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一節課後,李mole在後門口指了指我,然後站在過道裏

有個性,太強了。

有同學說,簡直就是個瘋婆娘,好恐怖。

我注意到娘娘纖細的手指上戴了一顆戒指,枯瘦的脖子上挂着一條項鏈,如果摘下那厚黑眼鏡,梳理好頭發,細心裝點一下,她應該是個好看的女孩。她泥黃色的臉明顯透出嚴重的病态,但不是每個病态都像戴玉的嬌柔,更多的是生活磨砺出的苦痛。

******

娘娘進也悠閑,出也自在,超脫于衆人之外,似乎這就是她一個人的教室。她上課想吃就吃,想睡就睡,無拘無束,随便哪個老師也不說些什麽。我相信她必是一個悲慘的人。老師講課,惹到笑處,大家笑時她不笑,大家笑過了她才哈哈大笑,教室又因此被逗樂,她卻一臉茫然,不知大家所笑何物。她一般不回答問題,回答就不一般,扯開嗓子把答案吼出來,話吐得又不清楚,若山羊“咩咩”的叫,但我細心聽了幾次,那些答案并沒有出錯。任同學們齊刷刷的回望,或者哄然爆笑,她依舊故我。回答幾次,累了,便趴下,悠然睡覺。

人對希罕物都有好奇心,門外來了很多其它班的學生。如果娘娘是個怪物,那麽在這個籠中離她咫尺之遠的我們也無一能例外。差別僅在于這樣的她太少。可我又不得不承認她有精神病,不是因為她的超然自我不受拘束,也不是因為她回答問題時的姿态和傻笑,而是因為她時常痛,并且在痛時敢大膽的哭和呻吟。她就坐在哪裏,一個人,望着窗外,呆若木雞,她面前的世界在她眼睛裏凝結,心裏的世界卻在她腦海裏翻滾,額上的青筋一綻一鼓。她不笑不吼,就不會有多少人注意她,除了我,悄悄地看着她,沒有任何企圖,只是一個生命去感知另一個生命,一顆靈魂去觸摸另一顆靈魂。我終于看見了她眼角漫出的淚水,透過陽光,閃閃的,是白日裏的星星。她神情黯然,緩緩躺在桌上。她在哭,也許。往事,傷痛。

哭是正常的,我也哭過。她躺下沒多久,突然彈起腦袋,身子狂擺,雙手四下亂抓,嘴裏叽叽哇哇的尖叫,像一個啞巴奮力要表達什麽。書滾了一地。她的精神在宣洩,在掙紮,可我們誰也聽不懂。她成了啞巴,也許是我們都成了聾子。有人笑,有人驚訝,有人疑惑,有人畏懼。她和我一眼在一個角落裏,沒有人敢走過去,她前排的人把桌子拼命的往前挪,生怕被魔鬼逮住了,一個睡覺的同學剛從睡夢中醒來,揉揉眼睛,東望望,西瞧瞧,不知發生了何事。

她的手沒有能糾出過去,也沒有能剝掉傷痛,她在掙紮中平息了,表情麻木,頭發淩亂,臉頰濕潤,兩眼發紅。她從櫃中摸出一個茶杯,站起身子,去教室前方倒來大半杯水。她坐下來,從櫃子裏拖出幾個藥瓶,每個倒幾顆藥在掌中,便積了有一大把藥,再将藥一下揞到嘴裏,然後猛灌一口水,喉嚨跟着使勁的收縮,把藥硬咽了下去。她的樣子如同一個餓壞的人得到了一個饅頭後的狼吞虎咽,可饅頭與藥,我不知道誰更悲慘?

吃下藥,她傻呵呵地笑了笑,從身上抽出一面菜盤大的鏡子和一把筷子長的梳子,照着鏡子梳理淩亂的頭發。臉頰的淚水會蒸發,眼睛的紅潤會褪去,淩亂的頭發也會被梳順,但她心裏那毒蛇般的苦痛卻不知何時又會出來撕咬她,更不知道它們在何時才能真正被撫平。她沒有理會書,梳好頭發,端着杯子,又出了教室。

她叫什麽名字?她為什麽會這樣?她深處的秘密的什麽?

下課後,亦有很多人來到後面,看她掙紮過的痕跡。

孫千紫問:“娘娘怎麽啦?”

蘇曉珏說:“癜兒發癜了,哪個曉得!”

我不得不承認,有時候蘇曉珏說話也挺粗俗的。

我瞧那些散落在地上的書無人拾起,走過去撿起它們堆在她桌上,順手翻了幾本,都沒有名字。她的櫃子裏就幾個藥瓶,空蕩蕩的。

蘇曉珏嚷道:“喲,我們小9做好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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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千紫說:“肖平心地真善良。”

我笑着說:“要是哪天你們這樣,我也會幫你們撿的。”

蘇曉珏狠狠地白我一眼,又湊到娘娘櫃子前看,研究了很久,撐起頭後不解地說,娘娘難道把那麽大的鏡子和梳子帶在身上的?然後和孫千紫探讨起如何能把大鏡子和梳子放在身上。

娘娘完全是一個密。她叫什麽名字?她多大年齡了?她為什麽行為這麽古怪?她不可能是應屆生,那麽她為什麽來到我們班?

蘇曉珏對這事比我還好奇,她很快通過種種途徑打聽到了一些信息。娘娘每年都會到補習班補習,總是這個時候來,一兩個月後就走,每次高考都報名,但一直沒參加高考。大家都說她是個怪人。至于名字、年級、她過去的故事,無人知道,她為什麽不去補習班而來我們班,蘇曉珏探到的信息并不能解釋。

“小9,你說娘娘怎麽戴着戒指,她是不是結婚了?”她疑惑地小聲問,好象所有的問題到了我這裏都會得到答案。

我反問道:“沒結婚就不能戴戒指呀,那豈不是哪天我到某個垃圾堆裏去刨一個戒指出來戴在手上也代表我結婚啦?”

她笑嘻嘻地說:“我只是問問,垃圾堆裏才刨不到戒指!你看她那個項鏈,好粗,不過質量并不好,看起好土。”她偷偷望着娘娘。

娘娘正對着她那面大鏡子,在頭上這裏理理,那裏按按。

我不滿地瞅她一眼,說:“說這種話幹嘛?”

蘇曉珏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慌忙捂住嘴巴,見我沒有太生氣,便松開手哦一聲,說:“我以後再也不說了。”她又嘻嘻地笑了,把幾顆魚食投進缸裏,柔聲說:“魚兒,快吃吧,吃了就長大了,長大了我就給你們買個大缸,寬寬敞敞的。”

☆、瘋狂青春2

娘娘很快變得正常,并非由于她病情好轉,思緒順暢,而是人們已經過了對她的希奇期,不再關注她,她也就不再新鮮,不再怪異。娘娘上課還是會爆笑會尖叫,但不再能引起轟動,她的情緒還是會陡然激動,身子狂擺,雙手亂抓,前排的人挪動桌子,卻不再是畏懼。她不再亂跑,高跟鞋換做平底鞋,頭發系一馬尾,搖身變成一個清純的女孩,只是那黑大框眼鏡和懸于額頭的皺紋抹殺了太多青春的燦爛。娘娘最安靜的時候是自習課,此時你再看她,讀通題目,在草稿紙上認真且犀利的演算,用不了幾筆,就填上答案,有時也會遇到難題,但她沉靜的思考,再一步一步剝析,絲毫不亂方寸,最終觸到答案,欣然一笑。我猜想,當初的她一定是個漂亮迷人的女孩,也許還有着令人欽佩的成績。

她會問老師題,但只問數學,數學羅會給她詳細講解。她喜歡和數學羅争論,有時在我們看來她的語氣已過激,數學羅卻不氣不惱,始終和顏悅色。有時站着講一會兒,數學羅便找來一把凳子,坐在她旁邊慢慢講,她也完全是個聽話的學生,疑問,沉思,搖頭,點頭,亦規亦距。

除了羅林傑,我從來沒有見到數學羅對別的學生這麽耐心過。我覺得她和數學羅一定有着非常特別的關系。我記得數學羅高一時第一次來我們班上時講到過,你們運氣好,我前些年都帶的補習班,這次帶一下應屆班。同學們深感榮幸,後來才知道,我們班是沾了他兒子羅林傑的光。那麽我幾乎可以斷定,娘娘沒去補習班而來我們班,就是因為數學羅在教我們班。

這天中午,我見娘娘不在,拿起她桌上的草稿本翻了翻,我發現她的字跡工整,思維清晰,絕非一般學生能做到。我又看了看她做的試卷,理綜、數學、語文她都筆刀鋒芒,可在英語試卷上面卻畫了斧頭、鐮刀、鋤頭等簡筆畫。女生喜歡畫簡筆畫,這不奇怪,可她畫的是斧頭、鐮刀、鋤頭,又委實讓人難以理解,不知是不是她在幻想有一把利具将英語千刀萬剮,碎屍萬斷!

我正沉浸在好奇中,手中的試卷突然被人猛地抓過去了。

我吓了一跳。

娘娘瞪大眼睛看着我,大聲罵道:“有什麽好看的,神經病!”

這是娘娘來我們班後和人說的第一句話。

我被罵愣了,良久才回過神來,說:“你怎麽知道我是神經病?”

娘娘驚道:“你真是神經病啊,我還以為就我是神經病,難怪李老師讓我不懂的可以問你,原來你也是神經病!”

我落了個哭笑不得。

娘娘坐下做題,我也看課本。看課本讓我收獲巨大,我留意到了很多細節,正是因為對這些細節把握得似是而非,才常常有看起來很簡單卻做錯的題。課本很簡單,都是些基礎知識,許多同學不愛看,有老師說,課本要越看越薄,我不這麽認為,我把課本越看越厚,每看到知識點,我就會聯想它會如何引申發散,我做到過什麽與之相關的經典的題,又犯過什麽錯誤,如果它變化一下出題套路,又當如何解析。我陡然發現,課本是所有知識輻射的核心,是源頭。

我正在看得起勁,我的桌子上響起了嘣的一聲。

娘娘把一本試卷重重砸在我的桌上。

我又被她吓了一跳。

娘娘大聲說:“給我講題。”

不是請求的語氣,而是命令的語氣。

天呀,在這個班上,敢這麽對我拍板的,除了蘇曉珏,她是第一個。

但我不會對她較真,我笑着回應道:“好。”

我拿過題細細看了,是一道物理題,大意是一個四分之三的光滑圓弧管道,頂端一個小球經壓縮的彈簧發射後進入管道,小球出管道後在一個光滑平面上與另一個物體發生完全碰撞,物體滑下一個斜面,斜面不光滑,斜面下方有一個光滑平面,在小球彈下的同時,另一個物體在光滑平面另一端也經一個壓縮的彈簧發射,問兩個物體會在哪裏相遇?

我說:“這道題目很經典,勢能與動能的轉換、自由落體運動、碰撞、斜面上的受力分析、加速度等都涉及到了。”

娘娘罵道:“出題的神經病,一下子出這麽多內容,題都讀不懂。”

我說:“這是好事,你做一道題就等于做了很多題,這種題看起來複雜,但只是由很多簡單的元素拼湊起來,你一個一個去解剖,就會迎刃而解。”

我給娘娘講了解題思路,娘娘邊聽邊點頭,很快明悟。

解出題後,娘娘又罵道:“神經病啊,明明沒有相遇,還問在哪裏相遇!”又擡頭問我:“你成績是不是很好?”

我說:“還行。”

娘娘說:“你題講得很好,可以去當老師了。”接着又好奇地問:“你為什麽數學課都站着上課?”

我說:“我不爽數學老師,數學老師也不爽我,我站一年多了。”

娘娘不滿地看我一眼,罵道:“神經病,羅老師最好!”

我無法反駁,愛憎本來就是個人的情感,有人發生了這樣的故事,有人發生了那樣的故事,她愛我恨,正常,就像對我肖平,不也有人愛得入骨,有人恨得入骨?

我繼續看書,一會兒,她猛然轉過身,将試卷向我桌上一扔,喊道:“不對!”

我又被她吓了一跳。

她說:“小球在管道內又不是做的自由落體運動,為什麽勢能要全部轉化為動能?”

我解釋道:“沒有摩擦,沒有能量消耗。”

她說:“有,空氣的浮力呢,小球在管道裏運動時有沒有與管道壁發生碰撞呢?你都沒有考慮,你講得不對。”

我說:“這是理想狀态,這些因素都不用考慮,我的答案對了嗎?”

她說:“對,但你得給我講通!”

我欲哭無淚,說:“你不能鑽這種牛角尖。”

她說:“我想不通就會一直想。”

我無奈地說:“那我幫不了你。”

我向來有個原則,絕不和一味鑽牛角尖的同學糾纏,這不是搞科研,不是鑽牛角尖的時候,我佩服你們刨根問底的精神,但我沒有那麽多時間與精力奉陪。

娘娘不滿地轉過身,又罵道:“神經病啊,講個題不給人講完!”

我簡直不知道該說什麽好。

******

午後,蘇曉珏來到教室,聽同學說了我被娘娘罵神經病的事。

蘇曉珏氣努努沖後來,盯着娘娘斥道:“喂,你憑什麽罵我們小9神經病?”

娘娘一臉莫名其妙,回應道:“你誰啊,小9又是誰啊,我都不認識,神經病!”

蘇曉珏氣道:“小9就是你後面的人!”

娘娘回頭看了看我,對蘇曉珏說:“我幾時罵他了,神經病!”

原來在娘娘看來,神經病根本就不是一個罵人的,就像啊喔額一樣的語氣詞,只不過語氣稍重。

蘇曉珏怒道:“還罵人家神經病,我看你才是瘋婆娘!”

我在蘇曉珏身上看到了一種帶着潑辣色彩的霸道。其實,不惹到她時她是一個天真爛漫的女孩,可惹到她了,她就會變成這個樣子。娘娘罵我神經病,我是她男朋友,等同于罵的是她。

我對蘇曉珏說:“你幹嘛呢,又不是罵街!”

蘇曉珏瞧着我說:“怎麽了,她罵你,我就要幫你罵回來,以後別在再她講題。”

我不知道該說什麽好,她有她不好的一面,但她始終用最好的她對待我,我是該慶幸呢,還是該悲哀呢?也許我不能吹毛求疵,人哪有完美的,就像我與人争執時爆發出那一股子匪氣,你他媽的怎麽樣怎麽樣,不也很不文雅嗎?可又不知道為什麽,當一個女孩罵出難聽的髒話時,她就逐漸失去了神聖與美好,而變得粗俗、淺薄。我希望這是一種松己嚴人的狹隘心裏吧!

蘇曉珏走後,我向娘娘道歉道:“不好意思,她是我女朋友。”

娘娘說:“她好兇啊!”爾後不屑地冷笑了幾聲。

她在笑什麽?

******

娘娘問我題的事提醒了我,那是一道很經典的題,娘娘說,我可以去當老師。我突然有了一個大膽的想法,站到講臺上去把這道經典的題目分享給大家。我是學習委員,給大家分享一道題目應該不算出格吧。

晚自習,沒安排老師,同學們自由複習。我走上講臺,将題目抄在黑板上,畫好圖,我不會畫圖,畫了三遍才像模像樣。同學們紛紛望着我的舉動。

我轉過身說:“我耽擱大家五分鐘時間,我今天遇到了一個很經典的題,我給大家分享一下。”

我讀了題目,說:“這道題目有的同學覺得不難,有的同學覺得難,難與不難都不是關鍵的,關鍵的是這一道題目糅合了很多知識點,很多時候我們如何定義一道題目難,就是因為它涉及的知識點太多,我們分析不清或考慮不全,要知道基礎知識點都很容易的,為什麽放在一起有的同學就做不出來呢?我借這道經典的題目給大家分享一個我做物理題的思路,切割。”

我把題目切割成了六塊,分別在圖中對應的位置做好标記。

我說:“第一塊,彈性勢能轉化為動能,難嗎?不難;第二塊,勢能轉化為動能,難嗎?不難;第三塊,碰撞後能量轉化,難嗎,還是不難;第四塊,物體以一定初速度在有摩擦力的斜面向下運動,難嗎,照樣不難;第五塊,還是彈性勢能轉化為動能;第六塊,物體以一定初速度在有摩擦力的斜面向上運動。這六塊內容分開來看,可以說都是我們最最基礎的題型,把六塊內容連在一起,難題也就迎刃而解,這就是做物理題時我最常用的切割法,我不會給大家具體算,有興趣的同學可以自己算一下,這道題目最大的陷阱其實是題目,它問在哪裏相遇,實際上根本就不會相遇,有的同學就算做出來也會懷疑自己作對了沒有,我想告訴大家,你可以因為題目問在哪裏相遇再核查一下自己的過程是否有疏忽,但如果找不到明确的錯誤,那就充分相信自己,我要分享的就是這些,我知道很多同學對電磁學題感到棘手,我下次遇到經典的電磁學題目,大家要是想聽的話,我再來分享給大家。”

許多同學大聲喊道,想聽。

有同學喊道,再來一道。

許多同學跟着喊,再來一道。

大家的反應令我很意外,也很開心,說明我的确講得很好。很多年後我想過一個問題,如果讓一個優秀的高中學生去當高中老師,他不但可以當下來,而且可以當很好。但,這個學生估計不會願意。

我說:“好吧,前幾天我遇到了一道經典的化學題,你們等等,我分享給你們。”

我回到位置,找出那道化學題,謄抄在黑板上。

我轉過身,看到李mole站在教室門口。

我尴尬地笑了笑,準備溜。當着化學老師的面在講臺上給同學們講化學題,這是多大的不敬。

李mole卻喊住我,示意一下黑板,說:“別跑,講呀,我也取取經。”

我說:“我真講了啊?”

李mole說:“講。”

我精神抖擻地向大家分享了我的解題思路,然後将題中的一些條件做些變化,再進行了一些發散性的探讨。

大家聽得津津有味,許多同學都認真地做着筆記。

李mole抄着雙手,不時認可地點點頭。

分享完後,大家嚷着讓我繼續。

我不好意思地說:“沒準備那麽多。”

同學們一副副意猶未盡的表情。

我想了想,說:“要不這樣,要是大家願意聽,以後每周星期天第四節晚自習,我來給大家分享一些我遇到的具有代表意義的題。”

大家異口同聲喊道:“願意。”

我看向李mole,征求她的意見。

李mole笑了笑,說:“看我做什麽,第四節晚自習本來就是你們自己的。”

這是赦令。

蘇曉珏高舉着手說:“我可以幫大家先把題抄好,但不能嫌我字醜。”

我笑了。

大夥兒也笑了。

李mole同樣笑了。

我們的這個班級,很可愛。

☆、瘋狂青春3

問過我一道題,和我說了幾句話,罵了我幾句神經病後,娘娘陡然間把我當成了熟人。這個班上她唯一的熟人,和她一起坐在這個角落的人,她說我是神經病,她沒有同桌,我也沒有同桌。我不知道她的名字,她也不知道我的名字。或許,肖平是個很好交往的人吧!

娘娘會随意從我的書堆裏抽出一本書去看,歸還時随意往最上面一扔。完全不用征求我的意見,似乎那是她自己的書。當然,我不會跟她介意。除了學習資料書,她偶爾也拿我的笑話書看,兀自笑得嘻嘻哈哈前俯後仰,同學們紛紛偷笑她,但她全然不管。她完全活在自己的世界裏。

娘娘還喜歡看我桌上的金魚,我對此不在意,前排卻會射來一束嚴厲的眼神,像監視一個随時可能逃跑的重犯。娘娘觀賞着輕輕游動的魚兒,嘴裏天真地笑着,她平日不少笑,但瘋狂的笑比淚水還苦澀,只有此時她才笑得純潔,笑得輕松,笑得甜美。

如果再找一種這樣簡單的笑容,那就是她盡情跳舞時。娘娘敢在教室裏如若無人地跳舞。娘娘跳舞前會照一番鏡子,理順頭上礙眼的地方,再站起身子,把板凳推到桌子下面,兀自在小島後的空域裏一前一後一左一右一上一下的舞動。有人說:“你們看娘娘,又發瘋了。”大家便看她的笑話。但她不在乎,她的眼中沒有周圍人的嘲笑,只要她想要一個什麽樣的世界,她就能建立一個真正屬于她的舞臺,在她的舞臺上,她大膽的做着自己。她的嘴裏還哼着歌兒,曲調蘊涵歷史的遙遠,卻十分好聽。她為自己歌唱,為自己舞蹈,她越哼越有味,哼得世界滑入一種平和,她更越跳越有勁,跳得教室不覺為她伴舞。

随着她的激昂,人們的嘲笑也步步上漲,可她根本就望不見這些奇怪的眼睛,她只在自己的世界裏翩翩起舞。說實話,她的舞跳得很好,不緊不慢,不凝不散,輕重由趣,起落自然,随便蹲踏幾下,咚咚聲都能與嘴裏的曲調完美吻合,無論上前退後,左移右游,還是上升下降,內合外張,都動作纖柔,姿态優雅,并準确回到原地。空間不大,她的舞姿卻潇灑大方,游刃有餘,毫無緊湊感。手腕彎曲扭擺,韌行十足,似蛇行蜿蜒;雙腳換動靈活,錯落有致,如鳳翅撲展。她臉上的笑容單純而甜美,是人性最原始的釋放與回歸。漸漸地,曲調于不覺中消失,舞動卻越加敏捷,她的身上開出朵朵漂亮的花兒。她進入了舞蹈的高潮,微微閉上眼睛,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她仿佛站在一個異常空曠的廣場的中央,四圍的一切都離她遠遠的。然後,又漸漸地有了輕吟的曲調,她和着曲調舒緩的停下舞動,站立着,俯身打量自己,滿意的笑了笑,再拉出板凳,坐在板凳上,拿出大鏡子,粗略的照幾下,她的額頭溢有汗滴,濕潤了頭發,貼在臉上,她拈起凝為束的頭發,別于耳廓後。

教室裏外都圍了很多人,娘娘是衆多眼神下的孤落與暢然。她想跳,便跳了,我們看到的只是一個跳舞的古怪人影,她感受的則是一顆跳躍的歡騰靈魂。你不能責備她,她沒有觸犯任何道德的敏感區,你更不能怪罪她,她離哪一條紀律法規都相差甚遠,你頂多只能輕輕笑一下她的不可理喻,可建立一個屬于自己的世界做回自己就能說不可理喻嗎?人是要長期屈從社會的格式化,還是該更多擁有自己的獨特性,如果說她是一個瘋子,她的背後是不是也同時寫着“聖人”二字?

她現在沒有發瘋,她只是注視着這兩個生命,但她露出了同意天真單純卻暢然甜美的笑意。兩條魚兒似乎也知道她是瘋子,拼命的要遠離她,被玻璃壁擋住,魚鳍還前後劃蕩。她左手托起魚缸,右手輕輕的伸進缸裏摸魚背,再撈起黑色魚兒,置于掌心。魚兒彈了幾下,卻掙紮不掉,兩眼直望向蘇曉珏。我相信娘娘只是在盡她的興致,但她沒注意到此時有一雙眼睛比以往的所有眼睛都敏感。蘇曉珏兩眼怒視着她,猛虎般沖後來,搶過娘娘手裏的魚缸,奪下娘娘手中的魚兒,大吼道:“你把我的魚兒都弄死了!”

娘娘乍了一驚,愣愣的不知所措,原始的笑容被炸得屍骨無存,良久才緩過神,木滞又恐慌的說:“我只是想看一看,不會把它們弄死了,它們很可愛。”

“有你那麽看的嗎?都把魚兒弄在手上來了!”蘇曉珏火氣不減,看着自己手中的魚兒,柔聲說:“小魚兒乖噢,我馬上把你放回去。”她手一偏,魚兒就滑入水中,歡快地游了一圈,以示謝意。蘇曉珏又狠狠地恨娘娘一眼。

娘娘這次沒有與蘇曉珏對罵,而是像一個做錯事的孩子,滿臉尴尬,畏懼地看着蘇曉珏,不說話,也不走開,一根睫毛折進眼裏,她用手揉了揉眼睛,再閃閃眼睛。

蘇曉珏擺弄着手中的魚缸,視她為無物,或者故意做給她看。

我對娘娘友善地笑着說:“沒事的,別放心上。”

娘娘并沒有回我一個釋然的笑容,而是再看了看蘇曉珏,坐回自己的位置,托鰓發呆。

蘇曉珏嘀咕一句:“這個瘋婆娘!”端着魚缸徑直走出了教室。

望着她的背影,我頓覺一陣失落,蘇曉珏是個游弋在女孩中的女人,我卻必須在這個女人身上充當男孩,女孩身上化作男人。

娘娘突然抽出大鏡子,照着鏡子在頭上東拂拂,西摸摸,起身把凳子推到桌子下面,舒一口氣,跳起舞來,不覺中已哼上了歌兒。她的臉朝向我,又是一臉暢然而原始的笑容。我沖她微笑着點點頭,柔緩的拍了幾下掌,她跳得更加起勁。俯、仰、沖、擰、扭、踢,高低、輕重、剛柔、動靜、起伏,如水若風,延伸着一條條流動的曲線,組合出一個個變化的圖案,她成了一朵晴朗的黃昏時在西方天際間變幻多端的五彩雲。她漸漸的又閉上眼睛,我也消失出她的世界。空間膨脹,時間凝結,我擔保我看到了世界上最美妙最純潔的舞蹈。

人們說:“你們看,娘娘又發瘋了。”然後怪異地笑。

一個人自然舞蹈能算發瘋嗎?

我有幸做了她唯一的觀賞者?

一個人影來了,在教室外面的走廊上走動,透過窗戶時隐時現,娘娘似乎意識到了,急忙睜開眼睛,而舞蹈也赫然停止。她拭拭汗水,坐回位置。

難道世界恢複了清醒?

人影正是蘇曉珏,她捧着魚缸,雙手濕漉漉的:“我把水換了,萬一她弄了什麽藥在裏面,我這兩條魚兒就慘了。”

我說:“不要這麽想,她怎麽會平白無故的那麽做呢?”

“她是個癫兒,哪個曉得她要做什麽?她那櫃子裏又那麽多藥,萬一手上帶了點呢?還是換了的好。”娘娘剛剛撈魚的舉動再次惹惱了蘇曉珏,蘇曉珏的話說得一點也不客氣。

蘇曉珏放下魚缸,拿出一張紙巾擦幹手上的水滴,沖我訓道:“我要把它們端回去,那個瘋婆娘來弄,你說都不說一句,就讓她弄,我不放心。”

她瞧也不瞧我一眼,直接端走了魚缸。

我能說什麽呢?

如果我當初便發現她這幾許缺陷,我還會喜歡上她嗎?也許還會,她漂亮而迷人的臉蛋,她天真而乖巧的舉止,何況她對我那般好,我如何能經受住誘惑?而今我知道了,我覺得自己可以完全忽略這點來愛她,我愛的本就是一個不完美的她,那麽我又是不是一個淺薄的男人?但無論如何,現在我都不會因此而情絲頓斷的,在一起之前,你可以因此而拒絕她,一起之後,更多的卻是寬容與諒解。只是我由衷的感到一些悲哀和擔憂,她不只是一個女人,還有太多世俗的诟病,女人加诟病,會助長醜陋的滋生與擴散。

☆、瘋狂青春4

月考又來了,這一次月考是全省第二次模拟診斷考試,簡稱二診。據老師們和同學們講,二診對高考最有參考意義,一診時間太早,複習還未成型,三診題目很簡單,是給大家增加信心的,二診最貼近高考。

我依舊坐在一考場一號。

我身後是李眉,她一臉沉寂,她以前是我們年級不可撼動的女霸王,現在我成了她身前難以逾越的大山。

陳芳倒是心态很平和,還有心和我說笑。

陳芳說:“小朋友,我身邊的女同學都喜歡八卦你。”

我問:“八卦我什麽?”

陳芳笑着說:“你說八卦你什麽。”

我不好意思地笑了,我其實是明知故問。還能八卦我什麽呢,八卦我和蘇曉珏的戀情,八卦我和周詩涵的舊情,我唯獨不知道會不會八卦我被邱雯雯倒追。不過,肖平好像是有很多值得八卦的內容。

李眉突然低聲說出一句:“不是連家長都見過了嗎?”

李眉說得我有點尴尬,臉頰有點發燙。

陳芳驚道:“真的啊?”

李眉點點頭。

陳芳瞅着我說:“可以嘛,小朋友,合法了!”

我尴尬地笑着,我笑得一定很傻。

我想,大姐姐陳芳回頭又有新的內容向她的小夥伴們爆料了。

這次考試我考得平淡無奇,所謂平淡無奇,即是既沒有給大家驚喜,也沒有給大家驚吓。我已經到達這個位置,再無創造神奇的餘地,大家關注的也不是我能否穩住年級第一,而是我可以高出年級第二多少分。答案是27分,我的總分是668,李眉第二,陳芳差李眉8分列第三。這是年級的新格局。我在全市列第十三名,按以往經驗,如果我高考正常發揮,有可能上清華北大。

我們班的第二名是仁川,552,然後趙宏飛、羅林傑。羅林傑這幾次考試一次不如一次,他差了趙宏飛19分,只比第五名高了2分。我不知道是不是受我和蘇曉珏戀情的影響,而且,羅林傑看到蘇曉珏時再不會傻愣愣的笑,反倒流露出一種痛。宋小芳第九名,胡文童第三十一名。蘇曉珏22名,一個既不吸引眼球也不至于讓她怎麽挨罵的名次。

在我們班,大家最關注的成績不是我的,而是娘娘的,包括我肖平,我們的瘋娘娘會考多少分?但是大家沒有得到想知道的答案。

數學成績最先出來,數學羅照例在班上公開發試卷,念名字念分數。見數學羅拿來試卷,娘娘叮叮咚咚地沖到講臺旁,卻規規矩矩地站着,靜靜地看着數學羅。數學羅從試卷裏找出她的,先拿給她,既不念名字,也不念分數,娘娘将試卷對折後走回座位。數學羅再一一發其他

肖平與小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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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一節課後,李mole在後門口指了指我,然後站在過道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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