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入宮
京城這潑天富貴之地什麽都不缺,而最為平民老百姓甚至達官貴人所喜聞樂見的八卦傳聞,那也是天天都有。
而這幾個月來,大家對那位東廠頭子桃色傳聞的興趣卻持續不斷。
最初是傳說廠公豔福不淺,不遠萬裏從秦淮帶來個妓子。這其實沒什麽新鮮,大夥笑而不語地看看冷面廠公的下三路,也什麽都不敢說。
後來,說是廠公十分寵愛這位新寵,買這買那不說,出門都要随身帶着。這也沒什麽可指責的,新鮮玩意兒,總要過了那陣新鮮勁兒。
再後來,廠公倒是像是真的被徹底迷住了,幾個月來同進同出,簡直把那女子當作廠督府的女主人。
有人曾見過這位新寵,說是天仙下凡,随随便便個京城第一美人也當得。這可惹得那些賞花聚會的小姐們不開心了,她們咬着帕子唾棄:咱們以前的京城第一美人可是梅妃娘娘,正兒八經的名門閨秀,這哪來的妓子也腆着臉來說,真是不知所謂。
這傳聞一出,有些心思活絡的人眼神不由得從廠督府飄到了那紫禁城去了。
聲東擊西,原來如此。
據說,當然是據說,宮裏那位也用這打趣過廠公。可不知廠公的回話是什麽。只知道後來皇帝陛下默默不語,沉思了好久。
一架外表低調的轎子擡進了廠督府,小林子偷偷擡起頭,看見廠公清俊挺拔的身影先出來,而後他站下靜靜等着,一雙柔荑從轎中探出,廠公伸手接住,而後擁住其中的女子下來。
湘萦小林子是見過的,還是他把她從秦淮帶來的。可如今看着,她與從前清麗的模樣終究不同,在廠公的一手操辦下,逐漸豔光逼人了起來。
他也猜測過廠公的意圖,最先他覺得那些往紫禁城那邊猜的人的确有遠見卓識。可是逐漸地,連他也看不清了。
如果終究是要送進宮,那這樣的相處,的确是過了。
日常陪伴也就罷了,晚上竟還要相擁而眠,這如果進宮,可是了不得了,還好廠督府中人嘴嚴,在外他二人也是有分寸的。
哎,廠公也是高處不甚寒,寂寞久了,貪念着晚上一點兒溫暖,無可厚非。
小林子被自己的腦補感動了,越想越覺得廠公大人實在是太可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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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寂擁着湘萦進了房:“等會兒我有個應酬要去,晚上你就別等了。”
湘萦問道:“可是晚上不回來了?”
沈寂說:“當然是回來的,只是怕你等晚了。”
湘萦莞爾一笑。
這半年來,他們兩個是慣會做戲的。她不知道沈寂是想做什麽,寄人籬下,也只好迎着他。日日夜夜的,倒還真像一對夫妻,只可惜,沈寂有心無力。她也看出來了,沈寂不會真把她怎樣,那便由着他罷了。
晚上時候,湘萦看沈寂仍然還沒回來,差了錦屏去問沈寂身邊的人。
“大人的應酬還沒完呢?”湘萦問道。
“早散了,小林子說,大人一個人在個小酒肆裏喝酒呢。”錦屏回答。
湘萦想了想,招呼着錦屏和小林子找去了。
已是深秋時節,晚上的街道有些涼。小林子帶着湘萦找到了那個酒肆。
地方倒還偏僻,周圍黑黢黢的一片,只有那開着張的酒肆還有一點凄清的暖光。
湘萦接過沈寂的酒壺,替他滿上一杯:“酒席早就結束了,大人怎麽找了這麽個地方自個兒喝悶酒呢?”
沈寂喝得有些多了,眼神有些朦胧地看着她:“一些沒意思的人,與人喝和與自己喝有什麽區別?倒叫他們來擾了興致。”
湘萦笑道:“我可是沒眼力勁兒的,巴巴來擾了爺的興致。”
沈寂抓起她的手:“你自是與別人不同的。”
沈寂這話自是随口一說的,這半年來他們這樣貌似親密的話說了不知道多少。可現在他卻覺得有些沒意思了,兩人都心知肚明地虛與委蛇,不知道是做給誰看的。
他兀自放開了她的手,雙指間的一點暖意也在散去。
他想起了這些天的陪伴,雖然她的笑意從不滲入心底,可到底也十分動人。
她的袖子劃過他的指尖。他的食指動了一下。
如果、如果把她留下來……
“你很好。要是我要你留在府中,怎麽樣?”沈寂捏着杯子,仔細看着杯中酒水倒影出來的月亮。
湘萦一驚,心下暗道,考驗又來了。
沈寂這人疑心一向重,這是正着反着給她下套呢。她可沒忘記剛進府時,她說自己不願入宮時他的态度。
她神色不變,自己喝了一杯:“大人好好的,難不成是要把半年的計劃作廢?湘萦卻是可惜大人的心血呢。”
突然地,沈寂手中的酒杯就這樣磕在桌子上,蕩出來幾滴酒水撒在破舊的木桌上。湘萦幾乎感覺到一股怒氣,然而當她看向沈寂時,只看見他面露滿意之色。
“你的确很好。”
深夜時候,廠公的書房還是燈火通明。
小林子謹慎地看了一眼沈寂:“大人,可是決定了?”
沈寂只感到心煩氣躁,早已決定了的事,到頭來卻又讓自己反反複複。
他煩躁的揮了揮手:“湘萦本就是要入宮的。”
小林子不敢多言,默默告退轉身。正要走到門口,聽見沈寂喚了一聲:“慢着。”
他躬身等着吩咐。只見沈寂仰在椅背上,閉着眼睛,揉了揉眉頭。
“程雙成和湘萦一起進宮,讓程雙成用自己的名字。其他的,再做打算。”
到了要進宮的那一天天早晨,湘萦才知道了沈寂的新決定。她感到有些惴惴不安。
她攢着錦屏的手:“錦屏,你說這是為什麽啊?讓府裏人叫了我半年的程雙成姑娘,真是要入宮時,卻叫我用回本名。還叫我不要自作主張,一切等吩咐。錦屏啊,我是不是一招廢棋了?”
錦屏卻是才知道湘萦是要入宮的,道:“姑娘你還問我呢,我可一直以為你是要做咱們府裏的女主人的,沒想到……你可瞞得真緊。”
湘萦嘆道:“我也是身不由己啊。”
錦屏眼中霧蒙蒙的:“這以後,姑娘身邊又沒個陪伴的人了,我聽說宮中是個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姑娘以後可要萬事當心。”
可是湘萦發現,在宮中的确是有陪伴的人。
那個人她見過。
那人就是頂了她假身份的正主,程雙成。
程雙成姑娘開心地拉着湘萦的袖子:“我本來害怕得不得了,進宮前兩天聽說自己要進宮,吓得兩宿沒睡着。沒想到在這兒看到姐姐你。”
湘萦也是比較開心,在宮裏看見個熟面孔,聊勝于無。
在廠督府住了半年都只見過一面的兩人,打算趁這個機會聯絡聯絡感情,來個秉燭夜談。可是當晚,程雙成就被一個太監喚走了。
程雙成踏着濃濃秋意跟着小太監只往前走,她心裏隐隐有個猜測,卻不願意多想,害怕幻想得太細致,到頭來一場空。
小太監的燈籠照在前面,像是一個通往某個方向的路引,但是她還不能确定。
前方終于有了個人影,背對着他們。由着小太監橘黃色的燈一照,那明黃色似乎灼傷了她的眼。
小太監悄悄下去了,留下了那只燈籠。
那人轉過身來。
二十出頭的樣子,不過還是少年模樣,眉眼好看得喪失了一些帝王的威嚴,不過神态間洩露出一絲陰郁和狠厲,讓人不敢輕視。
他看見程雙成,像是在檢查貨物般地細細打量,然後像确認了什麽一般,嘴角蕩出一絲絲笑意。
他牽引着她的手,走過重重宮門,穿過層層帷幕。沉重的雕花大門被悄悄關上,帳中人影交疊,間或傳出一兩點壓抑着的□□與啜泣。
終于聲音漸漸減弱,最後一片寂靜。門外守着的太監丫頭也放松了心情,迷迷糊糊地半夢半醒。
龍床上的皇帝卻還睜開着眼睛。
他用手摸索着程雙成的輪廓,黑暗中目光灼灼。
今天看到的這張臉,不過三四分相似,讓他想起了一個久遠的記憶。
今天的他是衛國的天子衛宣帝,而彼時的他不過是一個十幾來歲的少年,失去了母妃,也得不到父皇的寵愛,在宮中不過是一個永遠沉默着的,孤獨着的影子。
又一次被兄弟欺侮後,他拖着滿身的傷疤,沉默以對。在宮中,作為一個影子,高調的行徑會引來更多的麻煩,他甚至不敢去尋禦醫。
那時的梅妃從天而降,帶他回了景仁宮,親自給他包紮敷藥。他戰戰兢兢,梅妃卻只是溫柔地笑着。
後來他常常想,這樣狼狽的自己,難道會讓梅妃想起自己早夭的兒子?
他很難定義對梅妃的感情,他對她是敬畏的,感激的,又是憐惜的。這種感情早已不是用簡單的關系來闡述。是對女性長輩的尊敬,是像同齡人那般的親近,甚至像對女兒那樣的愛護。
這并不是說他對梅妃有什麽非分之想。她對于他而言甚至是無性別的。
她是他的神,是他的信仰。連自己也不能容許去亵渎。
他撫摸着程雙成的臉頰。
她是梅妃的侄女呢,真好。
好像在孤寂無望中,又有了一點與她牽連着的微弱的羁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