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四節晚自習後來到了我座位旁

我沒尊嚴。我總覺得,一個人的尊嚴和他的身份、地位什麽的毫無關系,誰敢說校長就比掃地的清潔工阿姨有尊嚴,誰敢說好成績就比我這樣的差生有尊嚴?我總覺得,尊嚴是靠尊重換取的,我們越尊重別人的尊嚴,我們自己越有尊嚴,越不尊重別人的尊嚴,其實我們自己也越沒有尊嚴。我們做差生的,一直都尊重那些好成績,但有些好成績并不懂得尊重我們,認為我們一無是處。你們一定聽過這類例子,班上一個差生長大後比誰都混得好,很奇怪嗎?我覺得一點不奇怪,因為你只看到他的學習成績而沒有尊重他的其它本領,因為你只看到他曾經的不努力而沒有尊重他後來的發奮。同學們,我不想占據大家太多時間,我也講不出太多東西,我只想用我的例子告訴大家:學會尊重別人,讓自己更有尊嚴!”

胡文童起哄道:“好!”

後排的同學跟着起哄,爾後傳出了稀稀拉拉的掌聲。我說出了差生們的心聲,長久埋于心間的聲音。

李mole朝後排不滿地恨了一眼,那些掌聲瞬間被扼殺了,消聲滅跡。

胡文童也趕緊心虛地埋下頭。

我笑了笑,也許輕蔑,也許苦澀。我舉起手中的筆記本,說:“這是我放在我枕頭下的一個筆記本,很美對吧,它的內容更美,它是我每周的周記,它是我每周寫給班上一位女同學的東西,對,它就是情書。”

全班同學齊刷刷望向周詩涵,周詩涵頭顱深垂,臉頰通紅。這一刻,她一定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我繼續說:“我喜歡她,很喜歡她,很多人都會覺得我配不上她,其實我自己也這麽覺得,所以我每一天很努力地想讓自己配得上她,每一周在這個本子上書寫出我未來的夢。我覺得這不可笑,就算我配不上她,就算我的夢都變成了泡沫,我都真誠地喜歡着她,真誠的喜歡是一種高貴的情感,有什麽值得諷刺的呢?”

我發現我眼睛有點濕潤,我發現周詩涵在默默落淚,我發現很多女生都在抹眼淚。原來真誠真的會感染人。

我忍住悲傷,說:“但今天,有人闖入了我的小世界,我突然間覺得我的小世界不再神秘,不再美好,不再純潔,它被玷污了,它髒了,我的所有都被毀了,包括尊嚴!”

我走到垃圾桶旁,翻開筆記本,一張一張扯下,撕掉,然後将筆記本砸進垃圾桶。

咚,那是徹底的坍塌。

全班同學都看得目瞪口呆,我發現周詩涵淚眼汪汪地望着我,然後趴在了桌子上。

她在哭泣。

我對李mole說:“李老師,我生病了,我要請假!”

李mole漠然地說:“随便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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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大步走出了教室!

我終于落淚了!

我掏空最後的堅強開了這堂叫做尊嚴的班會課!

我徹底崩潰了!

原來,肖平的堅強也是有限的,他有崩潰的一天,有哭泣的一天。

我沖出學校。學校旁邊是一座山,被建成了森林公園。我帶着一包煙和一瓶酒一路沖向森林公園的山頂。今年春天,因為運動會取消,學校舉辦了一場登山比賽,起點是學校操場,終點是山頂,獲得高中男子組第一名的是馬亮,成績在二十分鐘左右,許多參賽選手中途體力不支,變跑為走,還有幹脆放棄比賽的。現在,我沒有感到絲毫疲憊,體內的壓抑就像雄厚的能量,足夠激發我沖到山頂,我甚至懷疑,我上到山頂的用時會不會比馬亮還短。

山頂除了一座簡陋的小廟,剩餘的就是在冷風中胡亂搖擺的樹與草和麻木的沒有感情的石頭,再尋常不過。天空陰沉,四周有些蕭瑟、荒涼,這是冬天啊!

我點燃一支香煙,猛灌一口酒,朝山下大聲呼喊道,啊——啊——

我仍然有能量,因為我的壓抑還沒有釋放盡。

四周空無一人,但山下會有行人,他們聽到我的喊聲一定覺得有人瘋了。對,我就是瘋了,人一生能有幾次縱情地瘋呢!我肖平今天就要瘋個夠,天王老子也管不了我!

暮色漸暗,山風愈冷,我被暮色與冷風圍攻。廟中亮起了一盞燈泡。這是山頂唯一的光明。我坐到廟中的木凳上,倚着欄杆。有一尊彌羅佛佛像,身上搭了很多紅菱,佛像前擺着香爐,兩旁懸挂着那副經典對聯,“大肚能容,容天下難容之事;開口便笑,笑世間可笑之人。”

我望着彌羅佛,說:“佛啊,我能和你說說話嗎?”

我說:“你還不認識我,我叫肖平。”

我說:“你說大肚能容,可我的肚子不大該怎麽辦?你說開口便笑,可我現在實在笑不出來怎麽辦?”

我說:“一直以來我認為對的事我都會堅持,不顧一切地堅持,就像今天這樣,我不得不承認有時候我認為對的事其實是錯的,因為我還小,很多事情都不懂。他們說這是個性,不好,可假如我沒有了自己的個性,我還是肖平嗎?”

我說:“佛啊,你有慧眼,你看肖平是個怎樣的人?在我的身邊,有的人喜歡我,有的人憎恨我,我覺得這樣挺好,我不想每個人都喜歡我,也做不到。”

我說:“我喜歡一個女生,很喜歡,我願意為她做什麽事,我感覺她也喜歡我,以前我總覺得自己追得上她,不知道為什麽,我現在有點沒信心了。”

我說:“不過你放心,我依然會努力做好自己,努力追求她,除了她,我不知道自己還能和誰一起構建那些美好。”

我說:“佛啊,現在我覺得自己有一點可憐,有一點可悲,但我不會太在意的,我和你不一樣,你是佛,我是凡人,我會犯錯誤,也會有消極的情緒,我覺得這很正常,不然,我豈不就坐在你的位置上了嗎?你說呢?”

我說:“我其實從來不拜佛,我覺得許多事沒人可以幫我,只能靠自己,再說,拜你的人那麽多,你那麽忙,怎麽有空管一個肖平呢?但今天我要拜你一次。”

我把酒瓶放進香爐,将所有的香煙點燃,倒插入香爐。

我跪在蒲團上,雙手合十。

我說:“佛啊,我拜你不是渴求得到你的保佑,我是感謝你聽我說了這麽多話,這些話沒有人願意聽我說,我只能說給佛你聽。”

我說:“佛啊,我向你承諾,我會偶爾放肆一下,但絕不會頹廢。”

我說:“佛啊,我叫肖平,如果你覺得肖平不錯,要保佑我的話,我想讓你把給我的保佑放在她身上,不管她會不會和我在一起,都給她,一輩子,因為她沒有我聰明,沒有我堅強,因為我希望她好,越來越好。她的名字叫周詩涵,她人很好。”

我說:“佛啊,謝謝你,我要去努力追逐我的夢了,再見!”

我伏在地上磕了三個頭,站起身,朝山下跑去。

作者有話要說: 佛是肖平心靈歷程中非常重要的一個元素。

☆、誰也不可侵犯7

我現在不想回教室,可我想學習,我需要學習。我要改變現在的處境,只有一條路子,學習,學好。我去了學校附近的一個書店,書店叫子午書店,是周圍最大的書店。書店裏擺滿了各類輔導書、工具書、試卷集,當然,還有一些文學書。老板姓蔣,身材瘦小,人很精明。現在是晚自習時間,店裏只有老板一人。

蔣老板好奇地問:“你怎麽沒上晚自習?”

我說:“我發燒頭疼,請了病假,吃藥後好些了,就來書店裏轉轉。”

撒謊,誰不會?

蔣老板說:“哦,你是哪個班的?”

我說:“高二六班。”

蔣老板說:“李秋蘭李老師那個班。”為方便和學生套近乎,好做生意,蔣老板對每個年級每個班的情況都有了解。

我點了點頭。

将老板問:“你叫什麽名字?”

我說:“我叫肖平。”

蔣老板問:“你想買什麽書?”

我請求道:“我想在你這裏看一會兒書。”

蔣老板說:“你會買書嗎?”

我說:“我今天沒帶什麽錢,我明天一定來買,行嗎?”

我像一個無家可歸的孩子,需要一個地方收留我。

蔣老板想了想,說:“行,你看吧。”

我感激地說:“謝謝。”

此時的蔣老板不會知道,他收留的這個名叫肖平的學生将來會在無形中帶給他多大的福利。這算是他自己種下的福樹吧!

書店裏燈光明亮,沒有寒風,在這個冬季的夜晚就像一個宮殿。我在宮殿裏認真看書,直到晚自習下課。我将書本放好,再次向蔣老板道謝,回往學校。

我在校門口遇到了蘇曉珏,她和孫千紫等人走在一起。

蘇曉珏喊住我:“小9。”她讓同行者先走,然後将我帶到一旁。

蘇曉珏問:“你去哪裏了?”

我說:“沒去哪裏。”

蘇曉珏說:“周詩涵哭了很久!”她的語氣是責備和失望。

我不知道該說什麽,我只顧宣洩自己,沒考慮周詩涵的感受。

蘇曉珏說:“小9,你好傻,你要學會用周詩涵喜歡的方式追求她,不然,她再喜歡你也不敢答應你,你知不知道,你的個性好難掌控!”

蘇曉珏在教育我,她的教育令我無法辯駁,周詩涵的确不希望這種大張旗鼓的表達方式,她不希望自己處在風口浪尖上。

我繼續沉默。

蘇曉珏又說:“還有一件事,裘衫姍今天和宋小芳吵起來了。”

我吃驚地問:“她們吵什麽?”

蘇曉珏說:“就因為下午的事,裘衫姍跑去問周詩涵,被人這樣表白你是不是特別有自豪感,覺得自己特別有魅力,你說周詩涵能怎麽回答,裘衫姍又說,你要是不喜歡人家就跟人家說實話,別把人家吊着,你說周詩涵能說什麽,宋小芳護周詩涵,沖到裘衫姍身前說,關你什麽事,管好你自己吧,裘衫姍說,好吧,當我沒說,就走了。”

我怒不可遏,罵道:“裘衫姍這個賤女人,老子恨不得一巴掌拍死她!”

蘇曉珏告誡道:“小9,最好離裘衫姍遠點,否則,你沒戲。”

我無奈地說:“我恨不得和她不在一個世界。”

這時傳來幾聲咳嗽,熟悉的咳嗽聲。

我和蘇曉珏循聲望去,裘衫姍正站在不遠處看着我們,聽着我們講話。

蘇曉珏并沒有因為裘衫姍聽到自己說她壞話而感到別扭,若無其事地回過頭,瞅瞅我,反倒爽朗地笑着說:“不過你今天下午的表現很精彩,我被你感動了,好多女生都被你感動了,我想,周詩涵也一定被你感動了!”

在很多女性的少女時代,她們都曾幻想過有那麽一個男孩敢不顧一切地向她們表達自己的愛慕,她們都曾希望自己有被感動的機會。今天,這一幕上演了,雖然女主角不是她們,但她們敏感而單純的心思同樣被感動了。

我不知道周詩涵有沒有過這種幻想,我更不知道周詩涵的哭泣是因為委屈還是感動。

我尴尬地笑了——蘇曉珏只是安慰我。

蘇曉珏說:“我回家了,你趕緊去向周詩涵道歉。”

我點點頭。蘇曉珏走了,我立馬沖向裘衫姍。

裘衫姍也不逃避,徑直走向我。還沒輪到我開口,裘衫姍先毫無畏懼地說:“你是準備一巴掌拍死我還是怎麽着?”

我指着裘衫姍,惱怒地說:“裘衫姍,我警告你,別攪合我和周詩涵的事,我追不追得上都是我的事,和你無關!”

裘衫姍完全無視我的警告,只望着蘇曉珏離去的方向,恨恨地罵道:“蘇曉珏這個死女人,居然說我壞話!”

裘衫姍是我們班第一個不喜歡蘇曉珏的人。

我氣道:“裘衫姍,我在警告你,你聽到沒?”

裘衫姍故作無知,問:“你警告我什麽呀?”

我長出一口恨氣,說:“我再警告你一遍,別攪合我和周詩涵的事,我追不追得上都是我的事,和你無關!”

裘衫姍根本不把我的警告當一回事,輕飄飄地問:“我想知道我要是不聽,你是準備一巴掌拍死我這個賤女人還是怎麽着?”

我可能一巴掌拍死她嗎?我要真打她一巴掌她以後還不變本加厲?我又能拿她怎麽着?我終于明白了那句話,至賤無敵。

我雙手死死抓住自己的頭發,猛地放下,苦惱地望着裘衫姍,說:“算我求你行嗎?”

裘衫姍說:“你要怎麽求我?我不需要人給我下跪,我還沒死!”

我問:“你想我怎麽求你?”

裘衫姍卻不回答我這個問題,而是說:“你有沒有覺得周詩涵是個太平公主?”

我憤怒地指着裘衫姍,氣道:“我警告你,你侮辱我可以,別說她一句壞話!”

裘衫姍反倒厭煩地說:“你一晚上到底要警告我多少次啊,你還有什麽要警告我的,一起警告!”

我又陷入了抓狂,雙拳在身前劇烈抖動,牙關緊咬,若不是周圍有人,我一定啊啊啊啊地吶喊出來。

我百般無奈地瞅着裘衫姍,問:“你到底要怎樣?”

裘衫姍得意地笑了笑,挑逗地說:“小處男,你要是不留我陪你過*夜,我就回家了!”

我已經對她忍無可忍,狠絕地說:“我就算日*狗也不會碰你!”

裘衫姍的笑容戛然而止,板着臉說:“那你去呀!”

終于有了一句對她有威力的話。

裘衫姍轉身離去,走了兩步,又折回身子,擡起了手掌。

或許我這句話說得太重了,我願意挨她一巴掌;或許我希望裘衫姍打我一巴掌之後,就不再攪合我和周詩涵的事,甚至不再理我。

我靜靜等着她的巴掌。

她卻只輕輕在我臉上拍了幾下,那不是打,更像撫摸。

裘衫姍有點難以置信地說:“你真說得出口!”

裘衫姍再次轉身離去,她發出一聲抽噎,然後用手抹了抹臉。

我傷到她了。

她哭了。

我既覺得她可憐可悲,又覺得她可恨可氣。我真不知道該拿她咋辦,說得不重,她無所謂,說得太重,她又很痛,畢竟她一定有過許多悲傷的經歷。我唯一的希望是她以後再也不理我,我不再被她弄得萬般無奈,也不再出言傷害她。

臨近期末考試,在教室裏上第四節自習的同學很多。當我走進教室的時候,大家都怪異地看向我,除了周詩涵和仁川。仁川緊繃着臉,他一定很恨我吧!我肖平會怕一個人恨我嗎?會在乎一個我不喜歡的人恨我嗎?周詩涵臉色暗沉,李mole說得對,我個性的刺會傷害那些我在乎的人,我今天的做法一定讓周詩涵陷入了極度的難堪。”

我走到周詩涵身前,輕聲說:“周詩涵,對不起!

周詩涵停下手中寫字的筆,卻并不看我,只冷冰冰地說:“我不想再理你,走開!”

我說:“你別理裘衫姍的話,她是個瘋子!”

周詩涵又冷冰冰地說:“我說了我不想再理你,走開!”

我只得回到自己的位置。

我有些自責,有些心疼她。當我向李mole提出我要在班上開班會的時候我就擔心過這個結果,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麽還要這麽做,或許我一直都等着這麽一次機會宣洩我對她的感情。

無論如何,我已經向世界表露了我對她的喜歡之情,下一步,我會向世界證明我配得上她。我幾乎能預感到,經此一事,我追上周詩涵的希望已經十分渺茫,但這也是我唯一能做的,我沒有其它彌補的法子。

我打開書本,拿起筆,看書,學習,然後與胡文童去操場上跑步。

胡文童說:“平哥,你今天在講臺上超帥,我們後面很多同學都把你當偶像。”

我說:“不是嘔吐的對象吧?”

胡文童說:“絕對不是,你說出了我們的心裏話,你做了我們不敢做的事。”

我嘆息道:“有什麽意義呢,她不喜歡這樣!”

胡文童怪笑着說:“有一件事我很想告訴你,但我不能告訴你。”

我瞅着他說:“你每回這麽說都會告訴我。”

胡文童說:“這回你猜錯了,我絕對不會說,我發了毒誓的!”

我驚道:“什麽事這麽嚴重?”

胡文童說:“我不能說,反正對你不是壞事。”

我說:“你不夠兄弟!”

胡文童望着我,委屈地說:“平哥,我都說我發了毒誓的,你還逼我說,你就是這樣做兄弟的?”

他這麽說倒真顯得我理虧了。

我說:“行行行,允許你保守一次秘密。”

于是,胡文童唯一一次保守住了秘密,可這是他最不該保守的秘密。

胡文童想說的秘密是他借倒垃圾之名幫我把撕爛的情書全部從垃圾桶裏撿了起來。當然,不是他想到這樣做的,是宋小芳逼他做的,宋小芳還逼他發下毒誓不能告訴任何人,尤其是我。當然,這事最終的謀劃者也不是宋小芳,而是周詩涵。所以,胡文童偷偷從垃圾桶裏撿起了我撕爛的情書,偷偷給了宋小芳,宋小芳又将情書偷偷給了周詩涵,周詩涵偷偷拼好了情書,偷偷地全部看了。我心靈裏偷偷流出的那些文字歷經波折最終偷偷地淌進了周詩涵的心靈,如我書寫時一樣。這事我後來才知道。

周詩涵偷偷品嘗那個小世界的美好,卻不願讓我知道。我在大張旗鼓地喜歡她,她卻偷偷地喜歡我。大張旗鼓,令人感動,偷偷地,又如此美妙。

作者有話要說: 明天晚上的章節特別唯美。

☆、誰也不可侵犯8

我規規矩矩補交了周記,規規矩矩遵守着每一條紀律,我不能讓李mole抓到我一絲把柄,那個小女人說不會放過我的。就算有一天我真被她逮住了機會,我也希望是一個轟轟烈烈的原因,不能為一些不痛不癢的事不明不白地死了。

我依舊努力學習,依舊上課不回答任何問題,依舊不時望望不遠處的周詩涵,依舊和胡文童晚自習後去操場跑步。唯一的變化是蘇曉珏有時會問我題目,然後我耐心地把做法說給她,有時她會故意找一個難題來考我,然後我做出,她就目瞪口呆地看着我,我朝她噓一聲,她也朝我噓一聲,我們都笑了。

我平安地在高二六班待到了期末考試。

考試時,我旁邊坐着李眉,我們的年級第一。她個子不高,身材很瘦,臉龐稚嫩,走在外面,她只是最不起眼的一個小姑娘。你若不認識她,絕不會想到這個小姑娘是我們年級的霸主。所以啊,人的很多本事真不會寫在臉上或身上。

考試時,除了答題,我還會觀察觀察李眉。我想看看這個小姑娘到底有什麽過人的本事。可是我發現她也有不少絞盡腦汁的時候,她做題的速度并沒有我快。原來,她不是神仙,她和我一樣是最普通的學生,我是一個小男孩,她是一個小女孩。

考完試後回到教室,李mole宣布放假,同學們一窩蜂沖出教室。蘇曉珏跑在最前面,她是有多期盼放假呢。

宋小芳問胡文童:“你們明天什麽時候走?”

胡文童說:“早上。”

宋小芳說:“我們也早上。”

你們裏有肖平,我們裏有周詩涵。

一夜過後,明天終于變成了今天。清晨六點,當我和胡文童抵達汽車站時,宋小芳和周詩涵已經買好票在等車。學生放假,外出務工人員回家,我們必須早早去搶票。

宋小芳說:“你們準備留在這裏過年呀,這麽晚才來,還不快去買票!”

胡文童兩手一攤,無辜地說:“跟我沒關系,有的人兩點就起床說走,結果後來又躺下睡着了。”

胡文童這個“有的人”當然指的是我。因為我激動,興奮,哪怕只是和周詩涵同坐一輛車回家。

周詩涵沖胡文童微微笑了。她穿着一件綠色的羽絨服,她的笑容就像綠叢上盛開的一朵花。

我輕輕喊了一聲:“周詩涵。”

周詩涵的表情陡然變得冰冷,沒搭理我。

我失落地和胡文童去買來票。

宋小芳問:“你們第幾排?”

我說:“第八排。”

宋小芳皺着眉頭說:“哎呀,我們第二排,怎麽離得這麽遠!”宋小芳想了想,說:“我有事跟胡文童說,肖平,我和你換位置坐。”

我看着周詩涵,周詩涵沒有表達拒絕的意思。

我說:“嗯。”

胡文童沖宋小芳嚷道:“我和你有什麽事好說!”

宋小芳狠狠掐了胡文童一把,罵道:“說你笨你還真當起豬來!”

胡文童痛得哎喲哎喲地叫。

周詩涵沖他倆微微笑了。

我也想笑,但又笑不出來,我知道宋小芳這是故意讓我和周詩涵坐一起,可周詩涵會不會一直對我冷冰,不和我說一句話。

車來了。我和胡文童各背着一個書包,周詩涵和宋小芳除了書包,都還有大包小包好幾個。這是男生和女生出門最常見的區別。

宋小芳吆喝道:“男生發揚風度,給女生擰包!”

胡文童問:“憑什麽?”

宋小芳又掐胡文童一把,罵道:“你哪那麽多廢話!”随即命令道:“擰包!”

胡文童被宋小芳欺得一愣一愣的,不服氣地提上宋小芳的包,背過身小聲罵道:“母老虎!”

宋小芳還是聽見了,瞪着胡文童問:“你說什麽?”

胡文童嘿嘿笑着說:“說你好!”

宋小芳罵道:“放屁,你明明說我是母老虎!”又再掐了胡文童一把。

冬天衣服穿得厚實,宋小芳能把她掐疼成什麽樣子呢,胡文童卻一個勁兒誇張地嚎叫,俨然挨了酷刑。這個表演帝!

周詩涵用手掩着嘴笑了。

我終于也笑出來了。

我對周詩涵說:“我給你擰包吧!”

周詩涵看我一眼,既沒有同意,也沒有反對,兀自走向汽車。

我喜滋滋地擰起周詩涵的包奔向汽車。

上車後,我将我和周詩涵的行李整整齊齊地放在行李架上。

周詩涵說:“我暈車,我坐外面。”

自上次的事情以後,這是她和我說的第一句話。她的語氣不是在和我商量,而是在通知我。可我照樣覺得她的話甜。

我說:“好。”

周詩涵坐到了靠窗的位置,打開一點窗戶。

我在她身旁坐下,心中樂開了花,但只能憋着樂。

汽車啓動,車外還是一片黑暗。黑暗中的出發,卻是朝着光明的。

我端端正正坐着,我發現自己有點緊張,有點心慌,以前的那些勇氣蕩然無存,連看她一眼也不敢。我努力搜尋可以和她說點什麽,卻始終找不到,翻來覆去冒出的只有一句話:周詩涵,我喜歡你,很喜歡你!

良久,我總算想到了一個問題,轉向周詩涵問道:“你考得怎樣?”

我萬萬想不到,在這個驚人的同時裏,周詩涵也轉向我問道:“你考得怎樣?”

我們四目相對,異口同聲。

周詩涵像觸了電,趕緊尴尬地撇過頭。

我也很不好意思地回過了頭。

我很喜歡她,不代表我不會羞澀。

我說:“我不知道自己考得怎樣。”

除了化學,其它科目我已經太久沒有考出過高分,我失去了對考試的掌控力,不再能感覺出自己考得好還是不好。

周詩涵說:“我覺得自己考得還不錯。”

我問:“能進年級前20嗎?”

周詩涵搖了搖頭,說:“不知道。”

這的确是她現在不可能知道的事情。我們經常遇到這樣的學生,考下來四處叫嚣自己考得不好,可考出來卻是高分。這就不是謙虛,而是虛僞。周詩涵不是這樣的人。

周詩涵擔憂地說:“你想過沒有,開學後你可能被很多人笑話?”

周詩涵指的是我在班上公開宣布我期末要考第一的事情。

我低低地問:“你會笑我嗎?”

周詩涵說:“如果我說我會呢?”

我有點懵,不知道該說什麽。

周詩涵說:“你怕了?”

我搖了搖頭。

我最怕周詩涵笑話我,但我比誰都清楚,她一定不會笑話我。

周詩涵微微笑了,說:“其實,努力就好。”

她的微笑又一次清晰地出現在我的世界裏。她在寬慰我,暗示我她知道我很努力。

我很開心,我許多沉寂的心思都在這一刻複活。但我并不滿足“努力就好”這四個字。

我說:“我需要結果。”

我需要一個向周詩涵證明我配得上她的結果,我需要一個向世人證明我配得上她的結果。

周詩涵說:“說實話,我不希望你考到第一。”

我疑惑地問:“為什麽?”

周詩涵說:“你要是考了第一,我不就成第二了嗎?”

我真怕周詩涵說,你要是就這麽考了班上第一,萬一哪次真考了年級第一,我豈不是真的要答應你做你女朋友,但是她沒有這麽說。

我輕松地笑了,說:“你以前不是總考第二嗎?”

周詩涵不服地說:“哼,那是以前,現在不行!”

周詩涵在小小地撒嬌。

我笑了,開心地笑了。

周詩涵說:“有一句話我一直想給你說。”

我問:“什麽?”

周詩涵轉過頭看着我,說:“我不喜歡你的個性,我喜歡成熟穩重的男生!”周詩涵并沒有将目光移開,而是緊緊盯着我。

我們隔得太近,她的眼睛仿佛要貼近我的眼睛。

我垂下頭,低聲應道:“我會改的。”

我一直堅持做我的自我,但為了周詩涵,我願意改,我願意收起我的個性,我願意努力去做一個成熟穩重的男生。

周詩涵突然難受地捂住嘴巴,随後急急推開車窗,趴在車窗上哇哇大吐。

我愣了,茫然不知所措。

周詩涵說:“在我袋子裏幫我拿點紙”。

我迅捷地起身從行李架上抓下一個袋子,我把袋子放到座椅上,從裏面猛掏,我掏到的是衣物,還有內衣。

我像摸到了火紅的木炭,吓得我趕緊縮回手。

我的臉上湧上一陣熱浪。

我瞧周詩涵趴在車窗上嘔吐沒有發現我這魯莽的舉動,又匆匆将它們塞回袋中,焦急地問:“哪個袋子?”

周詩涵說:“綠色那個袋子。”

我尋到綠色袋子,取出卷紙,扯了一長截紙遞給她。

周詩涵拿過紙巾擦嘴,可還沒擦完,又嘔吐起來。

我遲疑一下,終于伸出手在周詩涵的後背上輕拍。我一直挺大膽的,可不知道為什麽,面對周詩涵,我總是這樣小心,格外小心。好像她是一個玻璃,我稍微不小心就會弄碎。

周詩涵吐完了,狼狽地擦拭着嘴。

我起身對司機央求道:“師傅,我同學暈車,你能不能稍微開慢一點?”

司機古板地說:“路就這樣,開再慢也抖。”

公路由泥土與石頭鋪成,又多有陡坡和急彎,車行駛在上面能不抖嗎?

周詩涵虛弱地靠在椅背上,說:“肖平,算了,我想睡一會兒。”

我心疼地說:“好,你睡,窗戶開着還是關掉?”

周詩涵說:“留一點就行。”

我将窗戶關得只剩一條小縫隙。我怕周詩涵冷,我又怕她吸不到新鮮空氣。

我問:“這樣可以嗎?”

周詩涵稍微點了點頭,爾後閉上了眼睛。

望着周詩涵憔悴的模樣,我心如刀割。人為什麽會暈車?我們為什麽會生長在這樣颠簸的路上?如果可以,我願意用受十倍百倍的苦頂替你現在的苦!但上天不給我這個機會!

天空逐漸明亮,黎明來了。朦胧中,山偎水依,水繞山盤。車一個勁兒往崇山峻嶺裏鑽,在崎岖的公路上颠簸不停,像一個篩子要篩出我們中間的秕殼。當河流彎成一條帶子時,車就如同倒挂在絕壁上的蜥蜴。

我身旁的周詩涵睡着了,憔悴地睡着了,像一朵蓮花。

有時候,女人的美在憔悴中反而能得到更淋漓的展現,正如那個愛哭的病黛玉,假如沒有病,她哪裏能流傳千古?可周詩涵比黛玉還美,比黛玉還令你舍不得她受罪。

猛然一個轉彎,周詩涵的頭在慣性的作用下靠在了我的肩上。

慣性,也可以是個好東西。

我的心一驚,然後一喜。

我偷偷斜了眼周詩涵,她嘴唇蠕動,似要醒來。

我趕緊閉上眼睛,裝睡。

周詩涵沒有醒來,因為她沒有将頭挪開,繼續安坦地依偎在我的肩膀上。

我端端正正坐着,動也不敢動,我怕驚醒她,我怕她将頭移開。

我睜開眼環顧一下四周,大家都睡得很香。汽車依舊在崎岖的山路上颠簸着,我做賊一樣伸出手拽住了周詩涵的衣服,讓她不在颠簸中離開我。

我輕輕地笑,傻傻地笑。

天已大亮,朝陽溫和的光芒下,遠山近水統統跑出來。我望見車窗外有兩只白鶴,先在空中展翅盤旋,再歇于河畔,你逗我挑,然後撲動翅膀,在水面上翩翩滑行,相互追逐。

周詩涵,你的文章寫得好,那就是世外桃源嗎?周詩涵,你很會用借代,那對白鶴就是你我嗎?

我瞧了瞧依偎在我肩頭上的周詩涵,她一直這樣睡着,一直沒有醒來。

周詩涵,原來你是個懶蟲,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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