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妥協
湘萦近日發現,自己身旁的守衛漸漸多了起來。以往他們就是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樣,現下竟是連話都不能搭上了。湘萦有心試探一下,她本對能否出府并不關心的,現在倒是有事沒事都往大門口閑逛。果不其然,侍衛們以身為盾,就差拔刀相向了。
湘萦很無語,只能不與他們一般見識了。罷了罷了,不如回房睡覺,只是心下覺得沈寂實在小氣。
當日被沈寂一番羞辱,說不生氣那是假的。可回來細想後,覺得自己實在不值得為此生氣。難以相處的人,湘萦不說常常見到,也時常碰見一兩個。有些人慣會不把人當人,自己沒必要上趕着與他探讨人生。
不過是一個脾氣古怪的上峰罷了,既不是自己的親朋好友,也無所謂他的态度了,只要在他手下,投其所好,辦好差事就得了。要是以後自己上峰換了人,那就天高任鳥飛了。
湘萦回到自己房中,在榻上歪了片刻,卻毫無睡意,拿着桌上的書本翻了一翻,向外問道:“錦屏,我上次叫你新買的話本呢?”
錦屏進來愁眉苦臉:“姑娘,還話本呢,大人都不讓我出府門,要是我能買到話本的話,咱們一日三餐至于吃這個嗎?”
湘萦看着錦屏從籃中拿出幾個盤子,裏面擱着些看不出是什麽原型的青黃物。
湘萦沉默了半晌:“隔夜的,又是冷的?”
錦屏點點頭,欲言又止。
湘萦道:“撤下吧,我沒胃口。”
錦屏勸道:“姑娘,這飲食一天比一天差,廚房的那些貨倒是真會見風使舵,明兒個會送什麽來,奴婢可真是想象不到。不光是吃食,連熱水洗衣都不管咱了,幸好現在是春日,要是天寒地凍的,這日子可沒法過了!"
湘萦擡頭看了錦屏一會,輕輕回答:“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湘萦知道錦屏說得沒錯,在廠督府上,自然萬事都要遵從廠督的規矩。在這裏她人生地不熟的,連說句寒心的話,連錦屏都是沈寂的人,她要背着幹,那可真是不要命。
風刀霜劍嚴相逼啊,她嘆了口氣。其實原本做不做禍國妖妃,她其實是不太在意的,那只不過是為了堵沈寂的嘴罷了,可沈寂全然不在乎,自言要做奸宦。在這上面倒全然不顧地意外坦誠,她輕笑。
是了,她在乎的不過是自己的性命罷了。她一時想岔了,宮中容易死人,這廠督府不見得死不了人。沈寂可是以奸險狠毒聞名朝綱的。現在沒有直接弄死她,倒是使一些小手段,看來還是覺得她的用處是值得稍許耐心的,要是真惹惱了他,不見得有什麽好下場。
如此看來,是她自己太過自負了吧,沒有跟人談條件的優勢,可不得順着別人的意思走嗎?人原本就不是把她贖了當作姨太太供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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湘萦打定主意,喚來錦屏:“你去打聽打聽,看看廠督在不在府。”
錦屏喜出望外,應了一聲,連忙向外跑去。
不一會兒,錦屏回來回話:“大人正在書房,等姑娘過去呢。”
與上次見沈寂不同,這次湘萦知道了沈寂的目的,自己也有了決定,便不再惶恐。
她走進書房,看見沈寂正在寫着什麽,也就不再打擾,自顧尋了椅子坐下。
沈寂知道她來了,也沒有停筆,房中氣氛平和,兩人根本不像有過争執的樣子。
沈寂寫了許久,終于停筆,向湘萦點頭示意:“你想通了?”
湘萦點頭稱是。
沈寂道:“這就對了,何苦浪費彼此時間,我對你可有好一番打算,我且安排幾個宮中的嬷嬷教你規矩,歌舞也要學一下,其它的,由我親自調/教。”
他又問:“可讀過書?”
湘萦回答:“字是認得的,正經書沒讀過,話本倒看過一些。”
沈寂笑道:“很好很好,不被教條所拘束,□□更添閨房之樂。可是正經女則,詩歌還是要看一點,面上總要裝作文雅。”
湘萦看出他笑中的意味深長,噎了一下:“不要胡說,不是你想的那種書。”
沈寂失笑:“哦?我想的哪種書?”
湘萦雖然青/樓出身,可到底沒經過事,不能談笑自如。
沈寂不依不饒:“可惜了,雖然來自秦淮豔地,到底媚态不足,不過一個黃毛丫頭,看來要費本督好一番功夫。”
湘萦不願在這種話題上多費唇舌,不再說話。沈寂瞧她不再言語,伸手召她:“來看看本督的字如何?”
湘萦走去近觀,只見雪白宣紙上用狂草作成一篇鵩鳥賦,字體狂狷,似乎有憤憤不平之意。
湘萦誦道:“‘且夫天地為爐兮,造化為工;陰陽為炭兮,萬物為銅。’大人身居高位,也覺多有掣肘,世間難熬嗎?”
沈寂頗覺意外地看了她一眼:“原來自稱只讀話本是自作謙虛了,你且寫一副字,供我一觀。”
湘萦接過紙筆,沉思一會,只是落筆簡單寫就一句話:凡所有相,皆是虛妄,若見諸相非相,即見如來。
沈寂笑道:“你倒看得開,可惜我即使為天地之爐所煎熬,也不願放棄一切,看破紅塵。”
湘萦道:“我原也是不懂的,只不過聽人念叨了,就記住了這句話。”
沈寂只是不信:“難為你,身在青/樓快活地,還有人念這些和尚的喪氣話在耳邊。”他又道:“你倒比我那蠢笨的書童有趣多了,你以後就來書房給我磨墨吧。”
湘萦沒想到,這麽快竟得了沈寂青眼,頂了原先書童的職。可惜沈寂是個喜怒無常的,這樣一番下來,不知是福是禍。
多想無益,湘萦見沈寂開始公務,就着手她的新工作——磨墨。
沈寂看着她的身影微動,身上似乎有暖香襲人,只覺歲月靜好。燈下看美人,別有一番滋味。
“紅袖添香夜讀書,以前的書童越發覺得礙眼了,湘萦,本督日後怎可離了你?”沈寂在朦胧燈下,笑容更添暧/昧,他隔着衣料撫了撫湘萦的手腕,“明天晚上換件紅衣來。”
湘萦已經知道了自己對沈寂的用處,也不再把沈寂的調/戲放在心上,這人慣會動手動腳的,也随他去。她順從地應了是。
沈寂并不滿意她無所謂的态度,頓時興致來了。攜了湘萦的皓腕,道:“我看今夜月亮很圓,咱們飲酒賞月,豈不美哉?”
這次飲酒的地方,仍是上次的桃園石桌。沈寂看着天上暖黃色的月亮,問道:“你離家這麽多天,可曾思鄉?”
湘萦自酌了一杯:“原本是孑然一人,思念倒不勝濃厚,許是時間還不算久,琢磨不出其中愁滋味。”
沈寂淺笑:“你倒是豁達之人,想當年本督與家人分別,端的是錐心之痛,數年過去,這滋味卻更加刻骨銘心。”
湘萦看他雖然嘴角含笑,語氣卻生冷異常,猜想其中大概有不為人知的秘辛,便不願多問,只是默默喝酒。
沈寂見沒有回應,想想自己剛才說的話,自覺有些失态。他從來是不願把自己的傷口示于人前的,更何況是有關自己身世的故事。大概是月色溶溶,使人心志不堅吧。
他把心事強壓下去,專心賞月賞美人。湘萦看他不過片刻就神态自若,開始有些佩服他了,兩人只管閑話家常,倒是其樂融融。
說不想家,但是湘萦心情實在寂寥,孤生在世,舉目無親,眼下還受制于人,似乎活着也沒什麽意思。這樣想着想着,不知不覺,已經半壺酒水下肚。
沈寂搶過她的杯子:“多飲傷身。”
湘萦疑惑地撇他一眼,這人慣會調笑,可關心人,大違他的作風。她看見她的杯子上印有口脂的紅印子,而那人轉過杯子,細細觀摩一番,就着這個印子,将杯中殘酒一飲而下。
湘萦臉中發燙,激動之下站起身來:“你……你……”
可是她無法指責,本就是一個登徒子,本就是一個妓子。
沈寂拉過她的手讓她坐下:“可是惱了?這樣臉皮薄,怎麽能行?”似是一件十分平常的事情,他像看着一個小孩子無理取鬧那般:“如今我在內廷行事多有限制,你若進宮,不過是個宮女的身份,不過還好,一些後手,總還能布置一下。”
這是要和她談正事了?湘萦對這話題轉換的速度摸不着頭腦。
沈寂不管她是否有反應,接着說道:“若是像有些秀女那樣,高門大戶出身,矜持守禮,依靠母家,得皇上高看,也能成為人上人。”他輕撫湘萦的臉蛋,“可是浮萍樣的宮女呢?顏色是最首要的,更重要的是,要給勁兒,能勾人。你明白嗎?”
湘萦木着臉答道:“所以,這就是你要調/教我的?”
沈寂拍了拍她的側臉:“聰明。”
湘萦離了他的掌控:“大人您早說啊,也免得我摸不到章法,要說勾/引,大人的方法也太過文雅。”她又甄了一杯酒,遞到唇邊,半飲半倒。舍了酒杯,沈寂看見她的嘴唇被酒水所浸澤,嘴角還有透明酒液緩緩流下,沾濕了衣裳。
她抿嘴沖他一笑,整個人往他懷裏依偎而來。她拉住他的衣襟,迫使他低頭看她,兩人呼吸交纏起來。
沈寂沒想到本來慣是矜持的人竟如此大膽,一時沒有防備,全然被她帶動了節奏。
月色朦胧,沈寂覺得精神也有些恍惚,她還在等什麽?下面應該……應該……
可是湘萦卻退了一步,嫣然一笑,很是得意,然後提着裙子快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