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蘇無衣回到殿裏時,整張臉腫得如豬頭般,滿宮的人都唬了一跳,一面急急地請了大夫來。大夫看過後只是搖頭,說蜜蜂雖然毒性不大,可蜇咬出這許多傷口,勢必會留下疤痕,這張臉怕是毀了。

蘇無衣當時就心涼了,江莫憂雖有些隐隐的負疚(對蘇無衣而言,她的臉怕是比生命還重要),但更多的則是快意,仇人倒了黴,她當然高興。

自此,蘇無衣便成日把自己悶在殿裏,她臉上的創口漸漸好了,可是據說留下了不可彌合的傷痕。因此她輕易不肯出來,逢到迫不得已的時候,也總是罩上面紗,免得旁人一探究竟。

合宮裏的人都議論紛紛,嘲笑一代玉人的隕落,偶爾被江莫憂聽見,江莫憂便狠狠地斥責她們,背地裏卻暗暗稱快,她覺得自己都快精分了。

這一日,江莫憂經過良宸殿,可巧見到蘇無衣從裏頭出來,簡衣素服,黑紗覆面。

江莫憂便道:“妹妹怎麽這般打扮,忒素淨了些,也有些不大吉利,不知道的還以為妹妹穿孝呢!”

蘇無衣仿佛沒覺得她在故意找茬,恭謹地答道:“娘娘誤會了,臣妾陋質,無顏見人,才做此裝扮,并非有意為之。”

江莫憂表示關切,“妹妹臉上的傷還沒好麽?說來都得怪我,那天不該拉着妹妹散步,才惹出這些事來。”

“禍福乃命中所定,豈人力所能更改?是臣妾自己福薄,娘娘無須自責。”

“妹妹究竟傷得怎樣?讓本宮瞧瞧,也好放心。”江莫憂順勢便要将她臉上的面紗揭下,蘇無衣卻緊張地攔住:“娘娘,臣妾面容粗陋,恐有礙觀瞻,還請娘娘容臣妾一點體面。”

她神情楚楚,語調凄涼,江莫憂只好作罷,一面暗想:看樣子她真的傷得很重,不知那是一副怎樣恐怖的臉孔?

兩人又站着說了幾句閑話,忽然一陣風起,樹上枝葉紛紛墜地。蘇無衣臉上的面紗也松動了,一個不慎便落到地上,她正要彎腰去拾,江莫憂忽然瞧見她的面容,不覺驚呆了。

那竟是一副白玉般無暇的面容!

蘇無衣的臉孔有如剝了殼的雞蛋那樣潔白嫩滑,恍如初生嬰兒的肌膚,半點瑕疵也無。從前她是個黑魔女,如今竟成了個真正标致的美人了。

江莫憂一手指着她,吃吃道:“你……你……”

“被你發現了,”蘇無衣輕輕笑起來,她索性直起身子,面紗也懶得去拾了,“娘娘想知道為什麽嗎?”

江莫憂既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蘇無衣便算她默認,自顧自地解釋起來:“不瞞你說,老早我就向張太醫讨得了這個法子,便是先刻意毀傷肌膚,再令其愈合,佐以藥劑,用新生的嫩膚取代原有的老皮,可有煥然一新之效。我膽子小,一直沒敢嘗試,可巧你來了這一出,說起來還得多謝你,若非你壞心辦好事,我也不會像現在這樣美麗動人!”她得意地撫摸着自己的臉頰。

江莫憂險些沒氣得半死,她氣咻咻地道:“你既然沒事,為何要裝出這副樣子來,好博取同情嗎?”

“哪裏哪裏,”蘇無衣眼波流轉,“臣妾這不是想給您一個驚喜嘛!”她笑得更加妩媚,這種妩媚對于異性是絕佳的誘惑,對同性卻是一種蓄意的挑釁。

江莫憂勉強遏制住胸中的怒意,凝神觀察蘇無衣的破綻。她終于瞧出些門道來,笑道:“妹妹真是智計過人,可是再聰明的人也有疏漏的時候,你不覺得你臉和脖子的色差過大了嗎?”

原來蘇無衣單是臉變白了,從脖子延伸往下仍是她原有的黃黑皮色,只是那過渡不甚明顯,不仔細瞧瞧不出來。

蘇無衣滿不在乎地笑笑,“這有何難的?到時候如法炮制就行了,無需娘娘為我-操心。”

“看樣子妹妹是不懼怕蟲豸的了?”

“自然。”蘇無衣得意地揚起她那高傲的頭顱。

“那這個呢,妹妹怕嗎?”江莫憂從袖管裏掏出一條黑溜溜的小蛇,笑吟吟地向她伸過去。這可愛的小生物鱗片光潔,還嘶嘶吐着信子,落在蘇無衣眼裏卻說不出的可怖。

“你瘋了!”蘇無衣吓得花容失色,忙不疊地後退一步。

“是,我是瘋了,是你把我逼瘋的!”江莫憂步步緊逼,神情愈見兇狠。

蘇無衣待要躲開,江莫憂卻抓住她的胳膊,徑自将蛇頭湊過去。蘇無衣手上一顫,那蛇看準目标,一口咬在她腕上。

蘇無衣當時暈了過去。

當她醒來時,發現自己已經躺在寝殿裏了。成桓恰恰趕到,蘇無衣便哭訴起來:“皇上,臣妾不知哪裏得罪了皇後娘娘,她竟然放蛇咬臣妾!”

江莫憂亦忙分辯,“回禀皇上,并無此事,蘇妃此言純屬污蔑。”

“你還想抵賴!”蘇無衣哭道,“臣妾手上的傷口即是明證。”

“一道傷口能說明什麽?皇上請看。”江莫憂挽起袖子,露出一截皓腕,果然也有兩個牙印。

“怎麽這樣不小心?”成桓皺起眉頭,一面抓着江莫憂的手臂細看起來。

江莫憂朝蘇無衣投去得意的一瞥,謙和地說道:“臣妾方才與蘇妃在樹下閑聊,正在得趣,忽然樹下掉出一條細長的東西來,我們都唬了一跳。蘇妃妹妹慌了神,不知何處觸怒了那蛇,便被咬了一口,臣妾為保護她,也受了傷。蘇妃妹妹大約也是急糊塗了,胡亂攀扯到臣妾頭上,皇上還是請太醫來瞧瞧,免得燒壞腦子就不好了。”

“有理。”成桓颔首。

蘇無衣見他輕易相信江莫憂的話,不覺急紅了眼,悲憤地喊道:“皇上!”

“別吵了,等太醫來看了再說吧!”成桓不耐煩道。

蘇無衣只好憤憤不平地住了口,同時不共戴天地望着江莫憂。江莫憂渾不理她。

不一時太醫趕來,檢查過蘇妃的傷口後道:“皇上,這蛇無毒,兩位娘娘并無大礙,皇上大可放心。”

成桓拉着江莫憂的手道:“還好你沒事。”一面沖蘇無衣道:“聽到了麽?皇後若真要害你,何必弄一條無毒蛇來,又何必讓自己也受傷?朕厚待你,是朕大度,不要把朕的寬容當成縱容,更不要妄想淩駕到皇後頭上,你應該知道分寸。你若不懂,朕就讓冷宮的嬷嬷好好教教你,聽明白了嗎?”

蘇無衣打了個寒噤,只好含悲忍怯地道“是”。等那一對狗男女出去後,她奮力舉起床上的鵝羽軟枕,将其撕得粉碎。滿地白羽紛紛揚揚,仿佛綿延墜落的雪花,讓她的心變得更冷,也更狠。

成桓拽着江莫憂出來,方用力甩開她的手,叱道:“愚蠢!”

江莫憂發現成桓很喜歡在智商上打擊她,這令她很不爽,便眨巴着眼睛,裝傻充愣道:“皇上是在說自己嗎?”

“你……”成桓深吸了一口氣,告誡自己不可以跟傻瓜較真,那只會降低自己的智力,他以一副恨鐵不成鋼的語氣道:“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哪怕再想報複蘇無衣,你也不該用這種低級的法子,虧得那蛇沒毒,若真有毒呢,你這條小命還要不要?”

“皇上太小瞧臣妾了,臣妾既然敢做,自然有法子以保萬全。”那條蛇正是她在井裏遇到的同伴,她命淩睿替她撈起來的(淩睿雖然懼怕鬼神這種虛無缥缈的産物,碰到真實可怕的生物反而膽子大了),那一看就是條普通的水蛇,根本不會有毒,所以江莫憂才這樣放心。

“那也有夠蠢的!”成桓哧道,“你除了吓一吓她,還能有什麽別的作用?她還不是照樣好好的!真正厲害的手段不在于這些小偷小摸的伎倆,你得知道攻心為上。”

江莫憂恍然大悟,“所以皇上方才句裏行間偏幫着臣妾,原來是故意讓她難受,臣妾受教了。”蘇無衣最在乎的便是成桓的寵愛和宮裏的地位,只要在這兩方面打擊她,就能讓她比死還難受,這就是所謂的從肉-體攻擊上升到精神攻擊。

成桓不好意思承認,只好假裝咳嗽,臨了道:“總之,往後再有這樣的事,你自己斟酌着點吧,不是每次都有朕幫你解圍的。”

江莫憂看着他的背影,心中悠然神往。太後的話浮現在她腦子裏:當一個男人真正愛你的時候,他必然會用盡全力來保護你,所以你什麽也不用怕。

成桓不見得真愛她,但至少和蘇無衣比起來,她還是計較受歡迎的。她要牢牢地把握住這一點,像一條蛇捕捉獵物那樣,用非凡的手段把成桓攫取過來,成為她的囊中之物,那時蘇無衣一定會氣得吐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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