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江莫憂并不應她,只微笑着拍了拍手。便有一行人擡了一個木制的高臺過來,不算太高,但足以讓殿中諸人看清臺上景象。大殿的兩壁原隐着帷幔,便有人牽拉至當中,合成一張簾子。

蘇無衣納悶了:這是要唱戲?可是唱戲也沒什麽稀奇,況且這布景也太粗陋了些。

帷幕漸漸掀開,臺上諸人倏然現身。看着倒像演戲的架勢,戲服卻跟平常的服飾差不多,只是更偏向于前朝的規制。臉上也一律粉墨不施,個個都以樸素的臉孔示人,衆人反倒覺得新鮮。

成桓一眼認出中間那女主角勢派的人物即是成柔,不禁皺起眉頭:“你怎麽讓她上場了?”

江莫憂輕捷地笑道:“公主定要大展奇才,臣妾也攔不住她。”

果然演的是一出故事,故事的內容原沒什麽稀奇:講的是前朝一位官宦之女為保家族榮光,抛棄青梅竹馬的戀人進宮,雖然頗受寵幸,卻始終郁郁不樂。那為愛癡狂的小夥子不能忘卻舊情,誓要找回當初的愛人,也隐姓埋名進入宮廷,自然,他得付出很大的代價——他淨了身。女主與情人相逢,抱頭痛哭,泣訴衷腸。從此,小夥子——不,小太監就一直陪伴在情人身邊,默默地守護她,繼續他們那痛苦的戀情。誰知宮中有一位外表賢惠、內藏奸狡的妃子,其身份名姓已不可靠,聽聞她喜歡吃桂花酥,衆人便喚她“酥妃”。

酥妃為人陰狠,争寵之心猶甚。她不知從哪裏得來的消息,認為這是打擊勁敵的好機會,一舉告到皇上跟前。她成功了,皇上賜死了那個太監,将女主打入冷宮。女主灰心絕望之下,當晚便悄悄吊死在房梁上。這一感人肺腑的戀情傳遍宮中,偶然被皇後得知,皇後便請旨将兩人合葬,全了這一段佳話。

這故事還沒完,快完了——且說數年之後,有人偶然經過他們墓前,只見墳頭長出了一株碧瑩瑩的青草,頂端開着兩朵不知名的小花,一紅一藍,迎風招展,恰似那對有情人在向他含笑招手。

演而優則導,江莫憂既是編劇、導演,同時還是制片人。她結合自己這麽些年的經驗,創作了這麽一部充滿狗血活力元素的劇本。宮廷情仇、愛恨悲歌,結局動人心腸,卻又于哀傷中透出一抹亮色,江莫憂自己都要佩服自己了。

當然,故事不過是骨架,演員才是使劇本豐滿的血肉。雖然是他們不習慣的一種形式,他們個個表演得都很認真。不像戲曲那種慢悠悠一唱三嘆的演法,他們的表演更加快節奏,幾乎跟平時說話的語速沒有差別,只是風格稍微誇張一點。盡管演技有些生澀,衆人還是被這種簡潔新穎的表現手法吸引了眼球。

連成桓也有些好奇,“這算什麽戲劇?朕好像從來沒見過這樣的。”

江莫憂笑吟吟道:“回皇上的話,這個叫做話劇,臣妾幼時家中有一來自外邦的清客,是他教臣妾這個的。”

當她說“話劇”兩個字的時候,蘇無衣向她投來探詢的目光。江莫憂立刻發覺了,蘇無衣忙掩飾道:“皇後娘娘,這劇中有一人物與臣妾同音,不知是何用意?”

“能有什麽用意呢?碰巧罷了,蘇妃切勿多心。”江莫憂悠悠道。話雖這麽說,她卻向蘇無衣投來得意的一瞥,那神情分明在宣告她是故意這麽做的。她不僅将蘇妃刻畫成反派,同時還描繪出一個心腸柔軟的皇後形象,也是隐喻自己。

蘇無衣恨得牙根癢癢,她幹笑了兩聲,“臣妾若真有這樣的手段,何至于到今日仍屈居妃位?”

這一句赤-裸裸地暴露出她的野心。江莫憂輕輕笑道:“聽蘇妃的意思,仿佛很不知足,你是要坐上皇後之位才甘心嗎?”

連成桓也向這邊瞟來,蘇無衣忙跪下,“娘娘多心了,臣妾并無此意。”

“起來吧,別動不動就跪,好好看劇不成麽?”江莫憂把當家大婦的口吻學得十足十。

蘇無衣方慢慢扶着座椅坐下,心上猶自恨恨,卻不敢多說什麽了。

臺上諸人表演完畢,便躬身站成一排,等着皇上發話。

成桓看着那演小太監的男主角,笑道:“淩睿,想不到你扮起太監來也似模似樣,趕明兒朕真讓你做太監,你可樂意?”

廢話,那個男人願意做太監!淩睿唬了一跳,忙跪下道:“承蒙皇上厚愛,只是臣乃家中獨子,不可無後而終,還請皇上收回成命。”他雖然忙于拒絕,這一番說辭也冠冕堂皇。

成桓也不為難他,因笑道:“逗你玩呢,瞧把你吓的!”江莫憂很無語地望了他一眼,老實說,連她也吓到了,以為成桓真那麽變态。都怪成桓平日太嚴肅了,偶然說起笑話來,也是冷冰冰的,難怪別人要當真。

成桓又看着那演皇帝的年輕人道:“小團子,淩侍衛扮起了假太監,你這個真太監怎麽扮起皇帝來了?”

小團子捉摸不透這半開玩笑的口吻是不是生氣,正要分辨,成桓卻又轉向他身旁的宮女:“演皇後的這位是……”

小團子羞怯怯地看了她一眼,道:“這位是傅婕妤宮裏的侍女,名喚垂絲。”

成桓笑道:“朕瞧着你倆倒是情投意合,不如将垂絲調到禦前,也好讓你們朝夕相見,如何?”

禦前宮女的地位不比尋常,垂絲自然樂意,小團子更是喜不自勝,兩人雙雙謝恩。

傅婕妤卻慌了神,生怕垂絲脫離她的控制,忙道:“皇上,這樣不好罷?”

“有何不好?”

江莫憂察言觀色,笑道:“想必垂絲是個得力的,婕妤才舍不得。傅婕妤你放心,本宮自會挑一個好的送去你宮裏,不會短了你的。”

傅婕妤有苦難言,只好讷讷地謝了恩。

成柔嚷嚷起來:“皇兄,那我呢?我有什麽賞賜?”

成桓兇神惡煞地看着她,“你身為一國公主,擅自抛頭露面已是不妥,還敢來要賞賜?你過來,朕賞你一頓暴栗倒是真的!”

成柔朝他吐了吐舌頭,徑自坐到成杞身邊,并不理會他的威脅,成桓只好無奈地收回拳頭。

接下來就是一些俗常的節目了,往常看膩了的,衆人坐了半宿,已有些饑渴難耐,索性大吃大喝起來。江莫憂也抱了一瓶甜酒來喝。

新釀的果酒并不醉人,甜絲絲的十分爽口。江莫憂多喝了幾碗,就覺得尿意上來,便找了個借口,說要出去更衣——衆人心領神會,更衣即是上廁所的代名詞。

天家富貴,連茅房也修飾得金碧輝煌,江莫憂從那莊嚴聖潔的小天地裏出來,通體舒暢,正要伸一個懶腰,忽然一眼瞥見蘇無衣的身影。

她幾乎懷疑蘇無衣是特意守在這裏的。

兩人一路走到院子中央,沿途說些沒要緊的話,像所有宮中的尋常姐妹一般。趁着月色正好,蘇無衣試探着問道:“娘娘方才所言話劇,臣妾聽着怎麽有點耳熟,倒像在哪裏見過似的?”

江莫憂亦道:“妹妹方才一舞也很面熟呢。”

兩人心照不宣地笑起來。

此時恰好倚在一口水井邊,蘇無衣摸了摸頭上,咦道:“哎呀,我的金簪子怎麽不見了?”

四面地上并無金光閃耀,江莫憂道:“會不會掉進井裏了?”

蘇無衣抱歉地笑道:“可惜臣妾有夜盲之症,一到晚上就看不清楚。”

江莫憂少不得幫她看看。她半邊身子探在井口,睜大眼往裏瞧去,只看到黑黢黢的井水,裏面倒映着一團圓月,并不見金簪子的蹤影,她喃喃道:“沒有啊,應該不在裏頭……”

話音未落,江莫憂忽然感覺背上被人用力推了一把,她一時掌不住平衡,一頭栽進井裏。虧得她反應及時,好歹用兩只手攀住了井口,雖是如此,整個身體懸在空中,已經很危險了。

蘇無衣在井邊居高臨下地看着她,神情譏诮。

江莫憂立刻反應到是她所為,怒道:“蘇無衣,你這是幹什麽?”

“娘娘還不明白嗎?”蘇無衣輕輕笑道,“都到現在了我就告訴你,我和你一樣,都不是這個世界的人,我們都是穿越過來的。”

“所以你才更不能這樣做,你怎麽能對自己的同胞下手?”江莫憂怒容滿面。

“同胞?你有把我視作同胞嗎?你不一樣對我下過手?”

“那是……”江莫憂很想向她解釋,假孕的事的确跟她無關。可是蘇無衣狠狠地打斷了她,“我真的很不服氣,憑什麽我比你早來這麽多年,受了這麽多的苦,熬到現在卻只是一個小小妃子!而你呢,一穿過來就成了皇後,老天爺真是太不公平!”

江莫憂驚詫地望着她,怎麽蘇無衣已經來了很久了嗎?

蘇無衣深吸了一口氣,“所以現在我想明白了,既然老天爺不肯幫我,我只有自己幫自己!”她伸出一只腳,重重踩在江莫憂手上,嫣然一笑:“你不是喜歡把我描摹成惡毒女配嗎?那我就讓你見一見真正的地獄是什麽樣子!”

她腳上更用力地碾着,幾乎使盡了全身的力氣,這女人簡直瘋了!江莫憂極力忍耐,到底是凡人的身子,哪裏忍受得住。她終于慘叫一聲,手上一松,跌入無邊的黑暗。

聽到一聲噗通的水響後,蘇無衣露出滿意的微笑。她看着身旁那扇沉重的石井蓋,使出全身的力氣将它推上去。

她終于成功了。

“永別了,皇後!”蘇無衣輕輕道。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