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雙成
湘萦回到房中,心中卻并不似表明那般平靜。她當時惱了一再被調/戲,還被取笑沒見過世面,一狠心,決定讓沈寂吃上一驚。她原本計劃灌他一個皮杯兒,到了緊要關頭還是臨陣脫逃了,萬幸走之前特意看了看沈寂,傻傻愣愣的,并沒有看出她的心虛。
索性後幾天,沈寂并沒有回府。湘萦留得空閑思索了一下,不甘願那種被沈寂牢牢掌控的無力感,回想那晚沈寂的樣子,感覺找到了一個不那麽憋屈的相處方式。
既然要她狐媚,那就媚給他看,青/樓出身的姑娘就算別無長處,這點還能被小觑了嗎?
大概對她的表現很滿意,湘萦發覺,這些天沈寂對她态度日益和藹了。今日還親自來到她房裏,邀她陪自己去鋪子裏查賬。
“多祿當鋪?這也是大人的産業?”湘萦在南京時,也見過這號鋪子,沒想到沈寂家大業大,也不知是在朝中貪了多少。
沈寂見她對自己的鋪子有所耳聞,很是滿意:“你來京中數日,也要見見世面,畢竟明面上你還是程家的小姐。”
湘萦來京這麽多天,還未出門逛過,聽見沈寂的邀約,也很願意出門。
湘萦原以為沈寂會帶着一幫人去的,及出門時才發現,沈寂竟就這樣随意地和她兩人走了出去。
兩人倒不像是為了公事而來,和那些無所事事的青年男女一樣,在熱鬧的街上信步而行。雖然他們兩個關系并不融洽,而沈寂只能算半個男人,湘萦這樣胡亂地想着。
沈寂今日似乎格外有興致,他沒有直奔當鋪,反而專門往小攤上擠,淘到一堆泥人,手钏子,鳥籠這些不值錢的玩意兒。然後統統往湘萦手上推。
被當作挑夫的湘萦并不開心,看着手裏拿着的簪子,手串,覺得沈寂如此沒有男子氣概,只喜歡這些女兒氣的東西。
沈寂逛盡興了,回頭看看任勞任怨的湘萦,不禁樂了:“哎,你怎麽拿着這麽多東西呢,可真狼狽。”他展開新得的扇子搖了搖:“你不喜歡的就都扔了,喜歡的,留着,爺賞你了。”
湘萦恨不得把東西都砸他臉上,可畢竟要仰人鼻息,她左右望了望,看見一個衣着破爛的小孩子,把他叫住:“姐姐送你點東西。”便把身上所有東西都給堆給了他。
這小孩見白得了許多玩具,很是高興,沖湘萦一笑,就跑開了。
湘萦被小孩子的興奮有些感染到了,直起身來,卻見沈寂面色不霁。
他收了扇子,一副要趕緊辦正事的态度:“趕緊走了,不要再耽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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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到了多祿當鋪,剛一進門,就有掌事的迎了出來:“今日早起聽見喜鵲叫,沒想到是大人要大駕光臨啊,您有事吩咐就行了,怎麽能煩惱您親自來?”
沈寂沒心情聽他吹捧,自己進了內屋。內屋裏桌子上,櫃子上擺滿了典當來的物件,顯得有些亂糟糟的。
掌事的先告罪了:“沒想到大人今日來,沒有整理,千萬別污了大人的眼。”
沈寂擺了擺手:“你平日怎樣,今日就怎樣。你把賬拿來,自去做事就行了。”
掌事的應了一聲,不多時便捧了賬本進來,掌事的見沈寂再不願打擾,悄悄退下,當下房中便無人言語了。
沈寂丢過幾本賬給湘萦,也沒管她會不會看。自己草草掃了幾眼,便無所事事地開始把玩房中的各種物件。
他從架子上取下一把這扇,展開看時,卻并沒有發現什麽稀奇的,這上面梅樹畫得好是好,可也并非名家作品,值不了幾個錢的。倒是這下面的玉墜子,興許價值還要大些。
他把玩着玉墜子,看見上面刻了一個“程”字,他隐約間被喚起了一點零碎的,熟悉的記憶,可是卻像游絲般難以把握。
“梅樹”他看着折扇上的水墨畫,“程”他默念道,又轉身望了一眼湘萦。
他記起了,在他家尚未遭禍時,父親的那位官場好友程大人。程大人品節高華,獨愛梅之傲雪淩霜。他自己家中也有幾幅梅圖。
可惜後來……
程大人家中倒不像自己一門全部遭禍,或許,還有故人之後?
在見到湘萦時,他對她的身世有幾分懷疑,梅妃是程大人的妹妹,而湘萦長相酷似梅妃。
可是差人去打聽,沒有發現有任何問題,湘萦自小就在秦淮,可那位年齡相符的程家小姐,是在五六歲才遭遇禍事。
沈寂并沒有去想要與故人敘舊,只是這可能出現的程氏族人恐怕要擾了他的計劃。
湘萦是他送入宮的一枚棋子,程雙成的身份既是一個吸引皇帝的手段,還是一個自己控制湘萦的辦法。一個假身份,被揭穿可就是欺君之罪,而自己是她唯一的庇護。
湘萦發覺了本來四處游蕩的沈寂現下一動不動,她擡頭看去,只見他眉頭緊鎖。他發了一會呆,然後突然清醒過來般喚了掌事的過來。
“這扇子是從何處得來?”沈寂神色莫辯。
掌事的摸不準他的意思,只能謹慎地回:“前天有一身着小厮裝扮的人來當這個扇子,可是小的琢磨着,那大概是個姑娘。大人,這扇子可是有什麽不妥?”
沈寂沉吟道:“你可知他是哪家的?”
掌事的苦着臉道:“這小的就不知了。”
沈寂道:“下次你若見到這個人,馬上派人來告訴我,不得有延誤,同時,要把人拖着。”
掌事的連連稱是。
等掌事的走後,湘萦奇怪地問道:“這扇子,有什麽不同尋常嗎?”
沈寂嘆了一口氣:“和扇子本身沒什麽大關系。”
幾日之後,廠督府的後院住進了一位姑娘,府中衆人十分好奇,卻沒有法子看她一眼,據說廠督十分/寵/愛這位姑娘,看得跟眼珠子一般,等閑不讓人接近,只有心腹中的心腹才讓近身。伺候這位姑娘的丫鬟婆子嘴也嚴實,任誰去問,也只是三緘其口。
丫鬟婆子們心思活絡,看湘萦的眼神也變得有些微妙的同情了。
小丫環錦屏氣呼呼地掀簾進來,湘萦打趣她:“瞧你,氣鼓鼓的,誰惹你了?”
錦屏恨鐵不成鋼:“姑娘啊,您上進一些吧,瞧新來的狐媚子,把廠督勾得都不來看你了。”
湘萦覺得這裏所有人都對自己和沈寂得關系有些誤會,而他們誤會得理直氣壯卻叫湘萦百思不得其解,一個太監頭子,怎麽還能讓人以為在大開後宮呢?而對着沈寂争風吃醋就更可笑了。
可是沈寂大概樂在其中?也罷,反正自己吃不了虧,沈寂也不像一幫男人那樣臭烘烘,更不像一般太監那樣讓人不舒坦,他的懷抱還有一股清冽的溫暖氣息……
他要是真想自己那樣哄着他,也,不是不可以的……
湘萦攬鏡自照,問道:“廠督大人可在府?”
錦屏看自己勸說有效,喜出望外:“在的!在的!”
湘萦又問:“你前兒做的桃花糕不錯,聽說這是你自己才琢磨出來的?”
錦屏得意的說:“是呢,前兒第一籠就孝敬主子你了。”
湘萦笑了笑:“你這手藝我可離不開,你現在去做點兒,我帶給廠督嘗嘗鮮。”
打聽到沈寂在書房,湘萦提着點心就來了。
沈寂見她來了,放下手頭的東西說:“這倒不常見,你想我了?”
湘萦回答:“以前是我疏忽了,看來以後是要常來,我想不想沒什麽要緊的,就怕廠督忘了我。”
沈寂似笑非笑,存心看她唱的哪一出。
湘萦被瞧得不太自在,把食盒提了上來:“我親手做的桃花糕,廠督嘗嘗可合口味?”她低頭,似是不好意思,臉上浮出紅暈。她自己并沒什麽耐心去讨好沈寂,可是口頭上哄哄他十分便宜,臨了自己卻有些心虛。
沈寂被她取悅到了,撚起一個細細品嘗:“味道倒還不錯。”
湘萦擡頭說:“可比得上後院新住進來那位的手藝?”
沈寂捏起她的下巴,讓她被迫擡起頭來,細細看着她的眼睛:“原來是在這兒等着我呢。”
湘萦心中忐忑,這會是沈寂對自己刺探消息的容忍界限嗎?
可是沈寂并沒有難為她,只是像不想解釋一個複雜故事樣:“與你沒什麽大幹系,只當院裏多個人罷了。”
沒什麽大關系?自己在這兒,人生地不熟,應是沒有絲毫牽連才是,難道這也是要送進宮裏去的?或者是沈寂的另一個“新/寵/”?
本來這趟是純混臉熟加邀/寵/的,這下她的好奇心被激起了。自己本就失了先機,且不能被牽着鼻子,走一步算一步了。
湘萦裝作體貼地轉移了話題:“這幾日天氣挺好,廠督可想放風筝?”
沈寂有些失笑:“是你想玩?叫錦屏陪你就是。”
湘萦作驚喜狀:“那我可以和錦屏出去放風筝了?”
沈寂敷衍地拍拍她的臉:“府中就很好,免得你們奔波。”
湘萦見沈寂沒什麽談話的興趣,簡單幾句言語過後就告退了。
第二天,肅穆莊嚴的廠督府上空飄起了兩只五彩斑斓的蝴蝶風筝。
湘萦看着天上飛得高高的風筝,悄悄對錦屏說:“差不多了,你那只收收線。”
錦屏意猶未盡:“收線做什麽啊?姑娘,你不玩了?”
湘萦詭秘一笑:“你不是想讓我想法子去探探後院那位姑娘嗎?眼下有法子了,你把風筝落到後院去。”
錦屏眼睛轉了轉:“好法子,好法子。您就看我的吧。”
不一會兒,在後院門口嗑瓜子吹牛皮的張婆子劉大爺和小丫頭片子們就看見錦屏罵罵咧咧地過來了。
“我家姑娘的風筝掉進去了,讓我進去找找。”
張婆子面露難色:“你看這大人吩咐的,叫我們看好門,不讓人随意走動的。”
錦屏撒潑道:“可我家姑娘的風筝掉進去了,你是要我家姑娘向大人去讨?我心急之下可不會向大人和你們說什麽好話了。”
張婆子被錦屏狐假虎威吓到了:“那我老婆子去幫你撿吧。”
錦屏等了一會,張婆子沒有回來,繼續向剩下幾人怒道:“你們倒還坐這兒好好的呢?要麽放我進去,要麽給我撿風筝去。”
衆人不想觸她的黴頭,紛紛散開了。
錦屏左右張望一下,向樹後陰影處喚道:“姑娘,進去吧。”
湘萦小心翼翼地繞過人,在後院裏走走停停。不多時就在涼亭裏看見一位穿杏黃色衣裳的少女,與院中的丫環打扮不同,湘萦尋思着,這位就是金屋裏藏得那嬌了。
湘萦左右瞧了瞧,徑直向那黃衫少女走去,撿一個石凳坐下了,看那少女正在做針線活。
那少女看湘萦是個生面孔,只是用眼神詢問來意。
湘萦笑了:“你我都是這府上的客人,本來廠督應該給我們姐妹相互介紹的,可是貴人事太多。”她說着拿起繡品粗粗看了一眼,繡的是些花兒。她又說道:“妹妹可是為大人繡的?照我說,繡些個鴛鴦倒還有趣兒。”
少女把桌上的東西胡亂攏了過去:“我只是自己整日無事才來繡帕子的,這些帕子也都是給我自己用的。”
她打量了湘萦一眼:“姐姐來這府上多久?可知道大人對我有什麽安排?”
湘萦想着,她大概自己都不知道沈寂的目的,這打聽消息也全無用處。只得笑了笑:“大人的決計,哪是我能知道的。”
她還想問什麽,不遠處有丫頭在喚:“程姑娘,程姑娘您哪去了?”
湘萦一慌,這可不是錦屏的聲音。正要想個辦法時,只見黃衫少女急急忙忙地收起針線布料:“她們不許我自己到處亂逛,我先走了。”
說着,她就繞過花花樹樹消失了,那尋人的丫環也沒有過來。
湘萦正要走時,看見腳下一方帕子,正是少女剛才繡的那個。湘萦這才細細地看,撫過團團簇擁的海棠花,湘萦移開手指,只見用細銀線紋着的“雙成”二字。
“程雙成。”湘萦看着早已空無一人的涼亭,默念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