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江莫憂面不改色地說:“皇上只是吩咐臣妾安心休養,并未正式下達禁足之令,如今臣妾病體痊愈,自然可以出來。再者,昨日臣妾去禦湖邊,皇上看到了,也并未出言責怪,便是默許,如今卻拿此事說嘴,不覺得過于牽強嗎?”
成桓被她說得啞口無言,想不到這女子如此伶俐,冷笑道:“皇後自打病好之後,倒是學得牙尖嘴利,跟以前大不相同了。”
江莫憂微微屈膝行禮,“皇上謬贊,臣妾愧不敢當。其實皇上大可不必這樣費心找茬,若真看臣妾不順眼,廢了臣妾的後位就是了,再不然,一條白绫賜死臣妾亦可,臣妾定當謹遵聖意,不敢有違。”
說得這樣輕巧,皇後是可以輕易廢掉的嗎?況且也免不了臣民的口舌議論,成桓待要反唇相譏,江莫憂卻已經起身告退,昂然出去了。
她呼吸着殿外的新鮮空氣,為自己方才的演技洋洋自得。後宮裏多的是溫順婉媚的女子,偶爾來個清冷倔強的,反而更能吸引眼球。她很慶幸自己沒有落入演反派角色的窠臼。
江莫憂正在高興,忽然瞥見蘇無衣冉冉自臺階上來,便笑着同她招呼:“妹妹好啊,又來看皇上麽?”
蘇無衣見她一團和氣,心下不由犯起了嘀咕,亦問道:“娘娘為何這般喜悅?”
“沒什麽。”江莫憂嘴裏這麽說,臉頰上的笑容卻越發深邃,連那兩個酒窩都仿佛在訴說什麽不為人知的秘密,叫蘇無衣越發惴惴。
兩人假意寒暄一陣,江莫憂便揚長而去。在擦身而過的一剎那,蘇無衣留意到她微微突起的小腹(那其實是未曾消去的贅肉),陡然想起彩椒之言,瞳孔不由得猛地抽緊:莫非皇後真有喜了?她笑得那麽詭異,又是從太儀殿裏出來,莫非成桓也知道了?莫非真是皇帝的骨肉?
蘇無衣心中有一百個疑問劃過,她定一定神,還是先看看再說,便徑直步入殿內。
她望一望成桓,只見他的神色殊無變化,不過成桓一向喜怒不形于色,叫人難以揣測其心意。他知道蘇無衣來了,卻正眼也不瞧她一下,仍舊翻閱着案上的折子,淡淡道:“你來了。”
蘇無衣心頭不禁掠過一絲酸楚,衆人都以為她盛寵無雙,而只有她自己知道,成桓私下對着她時是何等的冷淡。只可惜,她必須将所有的苦澀艱難咽下,只将風光留在外頭,這樣,才不負她的身份與榮耀。
蘇無衣露出溫婉的笑容:“天氣暑熱,臣妾帶了兩樣飲品過來,供皇上解解乏。”說罷,将手中一個竹編的小提籃放下,輕輕将蓋子掀開,原來裏頭一樣是綠豆湯,一樣是蓮子百合羹。蘇無衣乖巧地說:“綠豆解暑,蓮子清甜,都是最合時宜的東西,且剛剛冰鎮過,皇上快用吧。”
成桓淡淡地瞅了一眼,“放那兒吧,朕待會再喝。”仍舊埋頭工作。
這便是有送客的意味,蘇無衣且不急着走,讪讪地走到成桓身邊,恍若無意地說道:“方才聽外頭的侍衛說,皇後娘娘也來過,可是有什麽事麽?”
“沒什麽要緊事。”成桓仿佛一塊無堅不摧的岩石,說話滴水不漏,或者約等于沒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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探不出口風,蘇無衣試探着道:“皇上不是不許皇後離宮嗎,皇後怎麽自己跑出來了?”
成桓忙裏偷閑瞅了她一眼,蘇無衣忙笑道:“自然了,皇後終究是皇後,不是一個小小妃子能置喙的,臣妾只是好奇而已。”
“之前皇後病着,朕不許她出來,是為她好。如今皇後既然已經痊愈,自然想去哪裏就可以去哪裏。”
蘇無衣聽這話,竟句句有衛護之意,她不禁讪讪地笑道:“原來如此,是臣妾多心了。”
和成桓的交流是痛苦的,就像跟石頭說話,還是海底的石頭,又冷又硬,得不到回應不說,簡直叫人覺不出一絲暖意。蘇無衣站了一會兒,終究難受,便無奈地告辭了,成桓一點兒也不挽留,仿佛眼裏沒她這個人。
回到良宸殿,蘇無衣越發覺得惶恐,成桓從來不肯對皇後假以辭色,如今看來竟百般維護,連原本定下的罪名也取消了,莫非他們兩人已經達成了某種默契?她越想越覺得彩椒的揣測确有其事,皇後腹中恐怕的确有了成桓的骨肉,宮裏從來是子嗣為上,将來這個孩子一生下來,若是公主還好說,若是個皇子,那便是中宮嫡子,身份何等尊貴,連江莫憂也将母憑子貴,青雲直上,到時她這個小小妃子就連立足之地都沒有了。
蘇無衣沉浸在各種對自己不利的幻想裏,這一夜颠來倒去,始終沒有睡好。
江莫憂恰好與她相反,睡得很熟。成桓沒能拿她奈何,她又用神秘的微笑震懾住了蘇無衣(有時候未知也是一種恐懼),難怪她睡得踏實。
皇後的病既然好了,妃子們都得規規矩矩地過來請安,宮人們是最八卦的,經過一天一夜的流傳,昨兒催吐的事已然衆人皆知,且經過千張嘴出色的渲染,最初的版本已經被人忘卻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全新的版本:據說皇上親自給皇後喂食,還甜蜜蜜地嘴對嘴喂給她,皇後不但不領情,還噴了皇上一臉,皇上竟也沒計較。
如此一來,皇後重獲盛寵的傳言不免甚嚣塵上。當然,她們并不敢當着江莫憂的面議論此事,因此江莫憂并不知道自己這個失寵的皇後已經成了風雲人物。
江莫憂其實并不願這些人來請安,因為這意味着她得早起。當她打着呵欠,被容心拖到妝臺前時,容心苦口婆心地勸道:“娘娘,您好不容易才解了禁足,可不能這樣得過且過。趁着如今精神尚好,皇上那邊也有了些希望,您就該趁熱打鐵,拿出皇後的勢派來,好叫那些人知道誰才是這後宮的女主人。”
江莫憂的呵欠打得更響。
容心索性下一劑猛藥,“娘娘,您忘了蘇妃從前是怎樣欺侮您的麽,您打算讓她一直這樣踩在您頭上嗎?您難道連一點勇氣、一點自尊都沒有嗎?”
江莫憂被這些話刺痛了——其實是容心抓着她頭發的手上加了一把勁,拉扯得她頭皮發痛。江莫憂忙道:“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你輕點!”
容心這才露出滿意的微笑,開始為她梳妝打扮。
江莫憂忽道:“容心,今兒的妝面就不必太清淡了,給我化濃豔一點。”
“啊,為什麽呀?”
“你放心,我自有我的用意,照我說的做就是。”女人的濃妝是放大招的前兆,電視劇裏都是這麽演的,當主角要奮起時,往往需要妝容的加持來顯得狠厲果決,同時與之前的形象區分開來,好比小白兔突變成了大灰狼。
容心坳不過她,只好依她所請。江莫憂看過後卻仍覺得不滿意,覺得臉不夠白,嘴不夠紅,她索性一把奪過容心手上的什物,自力更生。最後出來的成品,長長的眼線幾乎要把鬓角戳穿,濃黑的眼影在眼珠周圍形成兩個黑窟窿,面白如鬼,嘴唇卻紅得跟喝過血一般。
容心吓得說不出話來,江莫憂卻頗為得意,覺得絕代妖姬就該是這副模樣。
她施施然走近大殿,發現衆人都已經到齊了,連蘇無衣也早早地來了,真是罕事!
衆人一開始見到她,也吓了一大跳,不知皇後娘娘發什麽神經,及至看久了,卻覺得有幾分詭異的美感,暗嘆皇後的審美獨到,自愧弗如。也只有這樣氣質獨特的皇後,才配得上貌如谪仙的皇上。
江莫憂發現蘇無衣面色蒼白,容顏憔悴,那兩個黑眼圈竟和她十分相似。不同的是江莫憂是畫出來的,而蘇無衣卻是實打實熬出來的。
江莫憂關切地問道:“蘇妃,昨晚沒睡好嗎?怎麽這般沒有精神?”
“回皇後娘娘的話,臣妾昨日午間睡迷了,到晚上便翻來覆去的睡不着,煎熬了半夜,才造成這副模樣。”
“那你可得注意着點,女人的容色是最要緊的,咱們這些姐妹見着了還不要緊,若是皇上見了,因此嫌憎了妹妹就不值了。”
“是,多謝皇後娘娘教導。”蘇無衣勉強應道。
衆妃聽了這一番對話,皆面面相觑:皇後語中的暗諷那麽明顯,蘇妃不至于聽不出來,她不但不叫板,反而像是矮了一截。這不是平常的蘇妃。莫非真如傳言中那般,皇後盛寵獨占,連蘇妃也得退避三舍。
再一看兩人的情态,皇後意氣風發,蘇妃萎靡不振,衆人都覺得心下了然。如此強弱易勢,衆人都緊趕着巴結起來,不是誇皇後的衣裳,就是誇皇後的容妝,更有甚者,連容心都誇起來,幾乎将她說成是宮裏最美麗的姑娘——盡管是老姑娘。容心笑得跟朵花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