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殺戮”
江月輝把坐在一旁休息的司言拽了起來,拉着他一步步往主祭臺挪,一邊走一邊語氣急迫地說道:“方才單三元說了有七七四十九道機關,這裏只有前輩你會萬劍歸宗,若是再不動手,我哥就要累死了!”
司言心說自己一把老骨頭忙了一晚上,這會兒才真是累,他一把将手從江月輝手中抽出來,冷哼一聲:“我看你們幾個不是能耐得很麽。”
“前輩,左右要麽是你的愛徒,要麽是你愛徒的兒子,你就随便往那兒放一個萬劍歸宗,真不虧。”
“讓開。”
江月輝退開站到一邊,司言屏息凝神,雙掌相對将內力彙聚在掌心,倏而身後的萬宗劍便飛向了被火光映紅的半空。
白秋令站在唐昀身後,聽見萬宗劍尖銳的劍鳴,猛地擡頭望向上空。他朝前一步,擡手拉住唐昀的手腕,而後慢慢地握住了他的手,勸道:“萬劍歸宗,不時便會有千萬道劍氣,我們不能站在這裏。”
唐昀卻站在原地一動不動,死死盯着地上奄奄一息的麥吉克。
“他就要死了,我們走吧,唐昀。”白秋令再往前一步,幾乎是貼在了唐昀後背,他反手将清羽入鞘,就着持劍的手從身後抱住了唐昀。
唐昀卻忽然說:“秋秋,十七年前我父母死在這裏的時候,天雲教沒有一個人是無辜的。”
“這我知道,可眼下祭祀火陣只有一種破解之法,若是不以萬劍歸宗同時關了那七七四十九道機關,我們便都要葬身此處。”
聽了白秋令的話,唐昀回身看了一眼正在運功的司言。
他随即也擡掌運氣,內力再次彙聚在手心,而後瞧也不瞧一眼便翻掌向下重重一擊。這一掌正中麥吉克心口,一瞬間将他打得心脈俱斷。
他五指收緊抽搐了片刻,而後竟是咯咯地笑了出來。
他看着天上血紅的月亮,緩緩地、最後一次地說出了“伊拉努爾”四個字,便徹底斷了氣。
祭祀臺正中,司言的萬劍歸宗蓄勢待發,他眼見麥吉克躺着一動不動終于沒了動靜,眉心緊皺正要開口催促唐昀和白秋令離開祭祀臺,卻見一把折扇突然從唐昀手中飛出,而後又見他一手攬着白秋令的腰,足尖點地騰空而起,将人抱着追趕那折扇而去。
他起先并不能看懂唐昀想做什麽,直到那折扇所到之處天雲教的人都慘叫着應聲倒下,他才明白這人是不打算留一個活口,要将天雲教所有的“火種”都熄滅在此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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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年前他痛失雙親的仇恨,在這一刻卻是比這祭祀火陣中的火燒得還要烈。
白秋令親眼看着唐昀手中一把折扇由雪色被染成暗紅,搭在他腰間的手不自覺地收緊,看他竟然眼角濕潤,不由自主輕輕喚了聲他的名字,而後雙手都環在了他腰上,安慰似地靠在他肩膀,鼻尖在他脖頸蹭了蹭。
最後一個人也倒在了血泊之中,祭祀場彌漫着濃濃的血腥味,甚至蓋過了木柴燃燒的氣味。兩人落在江月輝身邊,那把染血的折扇也跟着飛了回來,唐昀擡手接住之前便先以內力相擊,将其化為齑粉,随風散落到了地上。
祭祀陣中萬劍歸宗,頃刻間司言手中的萬宗劍便化為千萬道鋒利的劍氣橫掃四方。
江月輝看着那道道劍氣都泛着寒光,猛地想起什麽,開口說話前先着急忙慌地在白秋令肩上拍了拍,指着還被他定在原地的單三元驚呼道:“快快快嫂子!快幫我把單三元拉過來!”
白秋令于是循着江月輝手指的方向望過去,果然看見那裏還杵着一個人,但他不知江月輝為何這時候要把單三元“救”下來,一時不解便也沒有動作。江月輝在一旁心急如焚,急急向他解釋道:“我方
才應了他,若是他說了如何破陣,我便讓你們不殺他!”
唐昀面無表情轉頭看他一眼,什麽也沒說。
白秋令權衡之下決定成全他的信守承諾,一擡手臂落雲出袖,白色的綢布将單三元的腰一卷,從幾十尺外把人拉到了三人跟前。
單三元倒在地上,木棍一般僵硬地滾了兩圈,滾得灰頭土臉,只有一雙眼睛和嘴巴能動。他一擡眼正好看到唐昀低頭看他,瞬間被那眼中駭人的殺意所震懾,又往邊上滾了滾。
萬宗劍還在司言手中,萬劍歸宗的劍氣卻準确地打向了那通道口的機關。劍氣在烈火中來回穿梭,七七四十九個機關都被一一關上,倏而整個祭祀場歸于平靜,接連好幾聲悶響後,所有的通道口便被石門堵上,再沒有舉着火把的天雲教教衆出來,也不再向外吐着火舌。
除了單三元,天雲教再無其他活人,只剩滿地的屍體和燃燒的斷木。
司言發動萬劍歸宗着實耗費了不少體力,他打坐合眼在原地休息,将萬宗劍收劍入鞘。唐昀也因為剛才和麥吉克打鬥之時內力消耗過大,此時正靠在白秋令身上閉目養神。
只有江月輝,還有力氣拽着從白秋令手中接過來的白色綢布的一端,把單三元往前拖了出去,拖到了祭祀臺邊上。
他一手叉腰,一手将自己額前的頭發向後理了理,微喘道:“算你識趣。”
單三元被捆了手和腳,加之受了不輕的內傷,是一點都反抗不了,被江月輝一腳踏在了腰上,他也只能咬牙道:“火陣已破,你應該遵守你的諾言了。”
江月輝卻是笑了笑,腳下用力,踩得單三元悶哼一聲,“哦對,我方才答應了你,我哥嫂不殺你,司言前輩也懶得動你,嗯我好像是應該現在放你走?”
單三元拿不住面前這陰鸷的少年此番話到底是何意,沒有開口應他。
少年便低聲笑起來,而後笑聲越來越大,引來了在場另外三人的目光。他笑得愈發誇張,甚至眼角帶了淚,捧着肚子笑得前仰後合。
“哈哈哈哈你該不會、該不會真的等着我放了你吧?”江月輝擡手在眼角抹了一把,他擡手指着天上清冷的月亮,問單三元:“你們天雲教的人都死光了獻祭了,你還活着,你不覺得你背叛了你們尊貴偉大的伊拉努爾嗎?”
“你騙我!”單三元怒道。
江月輝聽他這話,笑得整個人都蹲了下來。
“我騙你?”他一手掐住單三元的下巴,臉上的笑意突然消失得無影無蹤,冷冷道:“你将我父母騙到天雲教中,害我爹被活活燒死的時候,就該想到有今天!
“你應該當初就連我一道殺了,今日也能死得痛快些。
“你知不知道我在西域這十七年,過的是什麽日子?”
遠處唐昀慢慢睜開眼睛,望着江月輝的背影,五指合攏攥成拳頭,手臂垂在身側,整個人都在微微顫抖。
白秋令便又輕輕将他抱着。
“阿爹待我好,哥哥也待我好,可我是個‘私生子’,我害怕有一天他們也會因為別人的閑言碎語而不要我了我五歲開始學蠱術,因為年紀太小總是被蠱蟲咬得滿手是傷,但我不想讓阿爹和哥哥失望,就算是被蠱蟲咬死了,我也要成為他們的驕傲。
可我每天都會做噩夢,夢見他們趕我走,夢見這西域之大竟然沒有我的容身之處我早就知道我不是江家的骨肉,可我不敢問不敢說!因為我根本不知道我是從哪裏來的,離開了阿爹和哥哥又能去哪裏!
“我甚至怕一旦我問出來——一旦哥哥知道我不是他的弟弟,
我連他那點疼愛都會失去”
江月輝頭一回說出這些話,憋在心中幾千日夜不敢說的話,竟然對着殺父仇人說了出來。
而江眠和江季文不知何時已經随憑樓閣的人突破層層阻礙沖了進來,他看到江月輝站在那大火之中,邁開腿便要沖過去。
唐昀一擡手将他攔了下來。他不解地看着唐昀,卻聽得白秋令低聲勸道:“給他一點時間。”
于是他和江季文就這樣站在原地聽完了江月輝令人心痛萬分的告白。
江月輝聽見身後有動靜,眼下卻沒空回頭。
他冷眼看着單三元,話說出口反而情緒恢複了平靜,長舒了一口氣道:“我爹娘當初寧願一死也不願意讓我和這些人不人鬼不鬼的東西在一處,你倒好,上趕着從中原跑到這鬼地方來給他們當一條狗——好好的人不做,怎麽就這麽想不開呢?
“你怎麽就把心思動到他們身上了呢?”他一邊問,一邊在單三元的手腕出用匕首劃了一道口子,從袖中取出一個小瓷瓶,将瓶口對準了那道口子。
單三元随即驚恐道:“你、你要幹什麽!不,不要!我錯了我錯了!!!”
江月輝看着那蠱蟲慢慢爬進單三元體內,漫不經心地問他:“哎,你說,你這句‘我錯了’,是說給誰聽呢?”
“說、我說給你聽!——不對不對,我是說給你爹娘的!還有你姐對,我是說給他們聽,我不應該那樣對他們,不應該的”
江月輝撇撇嘴,站起身來拍了拍手,不無遺憾道:“可惜萬蟲蠱已經下了,待會兒這周圍的毒蟲就要爬滿你的全身,活生生将你一點點分食,你就算說一輩子的對不起你錯了,也沒用——你這輩子只剩下半刻,要繼續說也行。”
他說完便轉了個身,單三元的咒罵和求饒一并都被他抛在耳後,讓那大火燒成了灰燼。
一并燒了的,還有他眼角一閃而過的兩滴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