在你還沒看明白?”他看着江月輝在火海中奔走,像是在在找個什麽東西,自由地來回絲毫沒有倉皇失措的樣子。白秋令也并無應付不來,落雲袖将伊拉勒捆着,司言甚至坐到了一旁去休息,“若是要走,早便走了。你這祭祀火陣困住了許多人,但這‘許多人’與我又有何幹?”

今晚之前——甚至半個時辰前麥吉克也沒想到,唐昀獨一無二的踏月逐雲竟然已經突破了十層關口,甚至皓月掌也是,他原計劃待這幾人疲于應付祭祀火陣,便能将他們控制住,但沒想到那火場中竄來竄去的江月輝也不容小觑,給他添了這樣不少的麻煩。

又有天雲教教衆手持火把從通道湧了進來,白秋令好不容易從司言口中問出答案,顧不得其他,心急火燎地踏上搖搖欲墜的最後一根立柱,趁麥吉克思索接下來的對策的空隙,落雲袖鬼魅一般纏上了他的腰,而後一腳點上清羽劍柄将那染血的利劍推了出去,劈開飛濺的火星一劍從麥吉克的肩上劃過。

麥吉克肩頭劇痛,他五指一松,那權杖便從手中滑落,落入了腳下一片火海之中。

“唐昀!”白秋令的聲音穿過彌漫的煙霧傳到唐昀耳邊,聽到他心急如焚的呼喊,唐昀輕笑一聲握緊了手中折扇,感覺不斷流失的體力稍微回來了一些。他見麥吉克被白色綢布困住,腳下一動,瞬息之間掠到了麥吉克的面前,像剛才一樣擡手掐住了麥吉克的脖頸。

距離的變化也讓白秋令看清了他的身影,他偏頭和白秋令視線相接,對他溫柔地笑了笑,應他:“秋秋別擔心,我沒事。”

白秋令見他臉色不怎麽好,急道:“阿月已經找出破陣之法,很快這火陣就要停了,你還撐得住嗎!”

“這怎麽可能......”麥吉克一怔,難以置信地向下望去,然而就在他晃神的瞬間,唐昀拖拽着他從十幾尺的半空迅速墜下,狠狠地将他摔在了地上。落地的一瞬間他仿佛聽到了自己肝膽俱碎的聲音,一口鮮血從他來不及合上的雙唇噴薄而出,而後又落在他眼中。

他躺在地上,接連有溫熱腥甜的血從喉嚨間冒出來,天上的伊拉努爾也慢慢變成了血紅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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