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6)
道。”
馬亮猛地一巴掌打在我臉上,啪。他的巴掌比李mole的巴掌重許多,我被打了一個趔趄,臉頰與牙齒劇烈撞擊,我的嘴裏有了一種鹹而甜的味道。
馬亮用手指敲打着我的額頭,威脅道:“說,張建他們在哪裏,不然老子今天打死你!”
我說:“我真的什麽都不知道。”
馬亮又猛地一巴掌打來,啪。
我的鼻孔裏淌出了兩股溫暖的液體,我的頭腦已經有些發懵,嗡嗡地響。
馬亮罵道:“狗日的嘴硬,張建敢打我兄弟,我就打他兄弟!”馬亮朝周圍的人呼道:“給我打!”
我的背上、腿上頓時傳來陣陣劇痛。我很快被打倒在地。我蜷縮着身子,任由他們拳打腳踢。我毫無反抗地接受這場酷刑。那一刻,我體驗了何為天昏地暗。
他們的拳打腳踢終于停止,馬亮朝我叫嚣道:“你告訴張建,人是我打的,有本事來找我算賬!”然後帶着他的人繼續去搜尋張建等人。
我痛苦地躺在地上,全身像要散架。我摸一把臉,手上全是黏糊糊的鮮血。我沒有哭,沒有掉哪怕一滴眼淚,我從不會為身體的疼痛哭泣。
我望見了天空中的星星,它們真美,東躲西藏地眨巴着可愛的小眼睛。有人說,城市裏燈光太強,看不到星星,我不信,我已經兩次看到星空。
許久,我恢複了些元氣,掙紮着慢慢站起身子,找水洗掉了臉上的血液,然後一瘸一拐走向那個透出一排排明亮光芒的地方。今天的任務還沒完成,我必須完成它們。
我一定被打得很慘,因為當我走進教室時同學們都驚訝地看着我,有的甚至咬牙皺眉發出嘶嘶的聲音,仿佛這疼轉移到了他們身上。
周詩涵瞧見了我狼狽的模樣,當即沉下臉,背過身去。
宋小芳說:“肖平,你又打架了?”
我說:“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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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小芳駁道:“還說沒有!”
周詩涵突然站起身,走到宋小芳身旁,說:“芳姐,我想回宿舍了。”
宋小芳是我的初中同學,也就是周詩涵的初中同學,她們以前關系就挺好,周詩涵到來後,經常與宋小芳結伴而行。每個女生都應該至少有一個貼心的閨蜜,否則,這個女生太失敗。宋小芳和周詩涵便是一對閨蜜。
宋小芳陪周詩涵一同走出教室,周詩涵的步伐異常地快,臉上始終黯淡無光。
我知道,我又一次讓她失望了。但,我希望這是最後一次。
***
那一夜,疼痛讓我難以入睡。我是一條蠶,我在蛻皮。蠶要脫幾次皮才能吐絲、作繭,然後才能破繭成蝶,完成蛻變。我不知道已經蛻了幾次皮,我也不知道還要脫幾次皮。
第二天,我實在起不了床,早自習後才去到教室。我全身僵硬而疼痛,包括臉頰,我的身上到處是青紫色的淤腫,包括臉頰。
蘇曉珏一臉驚吓地望着我問:“你怎麽被打成這樣了?”
我笑着說:“這不還活着嗎?”
“這是什麽話!”蘇曉珏很糊塗。
很快,我就被李mole喊到了辦公室。
李mole厲聲問道:“你的臉是怎麽回事?”李mole看不見我身上的傷痕,只能看到我的臉。但我的臉已足夠把我出賣。
我說:“摔的。”
李mole明顯不信,盯着我說:“摔的?”
我說:“嗯,摔的。”
語文張在一旁說:“這是摔的?明明是被打的!你不是喜歡打架嗎,這回打安逸了噻,活該!”
我說:“我沒有打架。”
李mole說:“你敢說你沒有打架!”
我說:“我敢說,我沒有打架。”
李mole揚手又準備打的耳光,但看見我的臉已被打得很慘,沒下得了手。李mole一甩手,說:“喊你家長來,我實在不知道該怎麽教育你了!”
喊家長是李mole的最後一招,她被我逼入了絕境。
無論我在外面怎麽叛逆,在父母面前我都表現得很乖、很聽話,是他們引以為自豪的好孩子。這是我最後的一塊良田。我不想他們看到我現在的模樣,我不想看到他們的失望和傷心。
我猛地搖頭說:“不,我不喊!”
李mole說:“這不是你說不喊就不喊!”
我賠罪道:“李老師,我錯了,不要喊家長來好嗎?”
語文張在一旁說:“喲,難得啊,我終于聽到肖平主動說自己錯了。”他的語文學得真好,理解了落井下石與煽風點火的精髓。
李mole說:“你錯的還少?”
我請求道:“再給我一次機會,最後一次機會。”我從來沒有這麽認真地請求過她。
李mole詫異地看着我,說:“你不是一向嘴很硬嗎?”
我再次賠罪道:“我錯了,只要你不讓我喊家長,怎麽懲罰我都行。”
李mole微揚頭顱,說:“憑什麽?”
我說:“因為我真的需要這次機會,算我欠你一個恩情,我一定會報答你。”
李mole覺得好笑,反問道:“我需要你報答嗎?”
我回答不上來,是啊,她需要我報答什麽呢,我又能報答她什麽呢!
我突然望着李mole說:“李老師,你可不可以在我身上賭一次?”
賭,是我能想到的最後說辭。
李mole又是詫異地看着我:“賭?賭什麽?”
我說:“你用給我的這一次機會賭我會成為你最好的學生!”
李mole不屑地笑了:“幼稚!”
最好的學生,這在誰聽來不是癡人說夢呢!
李mole不會接受這幼稚的賭局,我将陷入絕境,我将失去最後那塊良田。我再也聚集不起如此多的能量去豎立一個信念,我很可能自暴自棄,破罐子破摔。我默默地閉上了眼睛,我身處一個黑暗的籠中,再也望不見天上的星空。
作者有話要說: 肖平很喜歡賭,他的很多人生大事都是賭出來的
☆、信念的宣言3
這時,樓上突然傳來一陣巨大的躁動,伴随着尖叫與吶喊,像有一群猛獸在奔襲。我們學校從未發生這麽大的躁動,那是一場風暴。。
仁川站在辦公室門口,高喊一聲“報告。”
李mole道:“進來。”
仁川沖進辦公室,焦急地說:“李老師,不好了,張建把高三一個學生砍了!”
張建砍人了!
張建把高三一個學生砍了!
我頓時打了個激靈。
顯然,那個被砍的學生只可能是馬亮或他的兄弟,張建是要為我報仇!
我的眼角濕了。
張建願意為我做任何事情,哪怕是砍人。
但我也清楚,我和他都完了!
我如同在暴風驟雨中立于波濤洶湧的江面上,腳下連小舟都沒有,只有一塊爛木頭。我的命運我将再做不了主。
李mole頓時癱在椅子上,像一座房屋被鋸斷了主梁。她第一次當班主任,卻遇到這樣嚴峻的事,她被吓懵了,臉色慘白,茫然地問:“砍成怎麽樣?”
仁川說:“不知道,那個學生被送去了醫院,到處是血。”
李mole問:“張建呢?”
仁川說:“跑了!”
李mole這時才緩過神來,迅捷地起身沖出辦公室。
張建再一次用行動印證着那句話,我是他最好的兄弟。得知我被馬亮等人痛打後,張建找了一把菜刀,夾在書裏,沖到高三教室外找馬亮,馬亮趾高氣揚地出來了。張建問,你打了我兄弟肖平?馬亮狂妄地問,他死了嗎?張建說,老子讓你死!張建從書本中摸出菜刀就砍向馬亮的脖子,他真想把馬亮砍死。馬亮見勢不妙,趕緊躲避,但張建的菜刀還是砍在了馬亮的肩膀上。馬亮忍着劇痛逃回教室,張建在教室裏追着馬亮要砍他。馬亮本班的幾個兄弟操起凳子對抗張建,張建憑借手中的菜刀揮出一條路,徑直沖出學校。
馬亮被送去醫院,肩胛骨斷裂。張建跑了,無影無蹤。學校震驚了,要徹查此事,嚴肅處理。我被當成涉案人員叫進了政教處,一起被調查的還有胡文童、秦飛、劉兵、馬亮的堂弟和幾個兄弟。我們各自交代了事情,誰也不敢再隐瞞,聽候發落
我和胡文童回到教室後,李mole也來到教室。李mole的神情十分凝重,還有些恍惚,像是生了一場重病,又像是幾天幾夜沒睡覺。她站上講臺,沮喪地說:“這是我第一次當班主任,我很努力地想把這個班帶好,但幾顆老鼠屎壞了一鍋粥,我真的不知道我該怎麽做了,你們等着學校的處分吧,記過或者開除,都與我無關!”然後,李mole哭着走出了教室。
對,她在哭,這一刻她一定充滿了深深的挫敗感。
張建把事情鬧大了,李mole不再可以決定我的命運,我們之間也不可能再有那場關于我的幼稚賭局。記過,或許我以前不會把這檔案的重大污點當回事,但現在,我很在乎;開除,更會斷了我所有的路。我心中的那個信念在此刻變成了無根的浮萍,聽任浪濤擺布。
蘇曉珏擔憂地說:“你這次禍闖大了!”
我重重嘆息一聲:“哎,聽天由命吧,我才發現,當一個好人有時很難!”
蘇曉珏深沉地說:“我能理解你!”
我無奈地搖搖頭:“你理解不了。”
她整天就是一個無憂無慮的大小姐,怎麽會理解這份心思!
蘇曉珏認真地說:“我真的能理解。你真的沒有動手打架?”
我再次無奈地搖搖頭:“沒有,我說過我要好好學習就不會再參與這些是非,可那又怎樣呢?”我翻開課本,兀自看書。
蘇曉珏難以置信地望着我問:“你現在還看得進去書?”
我說:“天命沒有到來之前,我都會努力。”
蘇曉珏贊賞地點了點頭,沒有再說話。她用左手托着腦袋,若有所思。
***
當天晚上,學校在廣播裏公布了事情詳細,宣布了處理決定。張建被開除學校,馬亮、劉兵以及馬亮的堂弟被記大過一次,胡文童、秦飛等人被警告處分。處分的人員裏沒有我的名字——肖平。
我有種死裏逃生的感覺,所有的希望又複活了。
我沖進辦公室,向李mole深鞠一躬,感激地說:“李老師,真的很感謝你,我會銘記在心的!”
李mole冷笑一聲,說:“你謝我做什麽,我半句好話也沒幫你講,給你直說,我巴不得你挨個處分,最好你們幾個都被開除,班上反而還清淨了!”
李mole說的是實話,我們除了給班級抹黑,拖班級後腿,給她制造麻煩,對班級幾乎沒有任何價值。李mole不需要我們,六班不需要我們。
李mole說:“你要謝就去謝蘇曉珏吧,是她在她外公那裏替你說了好話!”
蘇曉珏?她為我說了好話?難怪我沒有挨任何處分!
我記得她剛來時我惹到了她,她揚言要去校長那裏告我,事實上,她從來沒告過我的狀,反而替我說了一次好話,拯救了我的所有希望。
我回到教室,鄭重地對蘇曉珏說:“蘇曉珏,謝謝你,謝謝你!”除了“謝謝你”再也找不到別的話可以表達我此刻的感情。
蘇曉珏正在橡皮上刻字。她喜歡在橡皮上用小刀刻字玩,雖然她的字很醜,刻了後又刮掉,再刻,她的橡皮總是用得很快。蘇曉珏停下手中的小刀,毫不在乎地說:“這有什麽,你本來就沒打架,他要是處分你,我就再也不理他!”蘇曉珏撒嬌地哼了一聲。
這是看來,她不只為我說了好話,還附帶求了情。他是我們的校長,卻是蘇曉珏的外公,以蘇曉珏開朗活潑讨人喜歡的性格,校長能不疼愛她嗎?能不視作心肝寶貝?她一通撒嬌,校長會不依她嗎?
我說:“不管怎樣,我都很感激你!”
蘇曉珏看着我,認真地說:“肖平,我挺佩服你的,說要好好學習就能靜下心來好好學習,我希望你能堅持下去,別埋沒了自己!”
一向嘻嘻哈哈的蘇曉珏竟然說出了這麽一句有分量的話。有時候,我簡直懷疑,她其實很懂事,只是不願懂事,如她所說,開心就好。開心,不就需要簡簡單單嗎?
我肯定地回答道:“我會的!”
蘇曉珏随即恢複了她嘻嘻哈哈的模樣,拍拍我的肩膀,得意地說:“見識到姐的厲害了吧,以後就乖乖地跟姐混,聽姐的話。”
我笑着說:“姐?你多大,還敢稱自己是姐?”
蘇曉珏嘻嘻一笑,說:“我89年的,你呢?”
我說:“我也是89年的。”
蘇曉珏驚詫地看着我,說:“你是89年的?”
我說:“對呀,擡頭紋多了點而已,天生的。”
蘇曉珏問:“你哪天生的?”
我說:“二月二十九。”
蘇曉珏兇巴巴地說:“騙人,89年哪有2月29號!”
我說:“我是陰歷。”
“哦,”蘇曉珏将嘴撅成O型,有點不好意思,又嘻嘻一笑,說,“我4月5號,陽歷。”
我說:“所以你還是比我小一點。”
蘇曉珏頭顱一揚,說:“那可不一定!”蘇曉珏拿出手機翻看日期,猛然擡頭盯着我,說:“肖平,你故意的。”
我糊塗地問:“什麽故意?”
蘇曉珏喃喃地說:“89年陰歷二月二十九和陽歷4月5號根本就是同一天,你故意逗我玩的!”
我徹底震驚了,04年10月,高二,89年出生的學生極少,蘇曉珏是89年的不足為怪,可她居然和我同年同月同日生。
我說:“我又不知道你哪天生的,怎麽逗你。”
蘇曉珏琢磨了一翻:“也是哦。”然後輪到她震驚了,她目瞪口呆地說:“我們居然是同一天生的?”
我點了點頭:“好像真是!”
蘇曉珏歡喜地嚷道:“天呀,怎麽會這麽巧!”
是啊,怎麽會這麽巧!可許多人生最精彩的故事都很巧。無巧不成書,也無巧不成人生,你人生中遇到的很多人不都是一種巧合嗎?既然相遇巧合,那麽你們之間發生的故事不也就是一種巧合嗎?所以緣分這個東西,妙就妙在巧,不早不晚,剛好那一天,不早不晚,剛好那一刻。
蘇曉珏又說:“那也不一定你比我大,我中午十二點生的,你幾點生的?”她對誰大誰小這個問題好像很感興趣。
我哈哈笑了,說:“我早上三點半生的,你還是比我小,所以你不能在我面前稱姐,只能是小妹妹。”
蘇曉珏哼一聲,不服氣地說:“誰是小妹妹,你才比我大九個小時,九個小時而已。”
蘇曉珏真的挺可愛,像一個小孩子。
我逗她說:“小妹妹,要懂禮貌。”
蘇曉珏像吃了很大的虧,叫嚣道:“不行,難聽死了,我也得給你想個稱呼。”蘇曉珏晃動着腦袋一番冥思苦想,終于開心地一拍掌,說:“我想到了,以後我就叫你小9,我真是太聰明了!”緊接着向我小聲告誡道:“小9,你可別調皮喲,否則我就告訴那誰誰誰。”蘇曉珏瞥了一眼周詩涵。
我不知道該說什麽,呵呵笑了。
蘇曉珏得意地搖頭晃耳,念道:“啦啦啦啦,我制不住你個小9才怪。”
蘇曉珏在橡皮上刻下“小9”兩字,周圍用圓珠筆塗藍,将橡皮重重蓋在我的草稿本上。一片藍色中空缺出兩個白色的字,“小9”。蘇曉珏得意地哈哈笑了。
綽號也是人一生的一種元素,每一個綽號都有它的故事,有喜歡喊它的人。我小學六年級時常和一個女同學打鬧,她說我溜得比老鼠還快,給我取了一個肖老鼠的綽號;初中班長畫過一副惡搞我的漫畫,畫了一只沒長毛的雞,說我聰明絕頂,于是我有了肖雞子的綽號;我接觸過風水,喜歡給大家講風水故事,有時還佯裝會看手相忽悠人,又有了肖半仙的綽號;平哥呢,看似是一種尊稱,實則也是一種綽號;還有現在的小9。在所有的綽號裏,小9最動聽,小9的故事最有趣,我認了。
從此,我有了一個叫做小9的稱呼,叫我小9的那個人是蘇曉珏。
☆、信念的宣言4
張建跑了,再也不會回來。三河幫群龍無首,胡文童和秦飛等人都想讓我回幫統領三河幫,我拒絕了。馬亮被張建砍倒,三河幫威名大震,誰都忌憚三分,借助這份威名能輕易與職中、二中和三中的三河學生形成合力,再收羅一些其它鎮的小混混,三河幫必能一枝獨秀。換句話說,我會成為這所學校乃至這座城市整個學生界的扛把子,無人敢惹,還會因此得到很多瞎混的女生。但這些不是我想要的,溺水三千,我只願擁有那麽一個她。從決定認真學習開始,我備受屈辱,但那個無比光明的信念始終召喚着我堅持前行,我願意割棄表面的風光。
許多年以後,你一定會明白,有一個明确而美好的目标是一件很幸運的事。
胡文童也退出了三河幫,張建和我都不在,他在裏面沒有了意義。他說,我就喜歡跟你混。其實我現在走的這條路已不再是混。三河幫由秦飛領頭,秦飛不滿地拍着桌子說,一個個都當縮頭烏龜,我秦飛非要帶着三河幫混出名堂!我信他,但三河幫與我已是兩條不同的路,信與不信都沒有意義。
我依舊喜歡在疲憊的時候望一眼周詩涵,她就是我的能量。不知道為什麽,一想到她我就有一種燃燒的感覺,我有時候挺怕,怕我燃燒盡了還沒能追上她。
宋小芳把我喊到了教室外的走廊上,嚴肅地說:“肖平,有些話我不得不給你說。”
我說:“你說。”
宋小芳說:“你以後別再瞎搞了,前天晚上周詩涵哭得很傷心。”
我急問:“她怎麽哭了,誰欺負她了?”
誰敢欺負周詩涵,我絕對不會放過他!
宋小芳說:“你自己去想,我只告訴你一句話,她現在很後悔來到我們六班,她對你已經徹底絕望了!”宋小芳說完憤恨離去。
我呆住了,一片茫然。
周詩涵為什麽會哭泣?宋小芳已經把話說得很明,周詩涵因為我而流下了心疼與失望交融的淚水,難怪她見我被打後臉色一沉,破天荒地早早回到了宿舍。那麽周詩涵為什麽端端來到我們六班?周詩涵為什麽願意和我一起在舞臺上做男女主角?周詩涵為什麽沒有因為我向她表白而煩惱?原因再動人不過,力的作用是相互的,思念也可以是相互的,将彼此裝在心窩裏也可以是相互的。
我該狂喜?
可她現在後悔來到這裏,她已經對我徹底絕望!
我以為我離她很遠,其實我離她觸手可及,但這次的事情在我們中間劃出了一道銀河。
我呆呆地回到教室,呆呆地望着周詩涵。
周詩涵正在課前預習,這是她的一個好習慣。我不喜歡預習,在我看來老師們都講得太慢,完全沒必要預習。當然,這只是針對我自己。仁川将一本練習冊擱到周詩涵面前,指着一道題目,露出醜陋的媚笑,說:“這道題我做出來了,但我覺得我的法子太繁瑣,你看看有沒有簡便的法子。”
周詩涵思索了一番題目,然後認真地與仁川探讨。
仁川喜滋滋地說:“我發現這樣一起讨論很有幫助,以後遇到經典的題目我們都相互讨論,好嗎?”
周詩涵微笑着點點頭:“好呀!”
仁川在學習上從來舍不得分享,他的那份心思我能猜不到?可惜猜到又如何,周詩涵喜歡這種方式,我卻做不到。
周詩涵發現了我在看她,瞅我一眼,臉色頓時變得冷冰,背過了身。
失望太多,終于量變到質變,變成了絕望!
我只希望這是個可逆反應。
我決定給周詩涵寫一封信,也許更該叫情書。我不可能靠這份情書追上她,我只想讓她知道我的內心世界。
宿舍已經熄燈,我蜷縮在被窩裏,借助電筒的光芒寫出了人生第一封情書。文字真的是個好東西,許多你說不出口的話,卻可以在文字中盡情陳述,許多別人聽着唐突的話,卻可以在文字中自然吸收。
情遇到文字,誕生了無數的唯美:
周詩涵,我再一次想對你說,我喜歡你,很喜歡你,從初中到現在,從現在到将來。
當你去了興文中學後,我就開始後悔,我沒有對你說出這句話,只能一遍一遍在腦海裏回味我們曾經的快樂時光。我以為我就将這麽錯過你,誰知你又來到了我的世界,于是我鼓足勇氣對你說出那句話,雖然我自己也清楚結局會是什麽。
那一夜我在操場裏下了一個決定,我要好好學習,追逐你的光芒。我理光頭,不是為了耍個性,而是要同那個堕落的自己絕交。我挨了打,但我絕對沒有打架,我已經退出三河幫。我現在每天都很認真地在學習,我要變回原來那個肖平,不,我要變成一個更好的肖平。對未來的美好憧憬是支持我的信念,那個未來裏,你是女主角。
我知道現在的我讓你很失望,我給你寫這封信不是奢想你答應我,只是想讓你等一等。如果你曾經喜歡過我,別急着将你的心門關閉,等一等,我會回來的;如果你不曾喜歡過我,別急着去喜歡上別人,等一等,我會成為你喜歡的人。
喜歡你很喜歡你的肖平
我第一次發現自己有寫作的天賦,至少我能寫情書。假如将周記變成每周給周詩涵寫一篇情書,我一定不會欠賬,假如将作文變成給周詩涵寫一篇情書,我一定得高分。
我不敢直接把信交給周詩涵,不是沒有勇氣,而是怕她拒絕收下。我悄悄地把信塞進了我們班的信箱裏,等待着它悄無聲息地溜進周詩涵手中。
班長仁川從信箱裏取出幾封信件,分發給對應的收信人。取信發信是他為大家最主要的服務內容。我從來沒有收到信件,今天我總算被他服務了一次。
仁川将信恭敬地遞給周詩涵,媚笑着說:“你的信。”瞅瞅信封,又說:“奇怪,這封信沒有寄信人信息,也沒貼郵票。”
周詩涵拿過信,拆開。
我頭顱低垂,我的臉頰像被火烤,心髒像鄉間驅趕野獸的鼓,砰砰亂響。
仁川突然把頭湊近周詩涵,說:“該不是誰寫給你的情書吧!”
他和我一樣,喜歡周詩涵,就生怕別人追她。
周詩涵慌忙擋住信紙,紅着臉不滿地說:“你過分了哦,別亂說!”我分不清周詩涵的臉紅是羞澀還是生氣。
仁川趕緊移開身子,賠罪道:“對不起,我開玩笑的!”然後陰沉地看了一眼我,那狗日的瞥見了情書下面落款的“肖平”二字。
課後,周詩涵面色冰冷地來到我座位旁,将一封信放在我桌上,什麽話也不說,随即離開,出了教室。
這并不是我寫給周詩涵的那封信,而且,信紙折成“又”型,心型和“又”型是情書最常見的兩種折疊方式,即便不是情書,也意味着濃濃的情意。我激動得幾乎尖叫出來,周詩涵竟然回複了我的信,還折成“又”型。
我正欲拿信,信突然被一只手搶走了。
是仁川那個狗日的!
我退出了三河幫,我身後不再有強大的勢力,他不再需要怕我。
仁川退後幾步,陰笑着問:“肖平,這是什麽?”他的陰笑裏分明又有很多嫉妒與憎恨。
仁川喜歡周詩涵,這種喜歡根本不需要時間的積累,幾乎是第一眼見到周詩涵就會燃起。他很聰明,他不會抓我寫給周詩涵的情書,那會讓周詩涵難堪,他在等,周詩涵不回我的情書就罷,要是周詩涵回複我,他就抓,如果周詩涵答應我,他就成功地破壞了,如果周詩涵拒絕我,難堪的是我,招人笑話的也是我。他一定沒想到,周詩涵不僅回複我,還用這樣的折疊方式回給我,他豈能容忍。
我騰地站起身子,指着仁川怒道:“還給我!”
仁川非但不還我,還高高舉起信,大聲吆喝道:“大家看看肖平收到了什麽!”
誰看不出這是什麽東西呢!教室裏一陣起哄,喔,喔——
我朝仁川咆哮道:“還給我!”
我沖向仁川要奪回信。
仁川跑。
挨打的傷未愈,腿還很疼,但我拼命地追仁川,邊追邊罵:“老子今天要弄死你!”
仁川徑直跑進了辦公室。
仁川對李mole狀告道:“李老師,我發現肖平收到了一封情書,我搶來情書交給你,肖平說要弄死我!”仁川将信交給李mole。
我知道,一切都完了。
☆、信念的宣言5
情書是大忌,我是大惡,仁川是李mole的大愛。我一個大惡人因為犯了大忌要打老師的大愛徒,其性質的惡劣程度可想而知。
李mole沖出辦公室,氣惱地說:“肖平,滾來辦公室!”
我再一次進了辦公室。
李mole指着仁川,盯着我說:“你弄死他,馬上弄死他!”
我不說話,只兩眼仇恨地瞪着仁川。
仁川揚揚頭,一副洋洋得意。
李mole揚手就打了我一耳光,啪。
李mole咆哮道:“你弄死他啊,你跟張建學啊!”
我不說話,依舊瞪着仁川。
仁川翹了翹嘴角,更顯張狂。
李mole嚴肅地說:“肖平,我知道你拉幫結派,但我警告你,除非你不想再讀書,否則,只要你敢動仁川一根毫毛,我跟你沒完!”
她在履行老師神聖的職責,她在護衛祖國的花朵,未來的棟梁。
我不說話,終于壓低了目光。
仁川是班長,是好成績,是李mole帶這個班的一大希望,我肖平算個什麽呢,不過是毛屎坑的石頭——又臭又硬。
上課鈴響起,鈴鈴鈴……一聲一聲狠狠鞭打着我的心,就像兒時我不聽話,爸爸用竹條抽打我的屁股。
李mole對仁川柔聲說:“你過去吧,他要敢動你,你就跟我說。”
仁川點點頭,得意地出了辦公室。
他這樣的學生,雖然無時無刻不表現得謙虛,其實,無時無刻不在驕傲。仗着自己成績好與仗着自己有錢有勢,都是勢利,本質上沒有區別。
其他老師沖我或無奈地搖搖頭或不屑地笑了笑,相繼走出辦公室。
李mole拿起信紙,板着臉問:“這是什麽?”
我說:“沒什麽。”
李mole冷笑一聲,說:“你以為我不知道這是什麽?你就在辦公室呆着吧,我上完課再來給你算賬!”她是老師,但她曾是學生,她高我許多屆,但在紙條與書信時代,我們經歷的很相似。爾後對旁邊一個小女孩交代道:“媽媽去上課,你別亂跑。”
小女孩乖乖地點了點頭。
李mole拿着書和信紙出了辦公室。
辦公室裏只剩下我和小女孩兩人。
小女孩三四歲年紀,圓圓的臉蛋,齊齊的劉海,頭發至頸,左右各別着一顆花蝴蝶發夾,可愛至極。她是李mole的女兒,她正在一個本子上塗畫着什麽。
她看看我,說:“哥哥,你挨我媽媽打了。”她的聲音嬌嫩清脆,像草木剛冒出的嫩芽;她的語氣很平淡,完全是在闡述一件最尋常的事。
我點了點頭。
她問:“你犯錯了嗎?”
我搖搖頭:“不知道。”
我真的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錯了什麽。
她哦一聲,然後嘟嘟嘴,委屈地說:“我也經常挨媽媽打,我也不知道自己有沒有犯錯。”
我笑了,似乎很輕悅,因為這個天真的孩子,又似乎很無奈,因為我悲哀的處境。
我問:“你叫什麽名字?”
她說:“我叫露笛呀!”
我不知道她姓什麽,但知道她叫露笛就夠了。
我問:“上學了嗎?”
小露笛說:“我上幼兒園,今天我們老師生病了,幼兒園放假。”
我想起了我的小學,我們的老師極會看牛,人們買賣牛都找他當中間人,他要退休了,對買賣牛比教書還起勁,只要有人喊他去看牛,他扔下粉筆就走。我們只有這麽一個老師,他一走,我們就放假了。我不知道我的童年裏因為牛額外放過多少假。
我問:“你怎麽不在家裏玩呢?”
小露笛說:“家裏沒人。”
我問:“爸爸呢?”
小露笛說:“爸爸上班去了。”
我問:“爺爺呢?”
小露笛說:“爺爺在老家。”
我問:“奶奶呢?”
小露笛說:“奶奶在爺爺那裏。”
我笑了。
“奶奶在爺爺那裏,”這是一個多麽精妙的回答!這份精妙只有在她童真的思維裏才會出現。我們成長得越多,落下的俗套也就越多,再難締造出這類精妙。
我對小露笛陡然充滿了喜愛之情。
不一會兒,小露笛拿着本子跑到我身旁,将本子展示給我看,說:“哥哥,我畫了你,你看看像不像。”
他畫了一個人物簡筆畫,四方形的頭顱,橢圓形的腹部,細胳膊,細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