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外放
近日聽月館聖眷優渥,裏頭的程婕妤不知怎的讨到了皇上的歡心,從婕妤升到了昭儀,受了封號榮,還搬到了鐘粹宮,成了一宮主位。宮裏人的嫉恨自是不提,這消息竟不知道為何傳到了宮外。
京城最繁華的酒樓包間裏,一群衣着華麗的年輕公子們正在飲酒作樂。
一人醉醺醺道:“我說楊三兒,你先前答應我的那個官職怎麽還沒落到實處啊,是不是你姐姐如今在宮裏頭日子又不好過了。聽說新來了一個什麽榮昭儀,風光無兩啊。”
楊三少爺有些不忿:“仔細你的狗嘴。我答應了就是答應了,可是姐姐太謹慎了,你求官這條路在姐姐那兒行不通。我要另想辦法。”
那人一聽不依了:“行啊你楊三兒,拿了銀子就想不認帳是嗎?除了你姐姐,你還有什麽路走,你們楊家如今不過空挂了一個後族的名聲。要是你姐姐失/寵/,嘿嘿。”
楊三聽得邪火上來了,他抓着那人衣領:“你他/媽再說一遍?”
那人酒一下子醒了一半,想起自己剛說的話,灌進去的酒水變成了冷汗:“楊三爺,小的說錯話了,饒了我吧。您知道的,我灌了黃湯嘴裏就沒個把門的。”
楊三自己氣了一陣,踢開門,罵罵咧咧地走了。
回到家裏,他左思右想,點了燈,絞盡腦汁地寫了一封折子。在裏面他痛斥程家犯下的欺君罔上之罪,直指皇上新/寵/榮昭儀,真情實意地勸誡皇上遠離程家餘孽。他吹幹了墨,自鳴得意的讀了一遍,覺得自己近日文采略有進步。
乾清宮裏,衛宣帝摔下了折子,他不怒反笑:“這個草包,竟然學着別人來寫折子告狀了。皇後不至于這麽蠢,這怕是他自己閑着琢磨出來的主意。”他瞥了一眼旁邊默默陪笑的大伴張衡,問道:“楊銘現任的什麽職?”
張衡馬上恭順答道:“現任禮部員外郎。”
衛宣帝沉吟片刻:“放他去嶺南做個知縣吧。”
張衡有些吃驚,不過面上不顯。他看着皇上又拿起了一個折子,草草掃了兩眼,然後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張衡被逼迫得幾乎兩股戰戰了。
衛宣帝似是不勝在意地問道:“沈寂能把這種折子放進來?”
張衡只做不知:“皇上這話奇怪,青天白日之下,有什麽是不能上達聖聽的呢?”
衛宣帝沒理他:“工部尚書告沈寂貪污工事銀兩,确有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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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衡道:“奴婢願替皇上去查。”他壓抑住心裏的雀躍,只要讓他去查沈寂,那沈寂就少不了能脫一層皮。
衛宣帝卻沒有答應:“這倒不用了。嗯,也不能讓沈寂太狂妄了,手腳動的這麽不幹淨,簡直不是他的作風。讓他去北邊做會兒督軍,權當個教訓。”
張衡應是,有些後怕。
衛宣帝在他剛要松一口氣時又幽幽道:“你也是太過浮躁,沈寂還好好的呢,你就忍不住要上位?”
張衡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奴才不敢,奴才不敢。”
衛宣帝卻沒放過他:“沈寂還沒急着和朝臣勾結上,倒是你還先他一步。真是青出于藍啊。”他眼色幽暗。
張衡哭訴道:“皇上饒命,奴婢願是為皇上着想的,不願讓沈寂蒙蔽皇上,這才出此下策的啊。奴婢從小服侍皇上,忠心耿耿啊,皇上。”
衛宣帝嘆了一口氣:“都是不讓人省心的。你去領五十鞭子吧。”
張衡只得諾諾:“謝皇上饒命。”
張衡從乾清宮出來時,感覺自己渾身還在發抖。他沒有直接去慎刑司領罰,反而轉了一個彎兒,往雲妃的永和宮去了。
雲妃是個慣會講排場的人,往日裏永和宮常事賓客不斷,好不熱鬧。連裏面的宮女太監們說話也底氣十足,滿面紅光。可如今張衡瞧着卻有些過分地安靜了,從前趾高氣揚的宮人們也夾起尾巴做人了,往來走動的竟然只有掃地的阿嬷。
宮門口早有機靈的小太監往宮裏遞了消息,不一會兒,雲妃的大宮女巧慧就迎了出來:“衡公公,我們娘娘聽說您來了,忙打發我來。”
張衡對她的客氣很受用,剛才受到的責罵仿佛也不值一提了。他背着手,閑庭漫步般踱了過去。他聽說向來跋扈的雲妃前段時間因為一個小宮女被沈寂整治了,沈寂對內務府鋪開了說要克扣永和宮的吃穿用度。內務府的人當然不敢得罪沈寂,更有甚者,見風使舵,落井下石。可憐雲妃竟要靠着自己的一點體己銀子四處打點。
剛開始她還十分傲氣地對沈寂叫嚣着要他好看,可是不久她悲哀地發現,自己連皇上的面都見不上了。盡管知道,這也是沈寂搞的鬼,可這時她也不得不低頭了。
井上添花容易,雪中送炭才是最為要緊的啊,張衡自得地想。他有了一個主意,此時和雲妃聯手是再合适不過的了,雲妃現下正是孤立無援之時,一定能念着自己的好,在宮中,多一個後妃做盟友,到時能有一個皇子做後盾,簡直前途無量。連不可一世的沈寂不也是千方百計地往皇上身邊推人,不是嗎?
“榮昭儀娘娘?不過是一個全無背景的黃毛丫頭,”張衡嗤笑一聲,“不堪一擊。”他在心裏這樣下了結論。
可是他又馬上想到了那個沈寂給予特殊關注的宮女,他臉色沉了一下,長得和當年梅妃娘娘八分像,是個禍害,要是和沈寂一條心就棘手了。不過幸好自己早已布了一局,他神色稍緩。
可即便如此,要是不能為自己所用,也應該趁着沈寂離京的絕佳時機,盡早除去。
張衡的腳步已經踏進了永和宮主殿,他收了思緒,看見雲妃早已正經危坐地等着他。兩人詭谲地交換了一個笑容,眼神來往間陰謀仿佛就要醞釀而出。
張衡自小在宮中當太監,迎來送往間,卑躬屈膝成了習慣,就算心中不一定看得起對方,面上卻總是讓人挑不出錯處。說到底宮中這樣的太監才是常态,像沈寂那樣的才是特例。
當下張衡就謙卑地行了禮:“雲妃娘娘吉祥。”
雲妃知道,張衡在內宮權勢極大,也不敢拿喬,熱情招呼:“衡公公大忙人,難為你還記着我。”
張衡道:“素日裏不能與娘娘親近,張衡多有遺憾。聽說宮中人近日對娘娘有怠慢,張衡只是痛恨宮中趨炎附勢的小人。”
雲妃的笑有些挂不住了,沒想到自己的窘境把張衡引了來。
張衡又說:“娘娘放心,沈寂剛被皇上罰去北邊督軍,往後沒有他興風作浪,娘娘肯定能寵冠六宮。”
聽到沈寂的名字,雲妃恨恨地說:“沈寂這小人,我完全不知道怎麽得罪了他,竟是要置我于死地。”
張衡好像很吃驚:“娘娘不知道?那日您懲戒的鐘粹宮的小宮女,就是沈寂的人。”
雲妃恍然大悟:“怪不得一個丫頭生得那般模樣,一個榮昭儀還不夠嗎?”她設想了一下湘萦日後得寵的模樣:“只可恨當日沒把她弄死。”
張衡準備多時的話終于派上了用場:“既然這樣,娘娘何不趁沈寂不在,早做打算?”
雲妃道:“是的,我得好好想個法子。”
張衡等了半晌,這才悠悠道:“法子,奴才現下倒有一個。”他湊了過去,在雲妃耳邊如此如此,這般這般地說道。雲妃時不時點頭,露出一個自得的微笑。
乾清宮中所發生的暗潮洶湧的風波沒什麽多少人知道,可之後的影響卻讓相關的人足以茶飯不思了。
小林子擔憂道:“廠督大人,督軍這事可有轉圜的餘地?”
沈寂道:“這事捅出來了,皇上沒讓張衡經手辦我,已經是優待我了。小小的懲戒也是題中應有之義。督軍這事應該不會久,就算皇上真要發落我,等他消了氣,活動活動,也不太難。”
小林子點了點頭:“廠督大人放心,宮中的事我都替您盯着。”
沈寂點了點頭,問:“都安排好了?”
盡管沒有明問,小林子也知道現在大人在在意什麽:“放心吧大人,這次決不會被人看到。只等湘萦姑娘過來了。”
沈寂颔首,小林子見沒什麽要禀報的,默默告退了。
不一會兒,湘萦就随着小林子過來了。小林子為他們細心地關好了門,室內只餘他二人。
“你來了。”沈寂輕聲說道。
“嗯。”
湘萦在鐘粹宮聽到小林子帶來的消息時,本打算像往常一樣推诿,可是鬼使神差地,她跟來了。小林子說戰場兇險,湘萦在心裏嗤之以鼻,知道沈寂這樣地人,怎麽會把自己置于危險之地。可是仍有那萬分之一的可能性,讓她動搖,讓她心慌。
不該被沈寂迷惑的。她這樣告訴自己,可是馬上又被自己否決了。戰場的兇險,皇帝的心意,都是瞬息萬變的,要是真的是最後一面,我會後悔不去嗎?
會的,肯定會後悔的。
可是并不知道為什麽。
“這是我一直帶着的平安符,或許會保佑你。”湘萦避開沈寂的視線,從攢緊的手中展開皺巴巴的平安符,可是等了許久都沒有人來接,她感到有些難堪,打算收回自己的手。
可是她剛剛退縮,手腕就被抓緊了。沈寂的力道很大,動作也很急。湘萦猝不及防地擡頭,撞進了他的眸子裏,漆黑的眼瞳中陡然迸出一點火光。
“不要退縮,不要退縮。”他重複說着,不知道是說伸手這一動作,還是另有它意。
就當是最後一次随心吧,那些謎團也好,恐懼也好,仇恨也好,只在今天暫時放下。湘萦看着沈寂,看着他眼裏的迷戀與渴望。這個人是愛我的。她默默地想。
沈寂見她态度緩和,試探地拉了她一下。湘萦現在抛下了所有的顧忌,順從地撲到了他的懷裏。
沈寂只是摟着她,微嘆:“真好,真好。”就算是被流放了,在這一刻,也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