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真相
漪寧重新回到了晉江閣進學, 因為前些日子落下不少課業,她今日學得格外用功,以至于到了午膳時分還在很認真的拿着書冊一邊領會句中涵義, 又執了筆在宣紙上寫着字。
範女先生離開後, 三公主岑錦玉一如既往是最早收拾東西離開的一個。
二公主岑錦瑤略坐了坐, 也随之合起書本站起身準備走,到了門口卻被小姑娘喚住:“二公主!”
岑錦瑤聞聲回頭,卻見漪寧小跑着走過來,亮晶晶的大眼睛望着她,靈動中透着俏皮可愛。
“什麽事?”二公主的冷淡一如往常。
漪寧明顯已經習慣了和二公主的相處模式, 此刻雖瞧她一臉不耐, 卻也并不在意, 只是将背在後面的雙手移到前面, 高高舉起着:“這個送給你。”
卻見她雙手捧着一只白玉雕琢而成的小蜻蜓,那蜻蜓做得逼真,栩栩如生,翅膀薄如蟬翼, 呈透明色, 眼睛處鑲了墨玉,晶亮有神, 嘴巴處一個小孔, 一根繩子從小孔穿過,一看便只是頸間挂飾。
二公主不解地望着她:“這是做什麽?”
漪寧道:“前段日子二公主曾提醒過我,後宮之內危機暗伏, 讓我小心些,莫要給人抓到軟肋。那時候我未曾将此事放在心上,後來就有人借着我心系爹娘之事設計害我,說明二公主當初所言是對的。我應該謝謝你。”
二公主看了眼她手上捧着的蜻蜓,卻并未伸手去接:“這道理既然是你被害之後才明白的,便與我沒什麽幹系,無功不受祿,你還是自己留着吧。”說着,她轉身往外面走。
漪寧跟在她後面,一臉真誠:“二公主,我是真的想送你東西的,你就收下吧。”
二公主依舊不肯要,漪寧也是個死性子,她不要她便一直像個小尾巴一樣的跟着她。
到了禦花園,二公主實在被這小姑娘折服了,轉過身來對她伸了手:“拿來吧,我收下了。”
漪寧聽了很開心,忙将小蜻蜓遞過去:“二公主,你看這蜻蜓多漂亮,你戴上肯定好看。”她說着,咧嘴輕笑,可愛極了。
二公主似乎被她的天真和熱情所感染,猶豫了一下,從腰間解下一塊吊墜兒給她:“送你這個,就當是回禮了。”
那是一個圓球狀的白玉瓷,上面畫着金黃的菊花,白玉瓷下則是淡紫色的流蘇。見漪寧望着那吊墜兒發呆,她道:“雖然比不上你的玉蜻蜓珍貴,但這是我自己親手做的,當真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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漪寧一聽這話頓時兩眼放光,趕緊從她手裏“奪”過來:“要要要,當然要,謝謝二公主。”
二公主眸中笑意一閃而逝,側首卻看到前面的涼亭裏三皇子岑琰和邵恪之在說話。
她望過去之時,漪寧也瞧見了,頓時有些興奮:“咦,三哥哥和邵哥哥怎麽在那兒?”
她話音剛落,那邊邵恪之對着岑琰福了福身子,拄着拐杖走了。
漪寧眉頭緊皺着:“三哥哥和邵哥哥吵架了嗎,我怎麽感覺他們倆好像心情都不好的樣子。”
岑錦瑤看她一眼:“我聽聞今早上邵恪之突然去找父皇,以腿傷未愈為由辭了三皇子伴讀之職。”
“為什麽?”漪寧突然有些不解,邵哥哥的腿傷明明都快好了的。
岑錦瑤什麽也沒說,徑自走了。
漪寧在原地站了一會兒,突然小跑着去追邵恪之了。
邵恪之拄着拐杖走路慢,漪寧很快便追上了他,在後面邊跑邊喊:“邵哥哥!”
邵恪之聞聲停下來,扭頭撞見小姑娘氣喘籲籲的跑過來,他上前迎了兩步:“郡主?”
漪寧因為跑得太急,小臉兒紅撲撲的,一張小嘴兒微微張着,嬌喘籲籲。緩了好一會兒,她才仰臉望着他:“我聽說你不給三哥哥做伴讀了?”
邵恪之聞此微微一怔,笑着點頭:“我如今腿上有傷,出入皇宮并不方便,還是在家好生養傷的好。”
“可是……那我以後是不是就見不着你了?”
邵恪之想了想:“倒也未必,若賢妃娘娘偶爾傳喚,我還是會入宮來的,到時候就能給郡主帶你愛吃的瓊花軟糖糕了。”
被邵恪之戳中心事,漪寧頓時有些心虛,臉頰紅紅的,理不直氣不壯地反駁他:“誰,誰說我是為了吃瓊花軟糖糕的?”
她這樣越發顯得俏皮可愛,邵恪之眸中湧出一抹淺笑,卻也不戳破她。
——
清池宮
陳貴妃倚在貴妃榻上,肩膀側靠着兩個富貴花開圖案的綢緞面迎枕,雙腿微曲,一手支在耳後,一手随意搭在大腿一側,慵懶而惬意。
她臉上略施粉黛,妝容淡淡的,但眼角眉梢自有一股妩媚與風情。
宮女采薇拿了蒲扇在她後面站着,溫柔的為她扇着風,見陳貴妃雙目微翕,明顯未曾睡去,便小聲道:“娘娘,奴婢聽說邵敬霆向聖上辭了三皇子伴讀一職,聖上也已經允了。”
陳貴妃睜開雙目,神情淡淡。
采薇接着道:“果如娘娘所料,這件事陛下明顯懷疑在邵敬霆和三皇子身上了,如此一來,咱們大皇子也就安全了。”說到這兒,她頓了頓,“只是沒想到,陛下居然親自去南苑将皇後給接了回來……”
采薇說着小心翼翼望了眼陳貴妃,卻見後者目中一派清冷,一只手攥緊了衣角。這一點,她的确是不曾料到。原以為,聖上縱然不至于廢後,卻也至少能使得帝後離心,她日後再徐徐圖之,總還是有希望的。
她到底還是低估了陛下對皇後的感情。
這件事若是易地而處,她和皇後互換身份,陛下對她一定不會這般用情至深吧?
看到陳貴妃目中流露的哀傷,采薇不免覺得心疼:“娘娘寬心,不管怎樣,這件事到底也是有成效的。至少,陛下不會再因上次圍獵之事對大皇子和娘娘心生猜忌,而且,三皇子也算徹底出局了。”
說起這個,陳貴妃心情明顯又好了些:“邵敬霆此人年紀雖然不大,但卻聰慧之極,這樣的人留在三皇子身邊遲早會出事,如今他們二人受陛下猜忌,依着劉賢妃素來怕事的性子,必然不敢讓自己的兒子對儲君之位肖想半分。”
“是啊,邵敬霆為了他們邵家滿門考慮,經此一事,他日後必然不會參與到皇子的争鬥當中,少了此人,娘娘做起事來也會得心應手許多。”采薇話音剛落,擡眸看到站在門口的岑錦瑤,她眸中閃過一絲慌亂,忙福了福身子,“公主!”
陳貴妃聞聲望過去,與岑錦瑤的目光對視,緩緩從貴妃榻上坐直了身子。
岑錦瑤徑自走過來,面無表情的盯着她:“是你幹的。”
“公主,你,你說什麽呢?娘娘……”采薇還想辯解什麽,卻被陳貴妃擡手制止,神情淡淡地望着她,“誰允許你以這樣的口吻與我說話?學得規矩都學去哪兒了?”
岑錦瑤依然毫不畏懼,只輕扯了扯唇角:“貴妃娘娘的心真狠,為了你兒子能夠坐上儲君之位,視人命如草芥。蕭漪寧不過是個四歲的小姑娘,你指使孫嬷嬷設計将她誘騙出宮時,可有設身處地為她想過?”
陳貴妃眸中燃起一絲薄怒:“放肆!如若沒事你便退下,在這神神叨叨說些什麽?本宮一句也沒聽懂。”
“母妃聽不懂?”岑錦瑤嘲諷地看着她,“方才我過來的時候遇上韓婕妤身邊的宮女春桃,逼問之下她什麽都招了。”
“太子的馬是韓婕妤指使孫嬷嬷做得手腳,目的只是為了加害太子。當初孫嬷嬷答應為韓婕妤做事,是因為韓婕妤許以豐厚的報酬,還說有朝一日飛黃騰達便封她做诰命夫人。孫嬷嬷利益熏心,故而答應韓婕妤對太子的馬下手。卻沒料到圍獵之事最後引來三位皇子被聖上猜忌,她心中害怕,此後根本不願再見韓婕妤。是你從春桃那裏知道真相後,拿孫嬷嬷家中幼子做要挾,逼迫孫嬷嬷主動又去見韓婕妤獻計,設計了安福郡主誘拐出宮的戲碼。可笑的是,韓婕妤至死恐怕都沒想明白,孫嬷嬷突然找她獻計傷害安福郡主以打壓皇後一事,根本就是你在後面出謀劃策的。”
“孫嬷嬷來過清池宮,我親眼見過的,當時只是覺得有些不對勁,現在就全解釋得通了。”見陳貴妃沉着臉不說話,岑錦瑤勾唇一笑:“怎麽,莫非母妃這般健忘,前幾日剛做的事如今便不記得了?”
“一派胡言!”陳貴妃被徹底激怒,一個耳光直接揮了過來,在岑錦瑤左臉上印下鮮紅的五指印。
采薇吓得倒抽一口涼氣,心疼地望着,卻不敢發聲。
岑錦瑤單手撫上火辣辣的左臉,眸中閃過一絲記恨,直直地站在那兒仰臉瞪着她。
陳貴妃的手微微顫了顫,面無表情地對她道:“岑錦瑤,莫忘了你自己的身份,我和你哥哥若是出了事,你在這宮裏又能落得什麽好下場?”
岑錦瑤沒答話,默默轉了身準備往殿外走。
陳貴妃卻突然大喝一聲:“來人,押二公主回宮閉門思過,沒有本宮的允許,她不得踏入月居宮半步!”
岑錦瑤怒不可遏的回頭,雖然因為年紀的原因個頭不高,但看着陳貴妃時卻氣勢迫人:“你想關押我?莫非你以為這樣就能阻止我去告訴父皇事情的真相嗎?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母妃為一己之私手段用盡,不怕遭報應嗎?”
陳貴妃也不跟她廢話,眼見外面的宮人進來,厲聲吩咐:“還愣着做什麽,拉下去!”
直到岑錦瑤被人帶走,采薇仍有些惴惴不安:“娘娘,一直關着公主也不是辦法啊,若給陛下知道了,還是會一問究竟的。”
陳貴妃苦笑着搖搖頭:“放心吧,她不會說出去的。”
采薇詫異地望着陳貴妃,明顯沒弄明白主子的意思。明明方才二公主的語氣就是她一定會禀報聖上的,怎麽貴妃娘娘卻似乎很篤定的樣子。
陳貴妃瞧出了她的困惑,重新在貴妃榻上坐下:“這孩子嘴硬心軟,她若當真想禀報聖上,方才直接拉了春桃面聖即可,何必自己過來質問我?”
采薇恍然大悟,心下了然:“看來公主還是顧念着母女情分的,那娘娘方才為何……”想到公主挨的那一巴掌,她不免覺得揪心。貴妃娘娘雖然對公主冷淡,但這還是第一次動手呢。
陳貴妃眸中帶了幾分凜然:“她在我跟前越發放肆,也是該教訓一下了。”
說到這兒,她略頓了頓,對着采薇道:“那個春桃,你想辦法處理掉,她什麽都知道,活在這宮裏與我們來說便是危險。”
采薇低頭應諾。
當日夜裏,寧秀宮失火,一名宮女被活活燒成一堆骸骨,經尚宮局鑒定乃是韓婕妤以前的貼身宮女春桃。
——
夏日漸濃,到了正午外面的知了聒噪地吵鬧着,惹得人心上煩悶。
金嬷嬷午憩醒來入了椒房殿,緩步去床帳前站立,輕輕撩開幔簾低喚:“娘娘,該起了。”皇後雖然有午憩的習慣,但中午不能睡太久,否則睡得太沉起來容易頭悶。今兒個皇後早膳用罷沒多久便說身體疲乏,直接便睡了一個上午,眼瞅着午膳的點兒都過了娘娘還不醒,金嬷嬷怕她醒來不适,便想着喊她起來。
皇後睡眠淺,平日裏都是喚兩聲便能醒,今兒個卻不知怎的,金嬷嬷一連叫了三次,榻上的人兒卻只是眉頭蹙了蹙,并未醒來。
她覺得情況有些不對,忙擡手放在皇後額間試了試溫度,不由大驚失色:“哎呀,怎麽這麽燙!”
她匆匆出了寝殿,見銀嬷嬷端了洗漱用具進來,忙接過來:“先別忙活這些了,去禦醫院請禦醫過來,娘娘發了熱,趕緊讓人來瞧瞧。”
銀嬷嬷一聽也慌了,應着便往外跑。
皇後待人寬厚,因念及午間燥熱困乏,準了大家午膳後去歇個晌,只留兩人當值。銀嬷嬷出去時沒瞧見今日當值的宮人,也懶得去喊,索性自己頂着大太陽疾步往着禦醫院奔去。
此時正是午膳時間,禦醫院裏冷冷清清的,有位二十歲上下的醫工此刻正在院中半陰涼之地曬藥,瞧見銀嬷嬷慌忙迎上來,規規矩矩行禮:“銀嬷嬷,什麽事兒讓您親自跑一趟?”
銀嬷嬷奔走得滿頭大汗,此刻也顧不得去擦拭,只是氣喘籲籲對着醫工道:“皇後娘娘無端發熱了,禦醫們呢,全都跟我去椒房殿。”
皇後生病自然是大事,尤其前段日子見識了陛下對皇後的恩寵,醫工自然知道此事耽誤不得,忙道:“小的這便讓人去通知各位禦醫。”他說着急急往禦醫院外面走。
銀嬷嬷見了攔住他:“你去哪兒,禦醫們沒在禦醫院?”
醫工道:“這回兒禦醫們都去後面的小膳堂用午膳了,只有馮吏目在當值。”吏目乃是禦醫院的二等醫師,比禦醫低了一級。
說話間一位美髯須的玉面郎君從禦醫堂出來,約莫三十歲上下的年紀,儀表堂堂。他看到醫工,問道:“怎麽回事?”
醫工回道:“馮吏目,這位是皇後娘娘身邊的銀嬷嬷,說皇後娘娘病了,小的正要去小膳堂喊李禦醫、杜禦醫他們。”
馮吏目神情微變,忙道:“皇後娘娘病了可是大事,耽擱不得,你等我去拿了藥箱便去。”
馮吏目很快進去拿了藥箱出來,卻不見了醫工的人,他不解地逡巡四周。
銀嬷嬷道:“我讓他去叫禦醫了,馮吏目只怕不适合給皇後娘娘看病。”
銀嬷嬷所言不無道理,皇後乃六宮之主,自然是需要禦醫請脈的,他一個小小的吏目的确還不夠格。
馮吏目想了想道:“銀嬷嬷是皇後娘娘跟前兒的人,如今火急火燎的趕來必然也是擔心皇後病情。醫工去膳堂傳話還要耽擱些時辰,倒不如先讓卑職去給皇後診脈,如此确認是和症狀也好安心不是?”
銀嬷嬷暗思馮吏目這話也不無道理,如今正是用午膳時間,通傳禦醫難免要耽擱些時辰,娘娘又不知究竟得了什麽病,還是讓這吏目先去瞧瞧的好。左右,只要這吏目不開方子,便也傷不了皇後。
她這般想着,略點了點頭,卻對這位馮吏目不怎麽可氣,語氣也淡淡的:“既如此,馮吏目就跟我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