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夜深人靜,萬籁俱寂。
江莫憂的寝宮內無聲無息,床中人仿佛已陷入沉睡之中。殿內生着暖爐,格外溫和。
忽然,不知從哪裏傳來一陣輕微的“咝咝”聲,仿佛某種動物的氣息。借着淡淡的月光,可以看到那東西有着綿軟細長的身軀,烏黑發亮的鱗片,在黑暗中分外美麗矯健。
而且不止一條。
許多這一類的東西從門縫中、窗縫中溜進來,靈活地落到地面上,蜿蜒爬行,并且很快就意識到自己的目标,紛紛朝床上湧去,仿佛那是獵物的所在。
蒙芭拉在庭中焦急地踱着步子,不停地搓着手,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這是她第一次大張旗鼓地害人,自然靜不下心來。從前她也有過蠻不講理的時候,那也是自身的脾氣上來,卻從未認真想過取人性命,可是如今……她強迫自己心安理得,努力為自己的惡行尋找良好的動機。
她終于找到一個合适的理由,她愛蘇無袍,這些事都是迫不得已的,以愛為名的人和事都是可以被原諒的。
“沒錯,這都是為了愛。”她不但這麽想,而且自己說了出來。
身後一個聲音輕輕笑道,“公主殿下,我想你弄錯了,愛是好人做好事的動力,而非壞人做壞事的借口。”
“誰在那裏?”蒙芭拉警覺地回轉身子。
江莫憂從樹葉斑駁的剪影中閃現出來,“公主殿下真是好精神,大晚上的也不睡覺,在這裏吹風麽?”
蒙芭拉的眼珠子都快跳出來,“你怎麽在這裏?”
“不然我該在哪裏呢?該躺在床上乖乖地讓蛇咬死嗎?”江莫憂道,“公主,我自問待你不薄,不知是哪裏得罪了你,非得置我于死地不可?”
“我……”蒙芭拉霍然擡起頭來,“我自有我的理由。”
“不管為什麽理由,都不該肆無忌憚地取人性命,使陰招算得什麽本事呢?”
蒙芭拉被她這種理直氣壯的态度激怒了,憤慨道:“那你呢,你就沒耍過陰招嗎?你表面上撮合我和蘇将軍,暗地裏卻想盡辦法搞破壞,我更看不起你這種為人!”
江莫憂臉上的驚詫是顯而易見的,“這是誰造的謠言?”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倘若你沒做過這些事,蘇将軍怎麽會一顆心都吊在你身上,他對你的情意,連瞎子都看得出來,你還在這裏假撇清!”
江莫憂忽然輕笑起來,“這些話是蘇無衣跟你說的,對嗎?”
“是又如何?”蒙芭拉氣盛之下,毫無顧忌地賣了隊友。
果然如此。江莫憂道:“蘇無衣的話你也信?嘴長在人身上,想怎麽說就怎麽說,她這個人最喜歡無事生非,你連這些颠倒黑白的話也深信不疑嗎?”
“我只相信我自己的眼睛。”蒙芭拉梗着脖子道,“你不小心跌倒,蘇将軍奮不顧身地救你,你兩人還密密地談了好一陣話,這些我都看在眼裏,你還想裝蒜嗎?”
“那又如何!即便他真對本宮有意,那也說明不了什麽。莫非他看上誰,你就得殺死誰?倘若他見一個愛一個,全天下的女人都叫你殺盡了!”江莫憂哧道,“公主,你當真糊塗!且不言謀害皇後是多大的罪名,你萬萬脫不了幹系,即便你殺了我,蘇無袍的心便會到你身上嗎?”
這最末一句使得蒙芭拉嚎啕大哭起來,她并不畏懼罪責,卻實在希望得到蘇無袍的愛。她此生見過那麽多男人,沒有一個像蘇無袍這樣令她動心的。倘使不能跟這個人在一起,她真的連活下去的熱情都沒了。
她越哭越傷心,扶着樹幹淚流不止,仿佛這一生的淚都流盡了。
江莫憂看着她這副慘狀,暗暗想:倘若眼淚果真是鹹的,這棵樹一定得齁死。她按着蒙芭拉的肩膀,委婉地勸道:“公主,相信我一回吧,我真沒做過對不起你的事,我願以性命起誓……”她作勢舉起手來。
“真的嗎?”蒙芭拉淚眼汪汪地擡起頭來。
還真要起誓啊?罷了,反正她說的不是違心話,江莫憂硬着頭皮道:“我以皇後的身份起誓,若是我真有陰謀不軌之舉,管叫我五雷轟頂,不得超生。”還好,沒有突然一個炸雷打下來。
蒙芭拉方止住哭,破涕為笑,眼淚仍不住地往下淌着,她不停地用手背擦拭。
江莫憂親切地将一條手絹遞給她,“公主,現在你肯相信我了吧?本宮的确無辜,說句老實話,我對他非但沒有別的想法,甚至有些恨他——出于一些私人恩怨。這些我都沒計較,一心一意地為你們的好事着想,這都是為了公主你呀!不瞞你說,蘇無袍曾企圖刺殺我,你想我會對這麽一個人動心嗎……”
她本來還想對此事大加渲染,蒙芭拉卻已經可憐巴巴地打斷她,“那皇後娘娘您現在還願意幫我嗎?”
“只要你願意接受我的幫助。”江莫憂拉起她的手,“你是遠方來的嬌客,本宮一直把你當妹妹看待,希望你不要辜負本宮一片好心才好。”
蒙芭拉含淚點了點頭。
“那好,今兒的事本宮可以不追究,可是你闖出來的禍還得你自己去收拾,若明兒一早起來,她們發現滿屋子的蛇,那時證據确鑿,連本宮也保不了你了。”
蒙芭拉明白她的意思,她跟着江莫憂來到寝殿裏,将那些蛇一條條捉進麻袋裏——她的動作那樣靈活,跟提溜面條似的,那些精神抖擻的長蟲到了她手裏便軟趴趴的,乖巧得過分,連江莫憂也不得不佩服。
事畢之後,蒙芭拉告罪離去,江莫憂方抖抖被褥,将底下掖着的一個大暖水袋掏出來——正是這東西散發的熱量引得蛇紛紛來此,起到活人餌的作用。
容心從門外進來,笑道:“娘娘真是神機妙算,不僅成功逃過一劫,連主謀也給收服了!”
“這算什麽呀!”江莫憂得意地拂去袖子上的塵埃,“況且蒙芭拉也算不得主謀,頂多是個從犯,幕後主使另有其人呢。”
“娘娘所言,是指無憂夫人?”
“那些蠟已經很能說明問題了,不然本宮何以跌得那樣湊巧,恐怕連時辰也是她設計好的,再者你告訴本宮,說這些日子蘇無衣同蒙芭拉來往甚密,其中端倪一目了然。”
容心嘆道,“無憂夫人真是處心積慮、無孔不入,不過奴婢倒沒想到,她連自己的哥哥也要利用……”
“利用別人固然不對,被利用的更是傻瓜。”江莫憂輕嗤道。蘇無袍這個武夫,面對陷阱就沒有不上當的,雖說之前她就是靠騙術躲過一劫,這也修改不了蘇無袍是個蠢貨的事實。
不過為什麽她之前教蒙芭拉的那些方法就不奏效呢?什麽不小心将手帕掉在地上呀,什麽故意制造一場英雄救美的邂逅呀,什麽含情脈脈的對視呀,這些都是前人總結的經驗,雖然她沒有親身實踐過,照理說也是有用的,可為什麽蘇無袍就是不肯上鈎呢?
江莫憂細細想去,忽然靈機一動:該不會蘇無袍其實是個抖M,尋常的淑女路線吸引不了他,非得來點特別的手段才行?她越想越覺得有理,沒錯,第一次見面蘇無袍就被她設計誣陷,還打了二十板子,後來每次見面更是惡言相向,包括他要殺她的那回,也被她用出神入化的演技反敗為勝,甚至羞辱了一番,沒準蘇無袍就是喜歡這種受虐的感覺呢?
對,就是這樣,江莫憂的思路越發清晰起來:看來她該對蒙芭拉轉變教學方針了。
她果然說到做到,第二天就去找蒙芭拉,勸她改走惡女路線,并耐心把自己的理論跟她解釋了一通。蒙芭拉果然聽了她的教導,從此見到蘇無袍不再小心翼翼,反而大大咧咧,有時甚至飚起粗話來。不止如此,她還時不時不小心踩了蘇無袍的腳,撞了蘇無袍的腰,甚至放蛇跟他玩。蘇無袍雖然是在軍營裏打過滾的人,卻不好跟一個女子計較——對方雖然體力勝不了他,卻有毒性加成,他還真不一定是蒙芭拉的對手。
如此一來,蘇無袍每每見到蒙芭拉,臉上不覺帶了幾分惶恐,不複從前的冷酷裝逼,甚至唯恐避之不及。蒙芭拉不免感到困惑,自去向江莫憂讨教,江莫憂便告訴她:“男人家都是口是心非的,你只瞧他從前總是面無表情,如今臉上卻有了變化,這就說明他對你的态度已經有了轉變,你在他心中占有一席之地了。”
蒙芭拉覺得很有道理,也更喜歡現在的樣子——她本就是驕縱無理的性子,從前為了蘇無袍小小地改變了一陣,如今樂得展露本性。只苦了蘇無袍,成桓受了江莫憂的蠱惑,頻頻将他叫進宮來,少不了跟這位冤家時常碰面,他這一個月受的罪比以往一年都多——當然他不知道江莫憂是幕後黑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