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等閑識得春風面(中)
話說當日劉病已同幾個新結識的公子哥兒們,一起去流雲坊喝酒看跳舞的,同人稱“周牙子”的周在宏,竟意外地思想相和,有種相見恨晚的感覺,周在宏一時高興,加上周圍又有人有意灌酒,便多喝了幾杯,沒過久便醉的滿口胡言,卻還挂念着這個新交的朋友,嚷着要把他介紹個霍大将軍的公子霍禹認識。
一開始幾個平時玩慣了的公子哥也不制止,都拍手叫好,眼見着他到處出洋相,樂不可支。随後,這周牙子竟更加瘋癫,手腳并用爬上了二樓,說道:“各位,剛剛聽清夫人說,霍禹公子今晚也來流雲坊……他啊,一準兒在二樓……在二樓等着看翾飛姑娘,次卿兄,我給你……介紹啊……”
劉病已見着他都說不出完整的話來,也還執着的要給他介紹霍禹認識,真是忍俊不禁,幾個人便笑着周牙子,便跟着他上了二樓,周牙子又在二樓上說起了胡話。
正當劉病已要把周牙子擡下去的時候,突然聽到杜佗與金建在打招呼,劉病已開始沒什麽在意,只随意掃了一眼,卻意外發現,金建旁邊的這個小公子,倒有些面熟。
劉病已只看一眼,便認出這公子是姑子,又掃了幾眼,咧嘴笑了,這個小公子,似乎最近見的也忒頻繁了點吧。不過倒是個挺有意思的角色。
這劉病已在社交場上一向快人快語,放浪不羁,便開口調侃幾句,惹得小姑娘雙頰飛紅,正打算再逗逗她呢,卻被樓下的打鬥聲音吸引,哦哦,今晚最大的高潮總算是來了——劉病已本就知道樓下打鬥的是誰,碰巧又聽到了旁邊金霍兩個人在打賭,腹诽這小姑娘竟認不出樓下打鬥的兩人是誰,本應該是她頂熟悉的兩個男人啊,真是!
一時興起,劉病已扭頭,沖着扶欄旁邊的霍成君與金建兩人笑着說道:“我賭,兩個人誰都不會贏的。”
說完,便看到面前的兩個人臉色一變,面面相觑,似乎這被偷聽者更顯得尴尬。金公子微微蹙眉,“小公子”翻個白眼。
霍成君看着面前這個她最不想見到的人,暗自嘀咕,這是什麽節奏?這劉病已是故意在自己眼前晃悠嗎?難道真是怕什麽來什麽,最近在想着誰,便能見到誰嗎?
金建有些擔心的看着穿着男裝的霍成君,他比誰都不希望成君的身份暴露,惹人口舌,把用身子隔開劉病已與霍成君,沖着劉病已禮貌而疏離地笑說道:“病已兄,這話我倒不懂了,但凡打架,一定是要分出個勝負來的,否則大家是沒有什麽意義的了,不是嗎?”
劉病已看了一眼不作一聲的霍成君,又扭頭看了一眼強行解圍的金建,咧嘴笑了,無所謂地說道:“哈哈,齡昀兄你說的是,但普通的市井之人,打架總會分出個勝負,但有些有身份地位的人,可未必了。”
霍成君默不作聲,只不再低着頭,擡眼靜靜的看着劉病已,她在想面前這個人似乎最有可能的行兇者,各種細節都在暗指這他,她現在面對的人,可能是那個差點殺了她的人啊,她應該是以一種什麽樣的心态面對?
金建不動聲色的看了一眼成君,接着問道:“願聞其詳。”
劉病已卻好像有些煩悶了,撇撇嘴說道:“任何人在公衆場合無計劃的打鬥,只可能是一時沖動,但這麽長時間的對峙與扭打之後,兩人早已無意輸贏,而是在想着怎樣才能體面地結束這場鬧劇呢。小兄弟,你的意思呢?”
霍成君瞪圓杏目,腦中卻飛快思考着,這劉病已到底是知不知道自己的真實身份,在小樹林見過馬童裝扮的她,在中秋宴前給霍七小姐出主意利用霍七,在中秋之夜應該看見了金齡昀身邊的小姑娘,現在又看到了一個“小公子”,這劉病已到底知不知道這四個身份都是同一個人?
霍成君此時已經猜到劉病已便是放火燒璧漱閣的人,料他此等聰明該不會不知道自己的身份,橫豎他不會不知輕重的當場解密罷了,便索性直視劉病已,有些挑釁的笑道:“聽這位公子的意思,是知道樓下打架的兩人的身份喽?何不直接挑明了說呢?”
劉病已沒想到霍成君竟毫不避諱,搖搖頭,也輕笑着接下她的話頭:“難道小公子不知道嗎?樓下的兩人可是長安城內最為鼎鼎有名的兩位公子啊。”
霍成君聽了他的話,突然有一種不祥的預感,盯了他幾秒,想讀懂他的表情。
誰料劉病已卻微挑劍眉,露出一個淘氣而惡劣的笑容,轉身站在扶欄旁邊,沖着樓下的人們喊道:“喂,大家知道嗎?聽說長安城大司馬大将軍家的霍七小姐,要過來與翾飛姑娘比舞了!”
此話一出,全場嘩然。連打鬥的那堆人,都頓時停了下來,一時之間,衆人議論紛紛。
金建見着劉病已這麽不知輕重,也生氣了,皺着眉到劉病已面前,低吼道:“劉病已,你這是作甚!”
霍成君也驚得一吓,怒視着劉病已,不敢相信他竟真的說出來了,而劉病已卻還一副吊兒郎當、無所畏懼的樣子,同時面對着金建和霍成君兩個人。
劉病已沖着兩位擺擺手,漫不經心說道:“嗳,二位公子別急啊,我也只是順口一說。”好像是說一件無關痛癢的事情,不過這對于他來講,确實是件無關痛癢的事情。
金建一怒,伸手抓住劉病已的衣領,剛想說什麽,劉病已卻賠着笑臉,說道:“金公子,金公子,這周圍的人可都看着呢,可別讓事情鬧大。”
金建只好松了手,只氣憤的看着他,而劉病已卻無所謂的整理自己的衣領,一邊沖着兩個人接着說道:“兩位想,這在座的雖都是長安城的大爺,卻并非人人都認得霍小姐的,我也随口一開的玩笑,想必也是不打緊的。這一點,我想這位小公子,該是比我更加清楚吧?”
霍成君見他竟果真如此惡劣嚣張,之前還抱着他并不知曉她的身份這種想法,真是諷刺至極,也顯得自己頗為可笑。
不過霍成君從小父親君王寵着,從來沒有受委屈的時候,此時也不想就這麽吃了個啞巴虧,只見她冷笑一聲,也走到扶欄旁邊,在衆目睽睽之下,朗聲問道:“哈哈,劉次卿公子,你說的霍七小姐來了這裏,她在哪兒?”
金建拉了一下霍成君,小聲說道:“嫮兒?”霍成君擺擺手,示意他不要插手。
劉病已見狀卻有些錯愕,臉上的笑容凝固起來,不知道這霍成君到底想要幹什麽。
霍成君接着說道:“劉次卿公子,這話你從誰那裏聽來的?倘若一會兒霍七小姐不來,那怎麽辦?你要怎麽給大家交代?”
霍成君看着劉病已微微驚訝的表情,心情卻出奇的好,頗為得意——對啊,劉次卿,咱們要玩便玩次大的,可別小膽!
劉病已看着面前的“小公子”,或者說霍七小姐——面前的人,已經很明顯挑明自己便是霍七小姐了。她不僅挑明了,而且還甚是挑釁,看似被動的很,實則把棘手的都推給了劉病已,要不要當衆得罪這霍家最受寵的小女兒,自己看着辦!
霍成君滿臉藏不住的得意,讓人不得不感慨她的勇氣可嘉,不得不稱贊她嚣張的可愛。
多年以後,在章臺宮內,已經淪為廢後的霍成君再回想起這段,對着那時身邊的宮人阿寶笑笑,竟有些害羞的神色,又頗為無奈的搖搖頭,她緩緩的張口,說道自己當年還真是任性驕縱,簡直可以用仗勢欺人形容,完全是一個被寵壞的小姑娘。現在想來,那日的流雲坊內,自己敢正面剛劉病已的底氣,也不是自己多麽的厲害,全都是來自于自己高貴的出身罷了。而再一對比如今的處境,想到已經處決的親人們,想着自己愛恨交加的那個人,看着章臺宮外被風吹響的翠竹,更有悲戚之意。
而多年以後,在未央宮城樓上,已經做了幾十年皇帝的劉詢,兩鬓已有泛白的頭發,在夜裏長安,因受不了冷風而輕微的咳嗽,旁邊的長禦趙春緊張得很。他看着夜裏繁華的長安到處閃着燈光,他恍惚看到了幾十年前的繁華的歌舞坊,這時的他也會回想起他們頭一次以真實身份見面的場景,遮不住嘴角的笑意,那人一身玄色男裝,卻意外的明麗動人,明明是仗勢欺人,卻還想佩服她無懼勇氣。
而現在的霍成君和劉病已,卻并沒有多年之後歷經滄桑的感慨與無奈,年輕而氣傲的他們,現在在長安城內最繁華的歌舞坊裏,在衆人的目光與好奇之下,他們相互之間對視着、博弈着,兩人明明只隔着幾米,卻好像互有千軍萬馬,隔着萬水千山,他們比賽誰先投降,較量着誰輸得起,相互對視,互不服氣。