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昭雪
因着皇嗣誕生,鐘粹宮好是熱鬧了一陣子,與此同時,坤寧宮一向肅穆沉悶的氣氛更加添重了一分,并不是因為皇後想要與一個小小昭儀争風吃醋,而是為了朝堂上一個無名言官莫名其妙地上奏,要為多年前的程沈兩家翻案。
朝臣們都摸不着頭腦,這言官與程沈兩家毫無關系,如今多年過去突然翻案,總得有個由頭啊,雖然知道這兩家是為當今陛下而亡,可皇上上臺多年也并無動靜,不知是太過薄涼,還是顧忌着先帝的名聲,只想獨善其身。
難道時到今日,皇上覺得是時機來為這兩家昭雪了?
據說皇上看了上疏大為觸動,當即對這言官大為嘉賞。明眼人就瞧出來了,那言官就是皇上自己放出來說話的。一些投機取巧之人也聞風而動,朝中幾乎扭轉了對程沈兩家的評價。
畢竟是對他們沒什麽威脅的,已經滅亡了的家族,皇上現在想聽他們誇,他們就能給他誇處花來。
衛宣帝自己在朝堂上暫時沒表态,只是在後宮中盡享天倫之樂。他探望了生産了的榮昭儀,抱了自己的小皇子,龍顏大悅要給昭儀升位分。
眼瞧着蘭妃榮昭儀一派水漲船高,宮中人心浮動起來。低位妃嫔沒人敢與這兩人一比高下,大家只是瞅着中宮,隔岸觀火,不亦樂乎。
“念,給本宮念!”皇後臉色沉沉,坐在鳳紋黃花梨交椅上,摩挲着光滑的扶手,冷冷地命令着。
“是,”繪眉低眉順眼,“榮昭儀程氏,淑慎性成,勤勉柔順,雍和粹純,性行溫良,着即冊封為榮妃。其父程宏朗,直臣也,克己為國,心懷大意。程公困于讒誣,朕每思及此,常嘆息痛恨,特此賜谥“義節”……”
皇後擺了擺手,繪眉收了手中謄抄的紙張,靜立一旁。
皇後問:“張公公,你怎麽看?”
張衡聞弦而知雅意:“娘娘是以為,有人發現了奴婢的行蹤,已經在皇上那兒備好了案了,如此一來,就算被咱們抓到了把柄,也可全身而退。”
“程沈本就是一路,這邊要給程家翻了案,那邊未必沒有給沈家找好了借口。”
“那依娘娘的意思,是就此作罷?”
皇後沉默了半天,忽然問:“你那邊查得怎麽樣了?”
“回娘娘,奴才已經找到了小沈子的老家,正派人親自去地方查看。只是如今不知還有沒有必要,忘娘娘明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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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說這些日子皇上只去了鐘粹宮兩次,這次是看小皇子,上次是蘭妃陪着的?”
繪眉稱是。
皇後又問張準:“你那日瞧見了蘭妃和沈寂……神态親昵?”
“奴才不會看錯。”
“哼,”皇後輕笑了,“本宮道那榮妃突然有這樣大的本事,讓皇上松口給她家封爵,原來是皇上在疼愛蘭妃。”
她輕輕撫了護甲:“小沈子那邊,你還是全力給本宮查。就将這事捅到皇上跟前,就算他們有了應對之法,也要叫他們在皇上心裏留下個案底。”
皇後沒有猜錯,在衛宣帝在封榮妃的聖旨裏提了追封程家之後,在前朝裏,馬上就有旨意要為程沈兩家沉冤昭雪。現在朝中輿論也足了,順順當當地,當年的逆臣罪臣,今日在死後封爵封侯。
朝中反對的聲音寥寥,反對者無外乎當年與程沈兩家作對之人,那些人在當年與程沈不對付,自是與背後的當今皇上不對付,早就在皇上登基之初就被料理得服服帖帖的了,諒他們現在也不敢在風口浪尖上跳将出來。
外人看着,都道皇上對榮妃聖寵優渥,連帶着對小皇子也開始眼熱起來。宮妃恨不得自己的肚皮馬上跳出一個來,外臣們盼着在小皇子身上壓一份寶。
小皇子足月了,行六,生得虎頭虎腦的,任誰見了也不由得心生喜愛。湘萦來了鐘粹宮,看望了雙成,就抱了六皇子在外頭曬太陽。
小家夥是一個天生愛笑的模樣,在湘萦懷裏也不鬧騰,只是咯咯地笑。
侍女錦屏眼角一瞥,看見自己的老東家來了,正要上前叫湘萦,卻被一個眼神阻止。
沈寂舍不得破壞這樣一副融洽的畫面,湘萦在暖暖日光下,笑得開懷,懷裏還抱了一個大胖小子,院子裏地上雜草還沒除盡,遠處傳來丫環們嬉戲打鬧的模糊的聲音,世俗的,平凡的幸福。
沈寂從背後摟住了她,下巴擱在她肩上,湘萦被唬了一跳,扭頭一看笑罵:“你怎麽總是這樣吓人呢?我手裏可是抱着皇子。”
沈寂略有遺憾:“要是是我們的孩子就更好了。”
湘萦微微一掙脫,羞赧道:“白日裏都沒個正形。”
沈寂捏了她的臉:“你還說我,你想到哪去了?”
湘萦推了他,決定不和他一般見識,轉而問道:“那張衡最近有什麽動作嗎?”
沈寂聽到正事也不再插科打诨:“你猜得沒錯,他果然是對我的身世知道了些什麽。開始還只是在京中悄悄打聽,前些日子他派人去了小沈子老家。不過我也已經差人去了,他尋到的只會是我的人。”
湘萦見沈寂胸有成竹,略微放了心,可她轉念想到自己在宮中的動作,有些擔心:“那我那日勸皇上為程沈兩家翻案的事,是不是多此一舉了?”
沈寂摟着她:“怎麽會呢?你是為我,我知道的。”
“可是……在朝中起了如此風波,可能有人要借此發揮,我總有些不安。”
沈寂沉吟:“的确有些太過着急促成此事,不過如今瞧着沒什麽不好的,你不用擔心,”他見湘萦不知在憂慮着什麽,閑閑說起,“我前幾天為我父母掃了墓,見墓邊開出了小花,我知道他們一定很高興,因為你。”
湘萦忸怩道:“你可曾和他們說起過我。”
沈寂低頭看着她,笑道:“那是自然,他們對你很滿意。”
湘萦嬌嗔:“你又胡說八道了。”
沈寂逗了逗她懷裏的六皇子,微嘆:“我那時說,只待我家平冤昭雪就和你去過市井夫妻的平凡生活,可是沒想到你卻成了宮裏人。”
湘萦并不擔心:“時候到了,皇上自會恢複我身份,到時候我們就可以自由婚配了。”
“嗯。”沈寂沒有過多在言語糾纏下去,他有些模糊的想法,不過他不願去細想。
尚公主自然不會是易事,只是看到時,他們兩人是全部抛了身份去浪跡天涯,還是要自己來做一番謀劃,搖身一變成為貴女良配了。
沈寂帶着這一份隐憂,一份閑愁回到了司禮監,陳通在這裏等候多時了。
“廠督大人,屬下已經在小沈子舊宅安下了自己的人,只等張衡自投羅網了。”陳通察言觀色着,見沈寂不甚滿意的樣子,疑心自己的差事沒有辦好。
沈寂在疑慮着,湘萦這事也不能說她辦得不好,可是馬上張衡等人要在皇上面前拿他沈家身世做文章,皇上難道不會想起事先就在防備着的湘萦?
到時就算張衡拿不出證據,皇上也會對自己存一份疑心的。
如此一來,究竟他沈家子的身份要不要捅出來呢?
“就按原計劃,讓張衡和皇上聽小沈子家人說,本督的确就是當年的小沈子。”
懷疑是否暫且不論,至少在明面上,要讓他挑不出錯處。
沈寂打定主意,揮手讓陳通下去了。他背着手,走到窗邊仰頭望月,袖子長長地幾乎垂地,看起來飄然若仙。
就算懷疑也沒什麽關系,懷疑了,他也不是衛宣帝能輕易拔除的,他在宮中經營多年,勢力盤根錯節。一個小小的隐瞞,不會讓衛宣帝有除掉他的決心的。
衛宣帝用他用得順手放心,沒了他,皇上哪還有清閑日子過?
況且沈家,說起來也是效忠衛宣帝,并且為他而死的。
除了自己不是真正的宦官這一個秘密,別的都奈何不了他。當初他還只是一個小小太監的時候都能讓自己死守秘密,面對诘難全身而退,難道如今他位高權重之時反而應付不了了?
他閑閑地笑了,自己的确是多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