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很多事情都是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麻煩,江莫憂空有一腔雄心壯志,卻缺乏實施的具體方針,而且沒有占據主動權,因為敵人先行造訪了。
她看着坐在對面的成桓,覺得非常奇怪:長久不來的這個人,為何突然跑來,說要跟她一起用早膳。
“你盯着朕做什麽,朕臉上有飯粒嗎?”成桓扒拉了一大口飯,腮幫子鼓鼓的,有一種孩童的可愛。
長得好看的人,連吃飯都是一道賞心悅目的風景。江莫憂暗罵自己定力不足,一邊笑道:“沒有,臣妾只是奇怪,皇上為何悄無聲息地過來,也不遣人通報一聲。”她看了看桌上的菜色,實在算不得好,她本來不打算吃早飯,是讓小廚房臨時做出來的,難免簡陋。
成桓循着她的目光看去,暗暗感嘆:想不到皇後的日子過得這樣清苦,倒叫他生出一份同情。
想到這裏,他溫情的夾起一塊醬色的紅燒肉,滿面笑容地放到江莫憂碗裏,殷勤道:“快吃。”
皇上親自夾菜,這是何等的榮光,連最得寵的妃子也未必能享有呢。江莫憂不免受寵若驚,可惜她天生對肥肉抱着抵觸情緒,連半肥半瘦的五花肉都不行,更何況她現在還在節食階段,因此便想婉拒:“不必勞煩皇上,臣妾自己動手就行了。”便要将那塊肉挪回去。
成桓的面容沉下來,他的筷子壓在江莫憂筷上,盡管他一句話也不說,散發的氣勢卻足夠迫人。
皇上的恩賜,從來只能接受,不能拒絕,不管是好是壞。五花肉也是一種恩賜。
江莫憂覺得手上的筷子仿佛有千斤重,她苦着臉,慢慢将那塊肉移向嘴邊,閉着眼,一鼓作氣地咽下去,如同吞下一顆炸彈。
成桓這才露出滿意的微笑,他一邊往江莫憂碗裏夾進更多的菜,一邊恍若無意地問道:“皇後,你是何時學會洑水的呀?”
皇上的每一個問題都必須謹慎回答,江莫憂可不能像敷衍容心那樣,說自己在夢裏學會的,她又不是李白,可以夢中作詩。
她忽然靈機一動,記起自己原本的計謀,便擺出一副幽怨的模樣來:“臣妾長期避居深宮,閑來無事,偶有戲水之念,如此漸漸習得。”很好,完美地刻畫出一個楚楚可憐的深宮婦人形象。
見成桓用懷疑的眼光望着她,江莫憂又補上一句:“怎麽,皇上不相信麽?班婕妤失寵後尚且做得《團扇歌》,臣妾就不能來一場碧水游麽?”
成桓更懷疑了,“班婕妤是……”
糟了,她忘了這是個架空的朝代,江莫憂暗悔自己弄巧成拙,連忙補救:“那個不重要,我打書裏看來的,意思對了就行了。”一着急,她連“臣妾”都不會用了。
成桓也不深究,看她發窘,笑而不言,只是仍舊往她碗裏不斷地增加食物,已經堆得小山高了。
容心在一旁看得笑開了花,看來娘娘的得寵之路已經不遠了。江莫憂的臉卻幾乎皺成一團,天知道,她根本不想攝入多餘的熱量啊!
好容易伺候成桓吃完,江莫憂萬分恭敬地送他離開,待不見人影後,她立刻找了一只小桶過來,努力地摳着喉嚨,希望将吃下去的東西全部吐出來。
成桓走到半路,忽然想起了什麽,吩咐身邊的小太監小團子:“朕有一個九龍玉佩掉了,想必在玉凰宮裏,你去給朕取回來。”
小團子答應着去了,卻正好瞧見江莫憂正在滿頭大汗地催吐,他仿佛見到什麽了不得的事情一般,忙退出來,順便向成桓禀報一番。
她就這麽見不得朕麽,連朕給她夾的菜也要拼命嘔出來?成桓忽然有一點隐隐的怒意,不知是惱恨江莫憂不識擡舉呢,還是嫌棄自己的魅力不夠。不過他現在得去處理政事了,卻是顧及不上這個。
但,不急,賬可以慢慢算,以後有的是時間。成桓悄悄在袖子裏握緊拳頭,他從來都是一個小心眼的人,從來都是。
小團子與傅婕妤宮裏的一個宮女是老鄉,而且十分要好。反正成桓沒有叮囑他保守秘密,小團子轉手就将此事一五一十地說給那位老鄉好聽,那宮女忠心主子,自然又轉述給傅婕妤。
傅婕妤如同得了重要的情報,立刻找了趙充儀和薛才人過來,也添油加醋地說了一頓。
薛才人聽了欣羨不已:“皇後娘娘也太不惜福了,這要換了是我,哪怕皇上吐出來的,我也有本事給他吃回去!”薛才人長着一張和善的圓臉,可是她的為人一點也不和善,舌頭也伶俐得到了過分的程度。
趙充儀掩口吃吃而笑:“才人妹妹慣會說笑的!”
她們都是俏皮的人物,彼此調笑熱鬧,卻沒想到蘇無衣悄悄從她們身旁經過,全聽進了耳朵裏。
蘇無衣回到良宸殿,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來,她一甩手将一沓白瓷碟子從案上撥下去,噼裏啪啦碎了一地。
她的貼身侍女彩椒知道她為什麽發火,便勸道:“娘娘,傅婕妤那些人一向嘴裏沒遮沒攔的,誰知道她們說的是不是真的!”
蘇無衣厲聲道:“皇上身邊的小團子親口傳出來的,能有假嗎?”
“這……”彩椒語塞,她随即想到些什麽,“娘娘,皇後只是嘔吐,不見得就是嫌棄皇上呀!說不定她是覺得禦膳房的東西不好吃呢?”
“禦膳房掌天下珍馐,怎麽會不好吃?再說,往日吃得下去,偏偏皇上來就吃不下去了?這矯情的東西,分明是得了便宜還賣乖!”蘇無衣氣咻咻地說。
彩椒是個謹慎的丫頭,總是試圖考慮完全,“娘娘,會不會有這樣一種可能,譬如說,皇後娘娘有喜了。”
“有喜?”蘇無衣驚疑不定的望着她。
“奴婢聽人說,婦人有孕之時,常常食欲不振,或欲幹嘔,這不正和皇後的症狀相符嗎?”
“可皇上這些日子都沒在玉凰宮歇呀!”蘇無衣嚷道。
“那是您沒瞧見,皇上也不是每次臨幸都會有記檔的,”彩椒道,“還有另一種可能,那便是皇後的孩子不是皇上的!”她的眸中顯出厲色。
“什麽,她竟敢與別人私通,是侍衛還是太醫,這個淫-婦!”蘇無衣抓緊椅上的扶手,立刻便要站起,“本宮這就去告訴皇上!”
彩椒很無語地按住她,“娘娘,事情還沒見分曉呢,總得查清楚再說,您現在貿貿然跑去,小心皇後治您一個污蔑之罪!”
“那依你之見該怎樣?”
“當務之急是得先确定下來,娘娘不如請一位太醫過來,假托為皇後請脈,暗中查實。”
蘇無衣想了想,“也好,那你明日請胡太醫來良宸殿,就說本宮有事找他。”
主仆倆商量完畢,暗暗籌謀。
江莫憂怎麽也不會想到,自己一個無意識的舉動,竟會引起這麽多的猜疑。她沒有理會宮中的暗流洶湧,簡單地扒了兩口午飯後,她便領着容心來到太儀殿,探望她那親愛的皇上。
成桓大約是批折子批累了,竟趴在案上睡着。年輕的皇帝面白如玉,靜若處子,看起來格外文靜美好。
江莫憂忽然起了一絲慈母心腸,順手取過一旁的折扇,輕輕為他扇起風來。發絲被流動的空氣帶起,有幾縷飄到臉上,江莫憂輕柔地為他撥開,觸及成桓臉部嫩滑的肌膚,覺得觸感良好。怎麽,這小子的皮膚比我還好呢,江莫憂發起了牢騷。
她忽然想試試這小臉捏起來會是什麽感覺,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在她的指腹與成桓的臉即将相接的一剎那,成桓倏然睜開眼睛。他醒了。
這就很尴尬了。
成桓冷着臉道:“你在做什麽?”
江莫憂幹笑了兩聲,“我看到皇上臉上有蒼蠅,便想為您捉去,不想您醒了。”
“蒼蠅呢?”
“已經飛走了。”
“滿口胡言!”成桓冷哼一聲,“你來做什麽?”
“皇上的玉佩落在我那兒了,我給您送過來。”江莫憂将那塊九龍佩取出。
成桓劈手奪過去,冷聲道:“玉佩遣人送過來就行了,何必你親自動手。”他忽然話鋒一轉,“皇後,你可知罪?”
這一轉折來得好不突兀,江莫憂也懵了,早上吃飯的時候不是還好好的嗎,這家夥在犯什麽神經?好在身為一個演員,臨機應變的能力是必備的,她立刻鎮定了臉色說道:“臣妾不知身負何罪,還請皇上明示。”
成桓背着手,冷冷道:“朕早前就吩咐過,皇後需在宮中靜養,無朕的旨意不得出來,如今你卻貿然出入太儀殿,豈非有違皇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