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這大概是今年的最後一撥菊花,開得格外熱烈,有一種繁華将盡的壯美。江莫憂和陸美人隐在花海深處,悄悄窺伺着遠方的一切。

年輕人向來是最容易熟絡的,況且噠噠國的人也是生來的豪爽活潑(脾氣惡劣又是一回事),不一會兒他們便交談起來,雖然遠遠的聽不大清說些什麽,不過瞧他們嘴皮子動得飛快,就知道一定聊得很熱鬧。

是女人就有一顆八卦之魂,陸美人悄悄道:“哪一個是噠噠國的王子?”

江莫憂指給她看。陸美人望去,原來是一個高大的年輕人,容貌英偉,那一張臉直如斧削刀刻一般,兩道眉毛又濃又厲,舉止卻彬彬有禮,談吐也十分斯文。陸美人便贊道:“想不到蒙芭拉是這樣的性子,她哥哥卻另是一樣。”

江莫憂不以為然,“這是在人前呢,裝也得裝得好點,背轉身說不定比他妹妹還要兇惡,那也說不準。”

陸美人默默不言,她輕輕折下一枝金黃燦爛的大麗菊,把它那柔嫩的花梗撅折了,沁出粘稠的汁液來,她也不覺得,只是出神。

江莫憂一直留意着那邊的動靜,只見他們四個仍窩在一起,嘴皮子扇動的頻率漸漸慢下來,可知客套話已說得差不多了,氣氛将要冷場。

這群傻瓜,又不是談集體戀愛,光動嘴不動身子,這算什麽呢?江莫憂替她們着急,索性想了個主意,拉着陸美人上前,硬把他們分成兩撥,說要領他們參觀園中的景致。

陸美人領着成柔及蒙蒙達望西邊夾道裏行來,一邊給他們介紹各色花樹的品種。成柔一路只是默默,看起來興趣不大,陸美人便笑道:“想來我說得不動聽,公主難免覺得沉悶。”

“倒不是這樣,”成柔道:“只是我在這裏住慣了的,一草一木都熟的不能再熟,早看膩了。”

陸美人讪讪地不知如何作答,又走了一段,成柔紅着臉道:“王子,美人,我身上有些不舒服,可否先回去休息?”

“怎麽了?”蒙蒙達不解,陸美人忽然一眼瞥見成柔裙邊洇出的一點紅色——她今天穿了一件淺黃色的裙子,那紅色便格外顯眼——也跟着臉紅了,忙道:“公主,那你快回去更衣吧!”

成柔提着裙子飛快地跑走,蒙蒙達眨巴着眼一臉懵然,陸美人耐着性子給他解釋了一通,終于使他明白這是女人家的事情,男人不該置喙的。她這番解釋不明不白,蒙蒙達似懂非懂,好歹不再發問了。

成柔遠遠地瞧見淩睿在殿門口練劍,腳步更加迅速,她暗暗捏了捏袖子裏攥着的一瓶鳳仙花汁,心中暗道:犧牲一條裙子,可以免去一場婚事,真是劃算!

這裏陸美人和蒙蒙達仍舊在花圃裏,陸美人心不在焉地給他講解,也不知道對方有沒有再聽。

“她不會回來了,對嗎?”蒙蒙達忽道。

“嗯?”陸美人一愣,随即意識到他說的是成柔,她幹笑了兩聲,不知該如何解釋。老實說,她也不相信成柔真是月事來了,若真如此,江莫憂根本不會定在這一天。

蒙蒙達道:“她不喜歡我。”

真是直白。陸美人支支吾吾道:“那是……”

蒙蒙達又道:“其實我也不喜歡她。”

早說嘛,害我還想辦法解釋,陸美人翻了個白眼,正要說些什麽,又聽蒙蒙達道:“其實父王雖然希望我和這邊聯姻,但就我本人而言,我并不想将婚姻大事作為政治的籌碼,我更希望能找到可以一生相伴的人。”

原來是來尋找真愛的,這便是所謂的鐵漢柔情麽?想不到這傻大個還有一副柔軟的心腸,陸美人微笑道:“本國不乏佳麗,王子可以慢慢挑揀,總能找到心儀之人。”

“你也是嗎?”蒙蒙達看着她。

陸美人心中一動,不覺低下頭去,臉頰上也泛起紅潮來。

“你是個美人,心也很好,只可惜……”

只這一句,她臉頰上的紅潮迅速退去,那種悸動之感也沒有了,陸美人飛快地擡起頭來,澀聲道:“只可惜我也只是個美人而已。”

蒙蒙達不大能理解她這一語帶雙關的說法,不禁皺起眉頭。

陸美人勉強一笑,“王子,雖然人走了,這些花還開得很好,你若是願意,咱們就安靜地欣賞吧。”她看着滿園的繁花,忽然有一種萬豔同悲之感:再好的花兒也免不了零落成塵,而且離凋零之期已不遠了。

且說江莫憂領着成杞和蒙芭拉往東邊而行。這兩個人大約也是天生的氣場不和,中間沒說幾句話,全程都是江莫憂在努力活躍氣氛。臨了她覺得口幹舌燥,自己也懶得開口了,索性沉默不語,由他們去。

成杞那樣風流潇灑的人,在蒙芭拉面前簡直就是個正人君子,說白了就是根木頭,幾乎讓人懷疑他是故意這麽做的。蒙芭拉仿佛也看不上他,正眼也不瞧他一下,自顧自走自己的路,還時不時地東張西望。

兩人對于菊花都不感興趣,成杞也罷了,他常常進宮,自然不稀罕;至于蒙芭拉,她對于動物的興趣比對植物更大,尤其是野生動物,這一點江莫憂深有體會,每每想起都不寒而栗。

蒙芭拉忽然笑靥如花地看着成杞:“王爺,您能幫我把那只鳥弄下來嗎?”她指了指天上,只見一只鹞子在頭頂盤旋。

成杞無奈地搖頭:“這會子沒帶箭囊,我可不會飛。”

“可是我有辦法,您想不想看一看?”蒙芭拉神秘地一笑。

江莫憂忽然有一種不好的預感:“你想做什麽?”

蒙芭拉且不答她,變戲法般地從袖管裏掏出一條黝黑的小蛇來,找了一處開闊的地方,将蛇放在地上。

原來她打的是這個主意,利用蛇來吸引鹞子的主意,等它栖在地上時,再一舉擒獲。江莫憂不禁惱火:“陛下已經說過,不許你做這些危險的事……”

“娘娘放心,這條蛇沒毒,不會有事的。”蒙芭拉神情悠然。

江莫憂看了看,果然不像有毒的模樣,略覺放心,仍警告了一句:“你可小心點。”自己卻遠遠地閃到一邊。

那條蛇在地上緩慢蠕動,那鹞子火眼金睛,果然發現了,一個俯沖過來,穩穩地抓在那蛇的七寸上。“就是現在!”蒙芭拉一喜,身形電閃般奔過去,眼看即将得手,忽然斜刺裏一支羽箭射過來,直中鹞子的髒腑,險些還擦傷了蒙芭拉。

這一下該生大氣了吧,不知何人這樣大膽,竟敢跟蒙芭拉搶食。江莫憂放眼望去,只見一人快步朝這邊過來,沒幾下就到身前,原來是蘇無袍。

她正要說話,那條蛇死裏逃生,迅速爬動起來,蘇無袍一個眼尖瞅見,拔出腰間的長劍,一下将其剁成兩半。

蘇無袍冷淡地道:“娘娘沒事吧?”

本宮倒是沒事,就怕你有事了,江莫憂幸災樂禍地想。這條蛇想必也是蒙芭拉的愛物,也許該叫小黑?蘇無袍,你奪了她的獵物,還殺了她的寵物,我看你就要大禍臨頭了。

她擺出看好戲的姿态靜靜等候,果然看到蒙芭拉一步一步朝這邊走來,腳步這樣沉重,心裏一定很生氣吧?江莫憂快樂地想。

等到蒙芭拉走近,江莫憂才驚奇地發覺自己想錯了。為什麽蒙芭拉的臉紅得這樣厲害,像一個切開了的血橙?為什麽她的兩腳并攏,手也背在背後,像絞手絹那樣輕輕扭着?為什麽她的聲音這樣輕、這樣軟,音量縮減為平時的十分之一?

蒙芭拉忽然變得妩媚動人起來,她扭扭捏捏地開口:“這位公子是?”

蘇無袍板着臉耍酷,江莫憂只好代他開口:“這位是蘇将軍,良宸殿的蘇妃娘娘是他胞妹。”

蒙芭拉不但溫柔,而且知禮,她嬌怯怯地屈膝下去:“小女子見過蘇将軍。”她身材這樣高大,自稱小女子實在不倫不類,不過衆人難得見到這樣的景象,也不追究。

江莫憂連忙将她攙起:“公主殿下千金之軀,不必向這個小官行禮。”她看着蘇無袍:“将軍如何又來宮中了?”

蘇無袍哼了一聲,“我是聽說妹妹病了,特意來探望的。”

“宮裏自有太醫料理妥當,蘇将軍又不會治病,還是說,蘇将軍把這裏當成家中了,所以橫行來去,肆無忌憚?”

蘇無袍懶得跟她鬥嘴:“娘娘能言善辯,微臣實在自愧不如,您愛怎麽說就怎麽說吧!”他看着成杞,“王爺,走,咱們去下盤棋吧!”

成杞露出為難的臉色,“可是,我還要陪公主……”

蒙芭拉立刻善解人意地開口,“不必了,有皇後娘娘陪着我就行了,王爺且去忙您的吧。”

成杞巴不得這一句,立刻告辭而去,腳不沾地地跟着蘇無袍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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